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陰倌

看著眼前漆黑的火葬場,我摸了摸頭頂上那個小包,有些疑惑,剛剛我們都看到了火光,為什麽到了這裏,卻是一片漆黑呢?

什麽?包?哦,那個還真的不是惡婆娘打的。其實這事也不怪我,成天跟瞎子在一起,張嘴閉嘴都是喊他瞎子,突然有人喊出張秦,我真的有點對不上號,不過死瞎子,你他媽的下手不用這麽重吧。

“我去叫門。”惡婆娘,走到門房,用手在窗戶上輕輕敲了幾下。隔著窗子,可以看到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聽到敲窗戶的聲音,老頭睡眼惺忪的抬起頭往外看了一眼,口中“媽呀”一聲,身子往後仰,險些栽倒在地上。

這下就連白冰都嚇了一跳,連忙扭頭看看左右和身後,發現除了我和瞎子外真的沒有別人後,才滿臉疑惑的重新看向門房,用非常柔和的聲音問道:“大爺,你沒事吧?”

看門老頭整個身子都已經縮在了桌子下麵,隻把眼睛露出了桌子外麵,用略微有些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惡婆娘的嘴角有些抽搐,自己哪裏像鬼了?倒是我想明白了緣由,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因為是夜裏的隱秘行動,我們三個人穿的都是黑色的衣服,惡婆娘天生一張冷臉,長發又被夜風吹得亂飄,從有燈光的門房裏往外乍一看,就好像是一顆孤零零的人頭飄在外麵似的。那樣子真的是頗像女鬼尋仇啊。

惡婆娘的小拳頭握的緊緊的,想來也是想給我來一下,隻是現在時機不對,她隻能暫且忍下,做出一個笑臉對看門老頭說:“大爺,我們祁陽市的驢友,出來徒步翻山旅遊的,剛才在遠處看到這裏有火光,您看看裏麵是不是失火了?”

“失火?”老頭從桌下鑽出來,拉開門房的門,向火葬場裏看了看,回過頭來緊張的看看我們,“這烏七嘛黑的哪有半點失火的樣子。莫要瞎說,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沒失火最好,沒失火最好,大爺,您看,我們好不容易爬上來了,現在再爬回營地也不方便,能不能在您這裏湊合一夜。天一亮,我們就走。”瞎子此時湊到了門邊,手指夾著一張紅色的鈔票,在鐵柵欄門寬大的縫隙裏晃了晃,“大爺,您就給行個方便吧。”

看到錢,老頭的眼神一亮,一瘸一拐的走到門前,隔著柵欄門,打量了我們三個幾眼。

我一向是帥的掉渣的標準帥哥,惡婆娘是個標致的高冷美女,而瞎子雖然滿臉大胡子,卻隻是粗獷,並沒有凶相。老頭點了點頭,伸手結過了瞎子遞進去的鈔票,“先說好了,這裏可是火葬場,隻要你們膽子夠大,讓你們湊合到天亮,也沒什麽。”

老頭打開大門,放我們進去,讓我們跟他一起呆在門房等天亮。我們三個想著進去火葬場裏看看到底裏麵有什麽玄機,一個勁兒的勸那姓羅的瘸腿老頭接著睡,老頭卻是來了打了雞血似的和我們拉著家常。

這種沒營養的聊天總是讓人很煩躁最後瞎子不得已給惡婆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打暈老頭,可是就在惡婆娘就要下手的時候,瘸腿老頭卻講出了一個關於火葬場著火的故事……

八十年代初,打倒了四人幫,改革開始開放,科技也開始複興。

烏山頂上,建起了一座風電研究所,一批科研人員進駐研究所,搞起了風力發電技術,小吳是電力專業的中專生,畢業以後,家裏托了點關係,就進入了烏山風電研究所。

和如今的關係戶不同,小吳雖然是走關係進來的,可是人卻是個勤快人,再加上真心喜歡自己的專業和工作,每天從早到晚都在所裏搞研究。

中專生在那個時候算是高學曆了,可是和所裏的那些老專家比起來,小吳還是差的太多,以至於經常是別人下了班回家了,他還留在研究所裏看資料,做實驗。

有一天晚上,小吳從資料堆裏抬起頭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快到午夜了。研究所裏並沒有宿舍,但是這個時候下山實在是不安全,小吳就準備在辦公室裏湊合一夜。

可是小吳剛剛趴在桌子上,卻聽到門外似乎傳來了歌舞的聲音。八十年代,黑白電視機還是稀罕物,人們的業餘生活也是枯燥而單調,能聽上幾段樣板戲就高興得不行了,哪見過什麽歌舞。

