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一五七章
第二日一早, 榮烺還在晨練,齊尚書就進宮了。
他先在廊下等了片刻,就見榮烺與鄭太後有說有笑的走過來,二人皆是一身勁裝打扮, 榮烺還挽著自己的小佩刀, 小臉兒紅撲撲的, 額角微濕, 鼻尖兒沁著細細汗珠,像是晨光下的一粒小珍珠。
齊尚書上前見禮,榮烺高興的跟祖母說, “齊師傅果然有信用。”
鄭太後擺擺手, 示意齊尚書不必多禮,與榮烺道,“你這就去換衣裳吧。”
“齊師傅你等我一下, 我換個衣裳就來。”
“是。殿下不必急,慢慢來。”
齊尚書隨鄭太後到正殿說話,原本他是擔心榮烺性急,才說慢慢來的話。不料,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齊尚書心內無語, 原想女子愛打扮, 出門拖遝,也該是少女或者已婚婦人如此,不料榮烺這麽個小女娃也這般愛美。
頭上的單髻梳編成小辮子再扭成花, 簪上珍珠花釵,身上也換了籠著霧一樣輕紗的小裙子, 腰上墜著香包,耳上掛著明珠, 小女娃還沒到塗脂粉的年歲,但眉心間貼了花鈿,精致的很。
“殿下再不出來,臣就要在太後娘娘這裏討口飯吃了。”
“我也有些餓了。要不咱們用過早膳再出門?”榮烺有晨練習慣,她又愛潔,晨練後就要沐浴,肚子早就叫了好幾聲。
鄭太後不勉強,“你倆隨意。”
倆人幹脆就在鄭太後這裏用早膳,榮烺與柳嬤嬤道,“炭醃菜來一碟,還有紅湯羊肉麵來一碗,齊師傅喜歡。”她時常與齊師傅出門,知道齊師傅的喜好。榮烺很細致,“麵上疊兩塊燉的爛爛的燜羊肉。”
柳嬤嬤含笑答應,“奴婢記得了。”下去吩咐不提。
齊尚書道,“臣攏共就跟殿下吃過一次羊肉麵,殿下就記得了。”
“當然啦。齊師傅你吃羊肉時的神色跟吃別的東西不一樣。”
齊尚書素來坦然,“臣年少求學時,秋冬天寒,羊肉吃了暖身子,便一直忘不掉了。”
“我也愛吃羊肉。燜著吃炒著吃燉著吃,都好吃。”榮烺發表一通對羊肉的看法。
宮人流水般捧上早膳,鄭太後提醒榮烺一句,“快用膳,再叨叨飯都涼了。”
榮烺吃飯不磨唧,很快就用好早膳,丁香茶漱過口,就帶著林司儀等人與齊尚書一同出宮逛去了。
昨兒倆人就約好去西郊國子監的新園子,看看收拾的如何了。
榮烺照例騎著她的小矮馬,因是休沐日,街上格外熱鬧。榮烺就喜歡熱熱鬧鬧的,她還遇著熟人了。羅公府的馬車靠邊停下,車簾掀起一角,羅湘不好直呼榮烺為殿下,便喚林司儀一聲,“林媽媽。”
林司儀尋著聲線望去,看到羅湘,轉而提醒榮烺一聲。
榮烺正滿大街看熱鬧,她與羅湘也時常見,但在街上遇見,感覺就不同。榮烺驅馬過去,羅湘也扶著侍女下車,在羅家馬車畔騎一高頭駿馬的也是羅家子弟。
羅公子一見妹妹下車,便下馬去扶,還問妹妹,“是遇著朋友了?”他並不認得榮烺,好在他認識齊尚書,見齊尚書在榮烺身畔隱隱站在從屬之位,再聯係到榮烺的年歲,立刻便知榮烺身份了。
羅湘上前一步按住要下馬的榮烺,“您就別下來了。”
榮烺便沒再下馬,對微微躬身的羅公子略一擺手,“在外不必多禮。”問羅湘,“你們這是做什麽去?”
