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一零六章
前朝武皇帝其實沒有自己的帝陵, 因為武皇帝十分特立獨行,堅決反對厚葬之風,於是,與所有帝王不同, 武皇帝登基後並沒有修建自己的皇陵。
這處陵寢是武皇帝母親文睿太後的陵墓, 據說武皇帝死後, 與母親同葬。但也有說法, 這裏麵隻有武皇帝的衣冠,武皇帝具體葬在哪裏,誰也不知道。
有說是埋骨海外, 眺望大海的。也有說長眠桃花林, 從此不複醒的。
反正,這是一奇人,各種傳說都有。
因為武皇帝實在太有名, 前朝皇室大概覺著,這樣的祖宗沒個地方祭奠不是回事。再加上文睿太後有二十年的執政,太後陵修的規格極高,前朝皇室便把這陵直接修成帝王規格,安葬了這在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母子二人。
因戰亂, 前朝帝陵大多十陵九空, 獨此陵,雖屢有盜墓賊光顧,卻無人能找到墓道口。據說還曾有亂軍在此駐紮長達三月, 想掘開此陵尋找陵中陪葬寶物,據說掘陵之日, 天氣陡然大變,明明夏季, 一時間冷若三九,時,亂軍中人人都覺不吉。獨亂軍首領不信邪,扛起鋤頭就刷的落了地,當時,一個驚雷落下,那亂軍頭領瞬間被雷擊中,七竅流血而死。
榮烺坐在鋪在草地上的毯子上,繪聲繪色的講著從齊尚書那裏聽到的民間傳說,說到“七竅流血而死時”,身邊宮人都掩唇驚呼出聲。
“當時,亂軍亂作一團。不過,他們原是匪類出身,自然是膽子大的。當時便有將領從旁邊小兵手裏奪過鋤頭,大呼一聲‘賊老天,你再劈劈看!’,揮起鋤頭就往天上砸去。隻見天上‘哢嚓’一聲,一道雪亮閃電如同天神的神鞭一樣,攜雷霆萬鈞之勢,當頭而落,隻聽轟的一聲,連人帶鋤頭就被劈成了渣渣!”
“天哪!真的?公主,真的?”不隻宮人聽的入神,朱使臣等人也很認真的看向榮烺。
榮烺點頭,“當然是真的了。這事兒離現在也沒幾十年哪。”她將手一指,“你們看這棵老鬆樹,這樹長的奇怪不?怎麽隻剩半個樹冠了?就是當年降天譴時叫天雷沾了邊兒。”
“自天聖君之靈有上蒼庇佑,是不可褻瀆的。”榮烺道,“雖然如今碑已不存,隻餘殘石殘刻,也沒了當年的祭台。咱們就打掃出一片幹淨空地,把香火給武皇帝、文睿太後兩位老人家燒了,也是一樣的。心存敬意,神即可知。”
這也是榮烺沒料到的,原本她以為,這雖是前朝皇陵,朝廷估計也讓禮部維護過,誰料到,過來就是一片荒坡,要不是有些留下的沒人要的殘石殘馬的部件,都不知道這是曾經的赫赫帝陵。
朱使臣心裏當然不大好過,不過,她也不會表露出來。
榮烺天生心性開闊,她根本不大在意這是前朝皇陵,不然也不能一起過來。她是覺著,前朝雖已成過去,但這樣的聖君,萬世都會敬重的。
於是,她就先給大家講一講這裏發生的事,同朱使臣說,“再過幾百年,這裏或者就成不可考的地界兒了。讓我說,也不錯。聖君之名永留史書,他的陵寢,何需再有人打擾呢。”
遙望無邊天際、陵上青草,朱使臣頜首,“殿下說的是。”
大家一起動手,收拾出一塊幹淨平整的地界兒。榮烺不是光口頭說說,她真的拖著把小鋤頭鋤了兩下,她這樣實誠,讓朱使臣都過意不去了,連聲說,“殿下切不可如此,小臣們收拾便是了。殿下身份尊貴,豈能勞動殿下做這樣的粗活?”
