風清揚驀感心頭一陣冰冷,丐幫隻有遇到生死強敵或麵臨死亡絕續關頭才肯亮出打狗陣來。

自己無論是勝是敗,都將與丐幫結了不死不休之過節,縱然自己死在陣中,華山派也不免要與丐幫拚個派毀幫亡,他武功雖高,江湖曆練卻少,麵對如此重大的抉擇關頭。不禁全身微顫,不知如何才好。

掌缽龍頭見他麵色茫然,似有懼意,小錘重重一擊,霎時間,刀劍缽棒齊向風清揚身上招呼。

風清揚驀感呼吸一窒,周遭風聲烈烈,如驚濤怒浪般襲來,想也不想,劍式掄圓,隻聽得“叮當”“轟隆”之聲大作。

十人中有八人兵刃被削去半截,掌缽龍頭的銅缽較短,執法長老早有戒心,免卻此厄,其餘八人激鬥之下,忘了風清揚手中所執乃是削鐵如泥的倚天寶劍,兵刃被毀後急急後躍,可屋室狹窄,薄薄的泥牆登時現出幾個大洞,有一名舵主用力過猛竟爾從洞中直飛出去。

霎時間塵土飛揚,雅賽似農莊的打穀場。

風清揚大喝一聲,直向執法長老衝去。

執法長老見其勢頭凶甚,不敢攖其鋒芒,側身避開,手中法杖避實就虛,疾點向他足踝幾處大穴。情知自己隻削纏上他三招兩式,陣式即可複原。

哪知風清揚身子一轉,於疾進中如旋風般掃向掌缽龍頭,執法長老一棒失了目標,險險將助攻上來的一名舵主挑翻。

掌缽龍頭急切裏左手缽直擊風清揚麵門,右手小錘打他小腹氣海穴,左右各有一名舵主搶上前來,半截兵刃攔格風清揚的寶劍。

殊不知風清揚這一式居然也是虛晃一槍,身子驀然後退,腳下如同踏了滑輪,人影一閃,已到了一名舵主麵前。

這人還未作出反應,已被風清揚一掌打得飛將起來,執法長老正欲上前纏鬥,見狀隻得伸手將這名舵主接住。

風清揚趁此良機,身形一矮,從半人多高的洞中鑽了出去。

莊夢蝶在旁跌足長歎,不想最有把握的打狗陣被他幾招便鬧得人仰馬翻,固然是料敵不足,但風清揚這幾式倏進倏退,如鬼如魅的身法更令他目瞪口呆,自愧不如遠矣。

雖久聞風清揚輕功絕佳,卻不想他技精一至於斯。

風清揚一出洞口,得見天日,真有如猛虎歸山,魚入大海,見先前摔出來的一名舵主正向裏鑽,童心大起,倏然欺近身去,喝道:“進去吧。”一記“豹尾腳”踹在厚厚的臀上,那人登時“哎喲”一聲,如騰霧般飛了進去。

他展開輕功,一躍上房,跨街越巷,直向城外逸去。待得莊夢蝶等追出房來,早已鴻飛冥冥了。

一氣趕至城外,風清揚微微輕鬆,剛剛止步,忽聽背後一聲嬌叱:“小賊看劍。”風聲颯然而至。

風清揚一驚,身子一扭,劍從肋下擦過,忙飄身移開三步,卻見前麵站著一位十六七歲的紫衫少女,正持劍對著他,一雙澄澈

秀美的雙眸正訝然地望著他。

須臾,紫衫少女冷哼道:“果然有點兒道行,不過遇著本姑娘,可就流年不利了。”說話間嗖嗖嗖嗖刺出四劍,倒也攻守兼備,法度謹嚴,頗具大家風度,但在風清揚眼中,實在算不上高明。腳跟不動,身子幾扭便輕鬆避開。

紫衫少女“咦”了一聲,複又大怒道:“小賊,竟敢蔑視本姑娘,拔出劍來,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風清揚啞然道:“姑娘,我可沒招惹你,你幹嘛一劍又一劍的刺我,若非有點道行,早被你刺穿了七八個窟窿,真是死也不服,變了鬼也要找你來問為什麽?”

說著嘴一張,舌頭一伸作出鬼臉來。臉上的肌肉扭動顫跳,真有股陰森詭怖的氣氛。

那少女猛然間見到這副“鬼”容,唬得倒退了一大步,持劍的手微微有些發抖,道:“你,你別嚇我,本姑娘什麽也不怕。”

風清揚見地麵頰泛青,兩足發軟,分明怕到了極點。卻仍硬撐著門麵,心裏總算出口惡氣,驀地裏念頭一轉,“啊”地一聲慘叫。身子直挺挺飛起來,疾撲向紫衫少女。

紫衫少女隻感眼前一花,那張恐怖至極的鬼臉已然貼到自己鼻子上,登時眼前一黑,直挺挺躺了下去,連叫都沒有叫出聲來,風清揚一進便退,定目一看,心裏大叫糟糕不迭,這玩笑要鬧出人命來,當下忙躍至她身旁,一摸脈息知是驚嚇過度,昏厥過去。心中氣苦,思忖道:“我真是流年不利,怎麽碰上這麽多冤事。”

