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字似乎到了末尾,老人的筆漸漸慢了下來,沾墨的頻率也漸漸緩了下來,但盡管如此,這個老人仍然沒有看趙匡亂一眼,哪怕是僅僅一眼,這很打擊人,但對趙匡亂來說有些若有若無。

“我知道你要換哪三條人命。”趙百川似乎是看透了趙匡亂所想的,又或者知道趙匡亂會來找上他來談這些。

“怎麽個換法?”趙匡亂知道這個通曉一切的老人隻不過想要他幾句話。

“恭三兒,劉嶽,鄒佛,我可以把他們從轉盤中拉出去,雖然會惹上一點麻煩,但隻要你能夠拋棄那個過去,我覺得這點麻煩,還不算什麽。”趙百川說著,看著那位持筆老人漸漸把筆放下一副格外大氣磅礴的《滿江紅》也映入了眼簾。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怒發衝冠這四個大字占了整張紙的三分之一,或許也隻有這位名為趙德的老人敢如此寫出這幅《滿江紅》。

即便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盲,估計都會被這一幅格外有力的字眼所震撼住,似乎這字已經不光光是侵占人的審美,而是敲擊人的靈魂。

趙匡亂有些木然的看著,他實在想不出什麽話語來,對於他所一竅不通的東西,趙匡亂通常選擇閉嘴,不像是恭三兒那般一派胡謅下去,但把不正經的東西說的有聲有色,也是公三兒的一種本事,一般人還真學不來,又或者這原本就是最簡單的臉皮深厚的問題。

老人轉過頭,終於看向了趙匡亂,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屋中的年輕人,老人微微的笑了,很親切的笑容,能夠讓趙匡亂想到很多東西的笑容,這個笑容似乎不帶著一點的城府,老人比劃了比劃手,沒有開口,但想表達的東西,趙匡亂卻莫名其妙的明白幾分。

一個聾啞人。

“這位是你趙德爺爺,書法在全中國也是排在一隻手的位置。”趙百川一點不浮誇的說著,想著如果找匡亂當年沒有被送向青龍村,說不定今天在書法方麵也有著不小的造詣了。

趙德像是看出了趙百川所說的一般,連忙擺了擺手,謙虛的笑著。

“我可以拋開,甚至我可以保證在轉盤之中我一定會奪魁,但我要你先送他們三個離開北京。”趙匡亂也像是毫不浮誇的說著,雖然這句話要比趙百川剛剛所說的那句還要浮誇上不知道多少倍。

“奪魁?你就這麽有信心?”趙百川一直微眯的眼猛睜了睜,臉上帶著難以抹去的驚訝神色,或許沒有在這轉盤的遊戲中奪過一次魁,是趙百川問心無愧的一輩子中挺遺憾的一件事,對於轉盤的情愫,趙百川可以說要比許多人要深的深,所以打心眼的希望趙匡亂能為趙家扳回這麽一局。

趙德看趙匡亂的眼神凝重起來,像是聽懂了趙百川與趙匡亂之間的對話一般,看趙匡亂的眼神也越來越沉重,手似乎想比劃什麽,但他知道即便是比劃了出來,趙匡亂也不一定看的懂,即便是趙匡亂看懂了,也不定會聽。

因為聽不見說不著,所以他要比普通人想的要多的多,或許這就是老天爺所賦予某些天生不利的人們的禮物。

給生在最底層的人們野心與閱曆,給生在最高層的人們沉淪與墮落,或許起點,並沒有人們相信的那麽的懸殊。

趙百川就這樣看了趙匡亂良久,似乎是終於看明白了什麽,也清楚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下了什麽樣的決心,微微點了點頭道:“既然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這個老迂腐要是再不同意,那可有點自作孽不可活了,人我可以放走,但答應我的,我可不希望你是在玩空手套白狼這一套。”

趙匡亂默默點了點頭,一點不拖泥帶水的離開,似乎除了這些,不願意跟趙百川再對視上一眼,再提及一字一般。

趙匡亂走後,趙百川如同散了的骨架一般,徹底癱坐藤椅上,像是三天三夜沒能睡過一般的疲憊,趙百川真的老人,光是從別人嘴中說成不服老也不行,這蹉跎時光,即便是在這個男人身上再不起作用也得留下些什麽,可大可小。

趙德動著手,似乎在傳達著什麽。

趙百川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看懂,隻是微微搖著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轉盤是沒有趙匡亂想象的那麽簡單,但要是還沒有玩就先怵了,那可就等於輸了一半,我給了他二十年的怨氣,剩下的是野心。”