“這不算啥,我每年還會養蠶哪。”這說的是由鄭皇後主持的親蠶禮,自去歲,榮烺也會一起參加。她是真的會去養蠶的屋子裏,看蠶寶寶長大,給蠶寶寶喂桑葉。榮烺又掄著鋤頭鋤了兩下,朱使臣委實受不住,死活奪下榮烺的鋤頭,請她在一畔休息。
公主殿下很實誠,不過,看皇帝陛下不像個心眼兒大的。要是知道公主為武皇帝陵前鋤草,還不遷怒到她們頭上。
林司儀也勸榮烺歇著,“殿下看我們幹,有哪裏不合適的,殿下指出來就行了。”
榮烺也覺著鋤頭有些重,便順勢答應了。
其實天地良心,榮烺說的天花亂墜,還把朱使臣感動了一下子,其實她就是沒用過鋤頭,想試試用鋤頭什麽感覺!
當然,給聖君墳頭鋤鋤草,她也不介意。
大家動作很快,且祭奠原也不需太大的地方。把雜草鋤去,地麵兒整平,朱使臣鋪上帶來的油氈布,然後,擺上香燭供紙。
祭武皇帝前,朱使臣再三請求,隻要她們鎮南國的人祭奠就可以了。
榮烺從善如流,並未強求。她令宮人點一爐香,放到一畔,她盤腿坐在羊毛毯上,閉目靜坐,念念有詞。
薑穎也學榮烺的模樣,盤腿坐下了。
小冰則帶著宮人侍立一畔。
沒有人講話,天地間一片安靜。有細細的春風輕輕穿流過細密的鬆針,似乎還有小動物抑或春天剛剛蘇醒的小蟲踩過地上草尖兒枯葉時極低的聲音,還有不知哪裏的,或者是風帶來的,溪水的淙淙流動。
香燭的氣息近了又遠,被風吹散。
天地是這樣的靜寂,這樣的從容。於天地之間,榮烺仿佛看到那位繁華錦繡、金戈鐵馬的年輕帝王踏馬而來,帝王輕輕側首,目光與身畔另一位毫不遜於帝王的目光相遇,而後,兩匹駿馬馳騁遠去。
又似乎有頭戴鳳冠的女子踩在陛階之上,精致的靴頭綴頭龍眼大的珍珠,珍珠發出燦爛的光芒。階下文武百官無不肅立靜聽。
轉眼間,這一切又似流雲散去。
“殿下,殿下。”林司儀不敢大聲叫,生怕驚了榮烺。她撫了撫榮烺的額頭,榮烺聽到林司儀的聲音,睜開眼睛說,“我好像見到武皇帝與文睿太後了。”
大家都嚇一跳。
林司儀小心翼翼的看向榮烺,“殿下看到什麽了?”
“一個很年輕的人,騎著馬跑來,身邊兒還有另一個人。還有一個戴著鳳冠的女子站在朝堂上,靴子尖上綴著明珠,漂亮極了。底下很多大臣在聽她說話。”
林司儀不敢再多問,狀似無意,“如今祭奠完了,咱們這就回宮吧。”
“祭好了?”榮烺看看擺香燭的地方,果然香燭已燒盡。榮烺站起身,還問朱使臣,“要不要再多留會兒?”
朱使臣神色古怪,卻是立刻道,“不必了,咱們這就回去吧。”
這野地也無景可賞,榮烺看朱使臣不用再多些時間懷念,便雙手合十對著香燭的方向拜了三拜,在眾人的簇擁下登車回宮。
回宮路上,榮烺還說,“覺著沒多大工夫,怎麽就晌午了。”
林司儀試探的問,“公主覺著功夫不大?”
“我就剛閉眼。”榮烺說著,“有點兒餓,林媽媽,給我拿塊粟粉糕。”
薑穎放下車壁上的隱桌,林司儀將糕點放上去,又給榮烺倒也盞蜜水。榮烺問,“阿穎姐,你不餓麽?”
薑穎也拿了塊糕,這才說,“我都叫你嚇的不知道餓了。”
“怎麽了?”
