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澎敲了半天的門也沒有人應,氣惱得想要踹上幾腳的時候,隔壁鄰居出來警惕了看他,“你找誰?”
“薑希,我找薑希。”
“你是她……”
嚴澎看著鄰居一臉八卦的樣子,忍了忍怒氣:“男朋友。”可想而知對方聽到這三個字有多詫異了,心裏鄙夷了薑希一下,不是才死了未婚夫嗎?
“她家裏沒人,昨天半夜的時候被送到醫院了。”
“誰?誰病了?”嚴澎的嗓音提了提,有些微顫。
“就是薑希,救護車送過去的!”
嚴澎的心驟然緊了起來,麵上不動聲色的掏出手機,撥給夏小千:“把小希的醫院地址告訴我!現在,馬上。”
“小希住院了?”接到電話的夏小千也挺意外,“你等一下,我先給小希打個電話問問。”夏小千這才知道薑希流產了,想了想還是把地址發了信息給嚴澎,並說在醫院門口等他,一起去探視薑希。
他們到的時候,病房裏除了薑希,還有蘇揚。他就坐在薑希的病床前,把一碗雞湯一勺一勺地喂著她,直看得嚴澎火冒三丈,上前就搶過蘇揚手裏的湯碗和勺子,後者無奈的笑笑,閃身讓到了一邊。
嚴澎眉眼柔和地望著薑希,舀了一勺雞湯放在唇邊試試溫度再舉到她麵前,而她隻是別轉麵孔,緊閉雙唇,固執地不去看他。她的心在瑟縮哭泣,怎麽才讓他離開?怎麽才能讓他回到他的生活裏去,即使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意,卻隻能狠下心來不斷地趕走他!因為林川是因為她而死掉,而現在她竟然連林川的孩子也沒有保護好,她怎麽對得起林川?怎麽可以再放任自己的心去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小希,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讓你討厭,我改,我該還不行嗎?”嚴澎舉著湯勺固執地停留在半空中,“我不在乎你心裏是不是還喜歡林川,但他不在了,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夏小千的手微微地蜷縮起來。
“對不起……”蘇揚突然打斷嚴澎:“讓我喂吧,湯要涼了!”
“有你什麽事兒?”嚴澎憤然地看著他,恨不得用掃帚一把掃出去這個橫空跳出來的家夥!
“嚴澎,你別鬧了!”夏小千低低嗬斥,“小希才遇到這種事……你就不能讓她清淨一些?!”
“她真的難過嗎?”嚴澎咬牙切齒,壓抑不住內心的悲憤和痛楚,把一碗雞湯朝地上用力一摜,陶瓷碗碰著地麵頓時粉身碎骨。
“你發什麽瘋呢!”夏小千在蘇揚想要抬手之間擋在他們中間,“小希失去了林川,失去了孩子,你怎麽還要來逼她!”
嚴澎自嘲地笑笑,從他進病房看到薑希和蘇揚的親昵,他的心就在嫉妒嫉妒嫉妒,有一把火燒著他,讓他失去了理智。以前是林川,現在是蘇揚,他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走近她?他真是死都不會瞑目,為什麽別人可以,就他不行?他真的恨透了她,盯著她的眼睛絕望而悲涼地說,“你沒看她現在過的多好,沒了林川還有別的男人!她的身邊什麽時候缺過人呀!薑希,你他媽說話呀!我最討厭你這樣一副無辜的樣子,好像總是我在欺負你!你用你這副清純無辜的樣子騙了多少人?可你為什麽肯要這樣一個人也不肯要我呢?他有我愛你嗎?有嗎?”
薑希在他的質問裏心如刀絞,卻隻是一字一字地說:“我和蘇揚要結婚了。”
這句話帶著絕殺把嚴澎的世界擊得粉碎。
“林川屍骨未寒,你就要結婚?”他自嘲地笑笑,手指關節幾乎捏出啪啪的響聲:“真沒有想到你會是這種人!”
“小希,你真的要跟他結婚?”夏小千難以置信地望著薑希。
“我今天才向她求婚,她答應了,我們打算蜜月結婚,就不辦儀式了。”蘇揚勾勾唇角,露出一抹甜蜜笑容。
“我不答應!”嚴澎整個人都要瘋掉了,抓住薑希的肩膀使勁地搖晃:“你忘記林川了?他才死了多久你就移情別戀!你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
蘇揚想要上前阻攔,嚴澎抬手一推,蘇揚踉蹌地摔在地上,手碰到摔碎的瓷碗被割了一條口子,夏小千趕緊上前扶他,“你流血了!快去處理一下!”