趙德微微搖著頭,就像是趙百川所說的這一切都是錯的一般。

“趙德,看來你還是走不出當年尉遲所留下的魔障,也慶幸有他糊塗走錯了一步才有了今天的趙匡亂,否則讓趙匡亂在如今的趙家這個環境中長大,絕對不可能走到個高度,但他那是糊塗,你怎麽還不開竅?“趙百川說著,一臉的嚴肅,幾乎想把他眼中這個無可救藥的趙德從他眼中的無底深淵中拉回來。

趙德擺著手,在表示著什麽,知道趙百川不會聽明白,但有些東西,趙德卻必須得說,即便是對牛彈琴,趙百川說他是入魔了一般,而趙百川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離開趙家院子,李柏在門口已經等待多時,看見表情沉重的趙匡亂,李柏很識趣的丟掉自己的那副笑臉,老老實實扮演著司機這個角色。

“還有多久轉盤就要開始了?”趙匡亂說著。

“三天吧。”李柏說著,不知道趙匡亂又在打著什麽樣的招牌。

“我要離開北京一趟,隻要趕在三天前回來就可以?”趙匡亂說著。

李柏的表情有點難看,雖然說自己身為趙匡亂的司機,是個不折不扣的下人,但最重要的,還是看好這個身上有著太多不確定因素的趙匡亂,讓趙匡亂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出什麽差錯,是李柏現在最重要的事。

“如果你不放心,你跟著我便是。”趙匡亂給李柏吃了一記定心丸。

被識破了李柏臉上沒有尷尬,反而厚著臉皮道:“不是我不信任你,是現在你身份太特殊,要是真蹦出幾個亡命之徒來,你也不好收拾。”

趙匡亂默默點了點頭毫無感情道:“我要去趟小興安嶺。”

有了趙匡亂這個保票,就算是區天涯海角李柏心中也沒有什麽意見,在趙匡亂說完後就直接打了個電話訂了去東北的頭等艙,弄的跟什麽轟轟烈烈的大事一般,但辦事的效率還是沒的說,大眾CC直接掉頭開往東圃機場。

另一邊,兩個都入了魔無可救藥的老人放棄了企圖救贖對方的打算,趙百川不停打著電話,這短短的十幾分鍾,打了近十幾個電話,在趙百川嘴中的麻煩事,在一些平名百姓眼中,差不多說天大的事兒。

一直打完最後一個號碼,趙百川才重重鬆了一口氣,再次掃了一眼趙德的這幅大氣磅礴的《滿江紅》趙百川已經沒有了什麽閑情雅致,入眼的已經不是這一整幅狂草,而是那巨大巨大的怒發衝冠四個大字,似乎這真帶著怒發的字中,很能挑撥人的心情。

最後,趙百川打出了最後一個電話,打給王愜意兩人,簡單的說了兩句,草草的掛了電話,揉著太陽穴,終於把一切都打點好,雖然以趙百川的身份在北京算的上是呼風喚雨,但從轉盤中走走這種不起眼的小後門,也得需要趙百川放下身段來做不少事兒,但想到回報,趙百川覺得這筆買賣還算劃的來。

雖然臨近那個叫絕對轟動的日子,但紅星閃閃的生意依然沒有縮水幾分,看著這一疊疊的紅鈔入賬,看的恭三兒都手癢癢,盡管現在完全不是該擔心這個的時候。

齊東海很忙,忙到已經兩天不見人影,直接把恭三兒這三兄弟扔在紅星閃閃,包吃包住包玩,像是樣了三個牲口一般,地主之誼到達了極點。

除了忙的不見人影的齊東海,小猴吳銘也不知了去向,甚至是這個保安隊長癩子都沒了跟恭三兒幾人開拖拉機的時間,似乎此刻偌大的北京隻剩下了他們這三個大閑人一般,這讓恭三兒很是鬱悶。

眼看著離那個轉盤啟動的日子越來越近,恭三兒幾人卻是更加的百無聊賴,甚至那忐忑的心情都平靜了下來,即便是沒事找事都找不出什麽事非來。

午夜時分,理應這個城市最安靜的時候,在紅星閃閃,卻是仍然的那麽的瘋狂,這種表麵上的瘋狂內心中的寂寞讓恭三兒看著很無語,像是看著一群幼稚園的學生泡在網吧一般,靠著一些若有若無的東西來找著自己生活的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