“你都不知道?”薑穎說,“朱使臣她們早就祭奠好了,開始還以為你要多坐一會兒,可一直看你沒動靜。林媽媽就叫你了,你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我們嚇的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朱使臣說,這在她們鎮南國叫遇仙。說人的靈魂偶爾會遇到神仙,被神仙召去說話,還說切不可移動。”
“你要再不醒,就得著禁衛軍回宮請道士來了。”
薑穎一手拍拍胸脯,“可嚇死我了。”
榮烺不似她們這樣害怕,她想了想,“怪道說,山間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說我看到武皇帝和文睿太後了吧。我還以為就是一瞬間,沒想到過了這麽久啊。”
薑穎悄悄問,“他們長什麽樣啊?”
“武皇帝特別俊朗。文睿太後特別有威儀。”
薑穎跟榮烺同寢同居一同學習,榮烺讀的書,她也都讀過。此時,對榮烺的話更是深信不疑。薑穎重重頜首,“必是如此的!”
見榮烺已然無事,薑穎就奇怪,“我也一樣靜坐了,怎麽就沒遇到武皇帝和文睿太後呢?”
榮烺說,“這個也要看緣份了吧。”
“興許是。”薑穎笑,“沒想到還真有‘遇神’的事。”
榮烺心裏是有些小得意的,她現在懂一點謙虛的道理了,便說,“估計這樣的事也不多。”
“肯定不多啊。我長這麽大,認識這麽多人,就隻有你一人有這樣的造化。”薑穎覺著榮烺真的運氣好好,竟然能見到前朝聖君。
朱使臣與榮烺一行一起進宮,親自到萬壽宮向鄭太後表示感激之情,同時也解釋了今天榮烺的奇遇。
“臣也隻是在家中的一本古書上讀到過一些隻言片語,想是陛下與太後娘娘為政清明,如今盛世太平,公主殿下命裏有此機緣,得見前朝聖君。”朱使臣道。
鄭太後摸摸孫女的頭,見榮烺依舊一雙活潑靈動的眸子,可見沒被嚇著。鄭太後便也不計較了,頜首,“約摸是如此的。使臣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待朱使臣退下,鄭太後才具體問是怎麽回事。榮烺就覺著一閉眼一睜眼,啥事沒有。薑穎就說的繪聲繪色多了,把其間榮烺完全對外界沒反應,但卻神色欣然,臉色紅潤都細致的說了。
“完全看不出一點兒異樣,我還以為公主在跟我開玩笑,故意裝聽不到我叫她。公主是真的一點沒聽到。”
林司儀道,“奴婢擔心強叫醒公主,倒驚嚇了公主,就等了一會兒,慢慢叫著公主,公主就醒了。”
鄭太後宣太醫過來,給榮烺看了看,榮烺活蹦亂跳的,的確沒有一丁點的不適。鄭太後方打發太醫下去休息。
想來不是鎮南國使臣弄鬼,這種事情也沒辦法弄鬼,若是□□物,不至於就阿烺一人中招。何況,在太醫這裏,也不會不露形跡。
那便是真的了。不想世間竟有此奇事!
鄭太後都沒忍住,問了問榮烺看到的武皇帝與文睿太後是何模樣。榮烺照實說了,“武皇帝又俊朗又瀟灑,騎馬的樣子威風極了。文睿太後威嚴極了,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底下有很多大臣在聽她說話。”
鄭太後淺笑,“這也是一件奇遇了。”
“武皇帝身邊還有一個人,是他的朋友,有一種天地無羈的灑脫氣。”榮烺說,“他們兩個並轡而行,像天上的風、天邊的雲一樣,自由自在的。”
榮烺忽然說了一句,“做皇帝就要像武皇帝、文睿太後一樣,許多年後,還有人心甘情願的到他們的陵前祭奠,這樣才好啊。”
鄭太後好笑,“誰都知道為君當為明君,為臣當為賢臣,隻是做人容易嚴人寬己,何況忠奸難辨。所以,都說來容易,做來難。”
榮烺天真的說,“這有什麽難的,我覺著祖母你就不比文睿太後差,我父皇也不比武皇帝差啊。”
鄭太後給她這孩子話逗笑,抱著她問,“這樣啊!”
“是啊。”榮烺答的斬釘截鐵。
鄭太後又是一陣笑,笑聲飄出窗外,飛至雲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