小吳聽著聽著,就從桌子上爬了起來,因為除了歌舞聲,他還聽到了有人說話、喧鬧的聲音。

那個時候,人們的階級鬥爭思想還很強烈,小吳第一反應就是會不會是敵特在夜裏溜到這個沒人的地方搞什麽慶祝活動,讓自己給撞見了。

年輕人,膽子大,小吳悄悄的推開辦公室的門,想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真的是敵特,自己去舉報,說不定還會上報紙受嘉獎呢。

推開辦公室的門,隻走了一步,小吳就發現自己眼前的景象大變,他並不是站在研究所的走廊上,而是站在一所奢華大宅的大廳裏。那宅子的陳設樣式,儼然和在畫冊上看到的故宮有些相似。

大廳正中,正有幾名身材曼妙的妙齡女子,長衣水袖,載歌載舞,大廳兩旁,一張張矮桌旁坐著男男女女的賓客,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奇怪的是,這些人穿的衣服竟然都像是唱戲的演員們一般。

“來人啊,把那對狗男女帶上來!”坐在主位上,一個相貌粗豪凶惡的男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小吳就覺得自己的身後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口中還罵罵咧咧的。

還沒等小吳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已經被身後的兩個人推搡到大廳的廊柱旁,用繩子捆了個結實。小吳張開嘴大喊:“你們要幹什麽,快放開我。”卻猛然發現自己的嘴裏發出的居然是個女人的聲音,低頭看去,自己穿的竟然和大廳中央那群跳舞的女子一般,胸口上還憑空多出了兩團肉球。

小吳嚇壞了,張開嘴來想要喊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當天夜裏,風電研究所起了一場大火,整個建築被燒成了廢墟,公安在廢墟中找到了小吳已經被燒的不成人形的屍體,一副打拳擊的樣子,手裏還握著一條疑似火把的木棒。

公安機關對這場大火進行了調查,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敵特盯上了我江東市重要科研機構風電研究所,趁夜摸上烏山,焚毀了研究所以及所內所有資料,小吳同誌與敵特英勇搏鬥,最終遇害,其誓死保護國家財產安全的精神值得廣大軍民繼承和發揚。

日子一天天過去,除了年邁的父母,再沒人記得“人民英雄”小吳,而風電研究所,也因為“國際形勢緊迫,敵特活動猖獗”而沒有再建。

1958年起,國家首長發起了推行火葬的運動,直到1997年,殯葬改革規定出台,把推行火葬的任務送到了江東市。

江東市並不是一線城市,對於火葬,上麵也並沒有什麽硬性要求,畢竟民俗方麵的問題是個長遠問題,不能想著一蹴而就。盡管這樣,火葬場的選址,也依舊是當年規劃部門最大的任務之一。

火葬場這種東西,放在誰家門口誰不覺得晦氣?先後選了幾個地方,卻造成了幾次集體上訪,最後有人說,火葬場放哪都不好,就應該放在烏山上。

烏山頂上,自從風電研究所失火之後,就沒有再利用過。可是附近的居民卻時常能在夜裏看到風電研究所的廢墟所在地燃起了熊熊大火,一開始的時候,還曾有人報過火警。後來有專家出來解釋說是類似於極光的自然現象,讓大家安心。

後來人們說,那塊地方其實就是老天爺專門為火葬場留出來的,那在夜裏燒起來的衝天大火,代表的就是火葬場。

據說當時管這事的人還找了個大師算了算,大師也說那塊地方就是上天安排的焚屍地,於是,火葬場就這樣在烏山裏安了家。

那個時候,人心還比較淳樸,黨和國家的號召,影響力也比現在強的多,很多老紅軍、老八路,在接到中央推行火葬的號召之後,就自願的簽署了火葬協議書,一時間,烏山火葬場竟迎來了一場難以置信的繁榮景象。

願意火葬的人多,燒的自然也很多。但是之前在建設火葬場的時候,規劃部門考慮不足,以為火葬的推行終究是很困難,所以初期建設中火葬場的焚屍爐隻有一台,焚屍效率很低,光是白天燒根本就燒不完要燒的屍體。於是,火葬場內部開始要求員工加夜班。

誰都沒想到的是,在無產階級唯物主義思想教育下成長起來的工人們對加夜班這種司空見慣的事情進行了堅決的抵製,尤其是女工門,寧肯扔掉這個鐵飯碗,也不願意夜裏來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