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起癱軟如泥的周憲,盧青邁著沉重的步子,進入了這不大的封閉房間。
整個過程中,周憲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試了試水溫之後,輕輕的將周憲扶進木桶中,桶裏的水瞬間漾開一圈血紅!
見到這一幕,盧青的心猛然抽搐,眼淚無聲滴落。
再看周憲,那雙空洞無神的大眼睛不見一絲神采,仿佛與外界一切都隔絕開來!
難言的酸楚哽在喉嚨處,盧青拿起桶邊搭著的白毛巾,小心的拭著周憲身上每一寸傷痛!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陷入了凝滯。
房間裏,除了嘩嘩的水聲,就是盧青壓抑不住的抽泣!
兩世為人,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痛心,自責,懊惱,悔恨!
一個本應擁有眾星捧月般徜徉在如詩如畫夢境的女孩兒,卻因為他的一時衝動而身陷虎狼!
究其原因,還是他盧青過於自負了!
一直以來,盧青都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審視著這個曆史長河中的一切!
在他看來,曆史記載中曾經的大周後嫁給南唐後主李煜,根本就是個悲劇!
所以,他就按照自已的價值觀,強行改變了周憲的一生!
然而,事實證明,他錯了!
錯的非常離譜!
正是因為他的武斷行為,才造就了周憲更加悲慘的際遇!
一直以來,盧青執拗,倔強,甚至連高昌獅子王和柴榮這兩位人君都無法左右他的意誌!
而這種執拗和倔強,同樣也被他帶到了感情世界當中。
他把後世的一夫一妻觀念,帶到了這個時代,並以此為借口,無視他對周憲的好感,更加沒有在意過周憲的感受!
若非如此,周憲就不會落寞離去,更加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事發生!
將周憲抱出混黃的木桶中,盧青又小心翼翼的梳理著她的一頭秀發,生怕弄斷了哪怕一根青絲。
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過去,盧青才一點點給她套上了新衣,最後抱著她平躺在了**。
整個過程中,周憲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就如同她身上那套衣裙一樣,任由盧青隨意擺弄著,身體不自主的抽搐仍然沒有絲毫改變!
“娥皇,你看看我啊——”
“難道你連我也不認得了嗎?”
“我是盧青啊!”
盧青一邊俯在周憲的耳邊輕聲喚著,一邊緩緩的將大光明手印功力輸入她體內,小心的滋養著她那虛弱不堪的嬌軀。
就這樣,又持續了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周憲身體的抽搐現象,總算有所改善。
隻是,她那雙空洞的大眼睛,還是不見絲毫神采,無論盧青如何呼喚,都得不到任何回應!
洗漱完畢,換上新裙裝的周憲,再次恢複了傾城傾國的容顏。
隻是,此刻她那蒼白的臉色,了無血色的嘴唇,以及空洞的眼神,卻令人無比心痛!
盧青一邊握著她的右手,向她體內輸送著大光明手印功力,另一隻手則輕撫著她那垂落在枕邊的秀發,漸漸感受到她的身體恢複了些暖意。
可惜,無論他如何呼喚,還是無法喚回她的意識!
六年前,江寧府淨居寺初識,十五歲的周憲如一張白紙,對外界充滿了無限的向往。
為了追隨心中的夢想,冒著生命危險離家出走,跟著盧青四海漂泊,最終卻落得形單影隻,黯然離去!
那一雙天生用來彈奏琵琶的纖手,卻被盧青生生訓練成了舞刀弄劍的殺人利器!
才情橫溢的周憲,被周宗如金絲雀一般鎖在深閨十餘年,將她所有夢想都寄托在琵琶曲和詩詞當中,而“詞才絕倫”的盧青,自然而然輕易俘獲了少女的芳心。
然而,實際上,至今為止,盧青真正為她作過的詞,也僅有他在成都城時,攪盡腦汁作的那麽一首《荷花盞》!
想起周憲在野雞穀臨別時彈唱《荷花盞》時那孤寂的身影,盧青心如刀割,哽咽著輕聲吟誦起來。
“一花一夢境;一樹一清秋!”
剛剛吟誦了一句,盧青猛然發現,周憲的睫毛第一次眨了下!
眸中水霧迷朦,一行清淚順著她的兩邊眼角流淌下來!
“娥皇——”
盧青激動的心都差點跳了出來,卻見周憲蒼白的嘴角微微動了動。
僅此而已!
然而,盧青卻刹時看到了希望,繼續吟誦著:“一時語噎,憔悴堪比黃花瘦;一夜思遠,傷心可注犀角滿;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窗涼月,扯碎梧桐落地數點影;一水薄煙,飄渺柳絮浮沉兩岸雪;一瞥回首,一生盟約!
一滴淚下,一世情怯!”
一曲誦罷,周憲垂下眼簾,可淚水卻已是決堤一般!
“娥皇——”
盧青緊了緊抓著她的手,盡量壓抑著激動不已的心情,好似嗬護著狂風中剛剛萌牙的幼苗般輕聲喚道,“我是盧青啊!”
“你睜開眼看看我——”
“我知道,你聽到我的聲音了是嗎?”
“對不起——”
“我來晚了!!!”
說完最後一句,周憲終於睜開雙眼,一下子將腦袋埋到盧青的懷裏,雙隻手臂死死環住他的肩膀,肆無忌憚的痛哭起來!
在大光明手印功力的滋養下,周憲總算恢複了部分體力,將之前獨自承受的無助與絕望,在這一刻,混和著委屈的淚水,肆意發泄出來!
當盧青把她解救下來的時侯,多麽害怕她就此凋零!
好在那首詞將她重新喚醒過來!
“沒事了!有我在你身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盧青撫著她的後背,輕聲安慰道。
“沒了!”
“青哥——”
“什麽都沒了!”
“周宗根本就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他將我養大,就是為了要將我送到宮中,延續周家的榮華富貴!”
“而我的親生父親,竟然是那個一直呆在周府,聲名狼藉的錢敬軒!”
“他是為了救我,才被宋如恒打死的啊!”
“我沒有家了!”
“甚至想默默的留在你身邊,也成了一種奢望!”
“你曾經說過,這一輩子隻會娶莫姐姐一個人的!”
“可是後來你又帶回了郭珂姑娘!”
“你說那是一個意外,我信了!”
“直到我在江寧時卻發現,還有一位符小姐又跟在你身邊。”
“從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是個多餘的人!”
“你可以娶三五個,七八個,但其中一定不會有我!”
“和她們相比,我本就是個最卑微的人!”
“我不配跟在你身邊,我知道!”
“所以,我隻能默默的躲在角落裏,默默的看著你和你的夫人們談笑風生!”
“但我就是狠不下心離開呀!”
隱忍了數年的情緒,在這一刻,完全爆發了!
周憲一邊哭,一邊述說著長時間憋在心裏的委屈,而盧青卻在自責中越陷越深!
這個傻丫頭,怎麽會有這麽強烈的自卑心呢!
“不是的!娥皇,你聽我說——”
盧青扶起周憲,認真的看著她的雙眼說道,“娥皇,青哥從第一天見到你,就已經喜歡上了你!
我至今還記得你我在淨居寺那天晚上的初次見麵。
隻不過,是我一直壓抑著對你的感情!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在我心裏,早已埋下無法抹去的印記!
就像我寫給你的那首詞一樣,一瞥回首,一生盟約!
一滴淚下,一世情怯!”
“真的嗎?”周憲似乎不敢置信,臉上難得的泛起了微紅,不由自主的垂下臻首。
然而,下一刻,不經意間,周憲的眼角瞥到了袖口露出來的一節藕臂上怵目驚心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