羅湘有些羞澀,“我聽阿史說,九月秋狩,您都帶我們去。我擔心弓箭生疏,趁著休沐我二哥有空,讓他陪我去店鋪挑張好弓。”
“這話是!前兒阿史進宮我跟她提過,原想著下月咱們聚會時一塊跟你們講,你們消息真靈通。”
“這好事阿史哪兒忍得住不告訴我們。”羅湘嘴角彎彎,滿臉笑意,她並不打聽榮烺要去哪裏,也不多說話,就道,“不耽擱您了,您跟齊師傅必然有正事。”
“行,你們也去吧。”
榮烺齊尚書一行走遠,羅公子這才扶著妹妹上車,自己把馬丟給書童,轉而跟妹妹擠上車,小聲說,“阿湘,那就是公主殿下啊。”“當然了。你不會才知道吧。”
“知道啊,但也得再問你一遍才能確定。”羅公子正當少年,回想剛剛麵見榮烺的情形,感慨道,“殿下果然龍姿鳳章,尊貴極了。”
羅湘道,“公主的好處還不隻在身份上。”
榮烺一行很快到內城城門口,這次是齊尚書遇到熟人,“啊,淨之,前兒在先生那兒還提起你,我還說調令五月初就下了,你怎麽還沒到。”
齊尚書的熟人生得麵闊腮方,堅毅疏朗,頜下留著齊整短須,瞧著似是年長幾歲。但聽他說話,又是比齊尚書小的,“接了朝廷調令,也得把手中事務全交接好才能動身。齊大哥,你這是要出城去。”
“嗯。帶小姐出城逛逛。”齊尚書見到熟人欣喜太過,一時忘了榮烺,此時方介紹給朋友,“這是我女弟子。”
榮烺對這位新任太仆寺卿略一頜首,“小丁大人。”她在祖母那裏看到過新任太仆寺卿的調令,這人是丁相的長子。
就是相貌與丁相不大相似。
後麵女眷車輛聽到交談聲,著婆子過來相詢。丁大人笑著與婆子道,“你與太太說,我遇著齊大哥了。讓阿歡過來,見一見伯伯。”
一時,後頭車裏下來個七八歲大的少年,這少年形容相貌更似祖父。舉止也很斯文有禮,站在父親身畔向齊尚書行禮,齊尚書摸摸他的頭,與丁大人道,“阿歡出生的事,我還是在書信中知曉的。一轉眼,阿歡都這麽大了。”
“是啊。”丁大人很欣悅的模樣。
齊尚書同阿歡介紹榮烺,“這是我女弟子,也是你祖父的弟子。唉喲,輩份怎麽算?”
榮烺一笑,“各論各的就行。”自腰間取下一塊玉佩遞給丁歡,“丁相見到你們來,必然心喜。第一次見,拿著玩兒吧。”
丁歡立刻想到他祖父現在給誰做先生,還有榮烺賞賜他玉佩的神態語氣。還有這位齊伯伯,能被齊伯伯稱為女弟子的人是誰。
丁大人也反應過來,父子倆都很機敏,知道榮烺微服,不能磕頭見禮,便都微微躬身,道了句,“小姐。”
丁歡恭恭敬敬的雙手接過玉佩,“謝您所賜。”
“不必這樣客套。我與丁師傅就似朋友一般。”
丁大人也不能不讓女眷露麵了,同兒子道,“與你母親姐姐講,有貴客,讓她們下來見貴客。”
榮烺倒是攔了,“何需這樣大作排場,以後有的是見麵機會。”她知道外地不比帝都民風開放,至今許多地方女眷仍是不在外露麵兒的。
榮烺還著急去西郊看園子,便與齊尚書道,“齊師傅,咱們先走吧,也讓丁大人他們回家,丁相肯定也盼著他們哪。”
齊尚書道,“很是。”
便與丁大人一家告辭,帶著榮烺先出城去了。
經過丁家女眷的馬車時,那靚藍車簾被輕輕揭起一角,露出一雙極美杏眸。
出了內城,便是外城。外城也是極繁華的,車輛人口來往不絕。榮烺一向有什麽說什麽,想到剛剛的丁大人,就同齊尚書道,“風儀氣韻較丁相就差遠了。”
齊尚書道,“您眼光太高。”
“高麽?”榮烺斜向上望齊尚書,頜首,“起碼也得齊師傅這樣吧。”
齊尚書險沒厥倒,“什麽叫起碼,你看到幾人能與我相比的?”