“蘇揚!”薑希看到艱難想要下床,被蘇揚製止。
“小希,沒關係,你先解決你的麻煩,我去處理一下……”
夏小千深深看了嚴澎一眼,對蘇揚說,“我陪你去。”
“不要嫁給他!”嚴澎抱住薑希,眼淚湧了出來。他曾經以為他和小希之間,不過是因為林川先出現而已,他錯失的是一個時間的機會,而現在他才明白,不管他是早一步還是晚一步的出現,他永遠都是在錯的時間裏。他一直在等,這種等就好像變成了習慣一樣,讓他隨著慣性地往前走。不是他願意,而是因為被命運所使。
薑希抬起手來,想要攬攬他,卻在遲疑之間垂下了手:“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我做不到!”遇上她是他的劫難,比那西天取經的九九八十一難都還要難,“你教教我,該怎樣做才能像你一樣決絕冷酷,像你一樣輕易地就可以愛上另外一個人……真的,我做不到。這太難了,真的太難!不管我走到哪裏,卻始終擺脫不了你……”
薑希無言以對,他的愛太重了,她不知道如何去背負。
“小希,為什麽是蘇揚,就不可以是我?”
“因為蘇揚更適合我。”
“對,你喜歡的就是這樣的類型,像林川一樣的,溫柔,成熟,內斂……嗬,在你心裏我幼稚,壞脾氣,不可理喻!可是我沒有你理智,我不知道什麽適合,我隻知道喜歡還是不喜歡。隻能說,我錯愛了你,薑希,我這一輩子最倒黴的一件事就是遇見了你!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愛上了你!”
“嚴澎,我來教你怎麽做。回去上學,工作,忘了我……”每一個字對她來說,都是煎熬!她深深地愛戀著他呀,卻要一次又一次把他往外麵推!他的痛苦在她的瞳孔裏放大來,然後落在心裏,很沉很沉。
薑希知道隻是這樣嚴澎還不會死心,她在出院以後和蘇揚去領了“結婚證”,當然這是蘇揚找人做的假結婚證,目的不過是為了讓嚴澎看到。夏小千把“它們”拍了照片遞給了嚴澎,“我早說過了,你和小希一點兒可能也沒有,她不會喜歡上你。”
嚴澎看著那張照片,許久都沒有說話,他的眉眼看不出表情,隻是肩膀垮了下來,像石頭一樣杵在那裏一動不動。
夏小千合上手機,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沉默的側影。
夜幕四合。他們的心都沒有辦法愈合,缺失的那一部分總在每一次心跳時隱隱作痛。
薑希突然要結婚的事讓薑致遠和薛群麗很意外,他們都勸阻她要想清楚,而且林川才去世她就嫁給別人,他們一家也無顏麵對林川的父母。
“小希,雖然我們希望你不要為林川的事傷心,但你這樣也太……說不過去。”薑致遠停頓了一下,“你看你們結婚的事能暫時緩一緩,等上半年?” 薑希什麽都沒有解釋。她知道她一天不“結婚”,嚴澎就一天不會離開,她不能再拖下去了。那天葉薇亞也來找過她了,那還是她這麽多年第一次與她麵對麵。
“說實話,當年看到你時我就已經很喜歡,覺得你挺不容易的。嚴澎喜歡你,我一直也都知道,並沒有反對,他是我兒子,我了解他。他想要做的事任何人都攔不住他!他就是這樣死倔的性子!隻是……我想知道你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態度?這麽多年他一直都放不下你,為了你甚至連學業前途都可以放棄,你呢?你對他是不也有這樣的感情?”
眼前的薑希跟葉薇亞記憶裏的她差不多,素淡的表情,安靜的眼神,渾身散發的是一種疏離的感覺,隻是當年的她雖然單薄但卻要比現在多了幾分朝氣,不過經曆了這麽多悲歡離合也難為了她。
“一直沒有當麵謝謝您,當初我媽住院,還有我爸的工作,都是您在幫助我們家?”
“你怎麽會知道?”葉薇亞詫異地望著她。
“我也知道嚴澎為我做了很多事,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們是不可能的……”
“你誤會我的意思,我並不是反對。”
“是我的原因……我自己的人生太沉重了,我不想要把這種沉重加到他的身上。這對他來說不公平,他應該選擇一個簡單一些的人生,找一個能帶給他快樂的伴侶。”這是薑希心裏的話。嚴澎的骨子裏很孩子氣,他單純而明朗,與他在一起的女孩應該也是如夏小千那樣明朗陽光的女子。
“那你對他……”
“這不重要。”
葉薇亞在來之前其實是想替兒子做做說客——她這個母親又能怎麽辦呢?兒子喜歡,而且喜歡得不得了,她就隻能為這他的幸福替他爭取一把。即使在內心裏她對薑希還有幾分成見,但聽到她的一番話也從心眼裏喜歡上了姑娘。即使現在她的生活陷入泥沼裏,她也沒有把嚴澎當做救生圈緊緊地抓住。
“我可以為你做點什麽?”