四下望望,四野豁如,遠處不時有行人走過,無法施術搶救,又不能一走了之,棄之不顧。隻得兩手托起那少女,大搖其頭道:

“我這小賊又要改行作采花大盜了。”腳下如飛,向北擇無人處行去。

不多時,來至一片樹林旁的小溪邊,將少女扶坐麵前。右手貼在她背心靈台穴,輸送內力過去。

盞茶工夫,那少女“哇”的一聲,吐出一口痰來,悠悠醒轉。

風清揚長出一口氣,歎道:“好了,女俠,到別處去捉小賊、行俠仗義去吧。”

那少女聽著他的聲音,便想到那張鬼臉,餘悸未消,心頭仍突突亂跳。

可一感到背後那張溫暖的手掌,便知自己上了惡人的當,這分明是人,青天白日下哪來的鬼,立時羞怒交迸。轉身“啪”的一聲,打了風清揚一記耳光,聲音清脆,掌法熟極而流,較之劍法高明多了,顯是平日訓練有素,擅長此道。

風清揚哪料有此一變,被這一掌打得七葷八素,有生以來倒是頭一遭挨巴掌,心頭怒極,伸手便欲拔劍,一望到那少女冷然無畏的眼神,登時如泄了氣的皮球,緩緩站起道:“我嚇了你一嚇,你打了我一掌,兩下扯平了,舉步欲走。”

那少女打過之後便自悔孟浪,卻也凜然不懼,待見他怒氣頓消,輕鬆裕如的樣子,心中好生過意不去。想要說些什麽,又殊難啟齒,更

拉不下臉來,風清揚已走出數步,她忽然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哇的一聲哭起來。

風清揚有心一走了之,但聽著那如泣如訴的哭聲,終究硬不下心腸來,趕回來問道“喂,你怎麽了?哪裏不好受嗎?”

哪知不問還好,一問那少女哭聲更猛,淚珠滂沱,有如天崩地坼一般。

風清揚真如一口咬了個刺蝟,吞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獨孤九劍能破解天下各門武功、各種兵器,獨獨於對付女孩子的眼淚這一招沒招,即便獨孤求敗複生,對此怕也一籌莫展。

風清揚更是對少女心事一竅不通,華山派雖有幾位女弟子,卻都是風清揚的晚輩,平素見到他時都恭謹有加,斂手低眉,風清揚更是昂首挺胸,拿足了小師叔的架子,唯恐這些女弟子會看輕自己。

此際搓手頓足,無計可施,隻有浩歎乏術。

那少女本不為什麽,哭了一陣便好了。見他焦灼不安的樣子,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兩手張開,臉上雖仍有淚珠滾動,卻笑靨如花,陽光下豔麗不可方物。

風清揚看得瞠目結舌,撟舌不下,大感匪夷所思。

少女嬌聲道:“看不出你這小賊倒有點良心,是剛出道兒的吧?”

風清揚苦笑了笑,心裏卻罵自己。今天莫非是撞著鬼了?換了別人敢罵自己一句,早已拔劍料理了,如今偏生硬不下來。

那少女凝視他片刻,哪知他腦中想什麽,輕聲道:“喂,你今後別幹這一行了,以你的身手。大可有一番作為。”

風清揚聽她語聲甚是關切,記憶中隻有師父,師娘這樣講過,情動於中,心一酸,直欲落下淚來。那少女更覺自己所料不差,惻隱之心大發,柔聲道:“我知你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隻要你能改過,我保證沒人會找你麻煩的。”

風清揚見她武功雖不入上乘,這番話卻誠摯懇切之至,一雙秀眸中更充滿期待與鼓勵,大是感激,霎時間倒真願自己是個小賊,在這位大姐姐麵前懺悔前過,緊忙搖了搖頭,暗道:“這是怎麽了?再要被她歪三瞎四地纏夾下去,非走火入魔不可。

那少女會錯了意,急道:“真的,我不騙你,誰要再欺負你,除非,除非……”聲音漸漸低下去,“除非他先殺了我。”

風清揚直欲捧腹大笑,可一見那少女低下去的麵頰漲紅如火,語音雖低卻極為堅決,隻得強壓住,唯恐笑出聲來,傷了這姑娘的心,驀地裏又感一陣悲涼,自己幼失怙恃,隻有師父、師娘待自己最好,百般嗬護,如父如母。

可不到幾年便遽爾拋舍,派中師兄弟雖然情誼甚篤,可感覺上遠不及這位素不相識的姑娘來得這般真切。

那少女見他臉上又哭又笑,古怪之極的神情,泯然一笑道:“喂,我還有事,你今後如有麻煩,持這把短劍找我。”

說著,遞過一把短劍來,神態甚是羞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