“好些啊。丁相、顏相、還有鄭國公,其實史師傅神采也不錯,但他比較笨,所以綜合上他是不及齊師傅您的。”
齊尚書被榮烺對比的身心舒泰,“您這可過獎了。”
“我是實話實說。”
倆人閑話間到了西郊,郡王的園子,即便久不住人,內務司也一直有維護。唐祭酒也在園內,檢查園子的裝潢進度。
這園子頗是寬敞,裏麵亭台樓閣俱全,還有處極寬敞的戲台。
唐祭酒準備改為宣聖堂,供孔聖人像,以後便在此講書辯經,也做季考學堂。
這園中有許多珍貴花卉,唐祭酒請了行家來估價,換了便宜好養活的種。另外,園中貴重木料一概變現,換成樸實便宜的木料,以免發生宗學那種偷桌偷椅的事,忒丟臉。
榮烺歎服,“唐祭酒,你祖上出過神仙的人家,竟這般會過日子。”唐家也是幾百年的顯赫人家,但與旁的人家有個身居高位的祖宗不一樣,唐家祖上出的不高官,是活神仙。
人家這神仙跟普通神仙不一樣,據說出神仙後,唐家人從不求仙問道,都是走讀書仕途的路子。
唐祭酒笑答,“神仙是祖上的事情了。臣等即是凡夫俗子,就得講凡世生活。”
榮烺經曆過博義館靜坐之事,問唐祭酒,“國子監現在可還安穩?”
“蔭生自然不願,隻是此事也由不得他們。”唐祭酒道,“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數。”
榮烺頜首。
園子極寬敞,前後兩座校場,地麵依舊平整牢固,榮烺不禁感歎,“怪道史書說荊孝王當年,宗室武功第一。”
“史書上說孝王與太.祖極為融洽,怎麽他的園子倒在郊外?”
齊尚書沿著斑駁台階走上點將台,道,“帝都城內房舍擁簇,哪兒有這麽大地界兒。孝王王府在城內,特地要了處郊外的園子,就圖郊外寬敞。”
榮烺放眼遠望,想著當年孝王在此點驗兵馬校衛的模樣,感慨道,“當年孝王定想不到,幾十年後,這裏竟做了新國子監。”
齊尚書輕拍將台木欄,“世上沒什麽是不變的。”
“怎麽能這麽說?像我對齊師傅你的敬意就永遠不變啊。”榮烺道。
聽著榮烺的童言稚語,齊尚書輕輕笑起來,“什麽時候殿下真正覺著,我齊某人不過如此。那時候,殿下也就長大了。”
榮烺不服氣的翹起嘴巴,“雖然我年紀還小,可我心裏已經長大了。”
“是臣有些傷感了。”齊尚書露出一個笑意。
“齊師傅你傷感什麽!”榮烺仰頭站在齊尚書身畔,越是小孩子,越喜歡打聽大人的事。
“沒什麽,臣隻是擔心國子監的事會不順利。”
“怎麽可能?我看這園子再有倆月就能修好了,到時國子監一分為二,新規便可施行。”
“希望能應了公主這話。”齊尚書道,“臣在朝多年,獨國子監改製,不希望出一絲差錯。”
榮烺也能感覺到齊師傅對國子監改製的重視,她安慰齊師傅,“齊師傅你就放心吧。有你、有我、有唐祭酒,肯定會順順利利的。”
秋風吹散秋陽的炎熱,齊尚書望向榮烺,“有殿下的支持,一定能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