薑希搖了搖頭,“我會讓嚴澎回去上學的,以後……也不會再與他見麵。”
葉薇亞重重握了握薑希的手:“謝謝。”
她離開後,薑希在院子裏一叢矮樹的長凳上坐了許久。她想起那天在醫院裏夏小千對她說的話了。她告訴薑希,林川那晚最後的一個電話打給她,是為了告訴她,小希你喜歡上了嚴澎。夏小千說,小希,那時候林川的心有多絕望呀,他一直深愛著你,可你怎麽可以喜歡上別人?!看著林川那麽孤獨的死去,你能夠和嚴澎幸福嗎?那天晚上林川打電話來的時候心情很沮喪,這麽多年我從未見過他那樣痛苦……小希,我一直不肯說出來是怕你自責!但是如果你和嚴澎在一起我不會原諒你!!
薑希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了,所以她拜托蘇揚幫她一個忙,跟她假結婚。為了像真的一樣她連父親和薛姨都瞞住了,她知道隻有這樣才能逼著嚴澎離開她。蘇揚沒有問為什麽就同意了。
嚴澎在看到他們“結婚證”的第二天就飛回了美國。很奇怪,在回去的飛機上,十一個小時的飛行裏他竟然一直在睡,沒有一絲的夢,他睡得很沉很沉,就好像從一場馬拉鬆賽場下來,立刻就想要休息一樣,任憑著自己昏沉地睡去。又或者,這是他最幼稚卑微的逃避,不去麵對,不去想,什麽也不做,就這樣在一覺醒來後,忘了她。
一些日子後,蘇揚在機場裏送著薑希,“什麽時候回來?”他的眼神裏有這難掩的不舍。
“不知道,先到處走走吧!”薑希決定去外麵走走,這個城市滿身的傷痕,她在裏麵行走總會不經意地就掉下淚來,她的心裏緬懷著過往,痛苦不堪的掙紮,索性就這樣把自己放逐到天邊去,也許有一天回來她的心就平靜了下來。
“你放心,我會常常去看你爸和薛姨。”
薑希跟他們說的是和蘇揚去旅行,她不希望他們擔心。抬眼看看這城市,已經又是一個蕭瑟的深秋了,雲層凝固了一樣膠著在灰撲撲的天空上,抬眼一望,是滿目的荒涼。
薑希去的地方是印度,她聽夏小千說以禪修的方式可以了解內心的自己,她想要尋找一種擺脫痛苦的方式,想要讓自己心平靜下來,如果禪修真的可以幫助到她。她願意去試一試。
“小希,你知道的,隻要你說一聲,我就會等你回來。”
“蘇揚,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但是不用再多了,我會還不起!”
“其實我……”
“不,別說出來,蘇揚,我已經不會再對任何人動心了。”
“小希,我知道了。不過我還是得說一句,你的心是不願意,還是不敢?林川的死是意外,但要讓你來背負這種沉重對你不公平……那個嚴澎,你是愛著吧。”
薑希的心震了震,“我對不起林川……”
“不,其實從自私裏說你有什麽錯?他也曾和 Diana……”
“蘇揚!”薑希打斷他。
“小希,我隻是不希望你內疚,你有權力追求你的幸福,你也有權力得到愛情!”
她默默地從蘇揚的手裏接過行李,她知道在林川死的那時起她就沒有權力沒有資格幸福了。夏小千說的對,如果她和嚴澎在一起那麽不會原諒她的人,不僅僅是夏小千,是林川,也有她自己。她總是會想起林川最後的那個電話,他在跟夏小千說她喜歡上嚴澎的時候,他的心是怎樣痛楚?一想到這裏她的呼吸都要屏住,悔恨是冰涼的蛇繞在她的頸項上。林川從來不會喝醉酒,就算是生意場上也極有自製力,微醺根本影響不了他的判斷力,當他直直衝向紅燈的時候,其實是一場有預謀的自殺。那不是意外,那根本就是不一場意外,是她殺了林川!用最殘忍決絕的方式。
她在出院後一直也沒有去找過 Diana,雖然明知道是她傷害了寶寶,但愛恨都該落幕了。如果用這樣的方式能讓 Diana不再恨林川,那麽她也不再去恨 Diana了。三個人的愛情裏,不被愛的那個人才是最最辛苦的,即使她付出的並不比另一個人少,甚至更多更多。
她知道嚴澎已經回到美國,而夏小千也義無返顧地追了過去。愛情真的是一件沒有道理的事,你拚命地想要追,但對方拚命的想要逃,不管你的條件有多好,你在旁人的眼裏是多麽優秀能幹,多麽帥氣漂亮,但總有一個人會忽略你!
薑希到達了印度的加德滿都,報了禪修的課程。在那裏她慢慢地平靜了下來,禪修的要求是與外界完全的沒有聯係,在封閉的環境裏連話都不許交流,隻是靜坐,隻是冥思,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內心。
第十天的時候,他們被安排到單獨的禪修房裏。是密不透風的黑,人融了進去,根本就分辨不清,她就在那裏與內心的自己對望,然後在自己的心裏看到了嚴澎,那個倔強任性的少年,帶著風一樣的喧囂走了進去,一直,一直都在。
她終於看清了自己,所有的命運皆是因為,她喜歡上了他,已經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