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之二五
殿下
正文第三五九章
榮晟帝直接將鄭皇後送回鳳儀宮, 溫文細語安慰半晌,讓鄭皇後好生休息,莫要多思多慮。
鄭皇後一一應下。
榮晟帝有心讓徐妃掌管宮務, 隻是眼下卻是不成了。一旦令徐妃掌後宮的消息傳到朝堂,豈不坐實他無夫妻情義的名聲。
待冊立東宮再說吧。
“你好好歇著,朕就不擾你了。”榮晟帝攔住鄭皇後起身的動作, “讓孩子們送我就行了。”
相對榮晟帝那些虛偽的安慰,榮烺薑穎眼神中透出的是真正擔心。榮綿則是難掩愧疚。鄭皇後微微頜首, 看向嚴宮令, “把公主的披風拿來, 外頭冷呢。阿穎你也穿好大衣裳,別叫風吹著。”
榮烺隨著父親走出鳳儀宮正殿,天氣陰的厲害, 灰白色的天光中, 時不時吹拂過細碎雪渣。榮烺眯了眯眼睛,榮晟帝拾階而下,一直到鳳儀宮門口,方停住腳, “阿烺,以後你有話可以私下同父皇講。”
榮烺看向父親冷淡的側臉,問, “父皇會廢掉母後麽?”
榮晟帝習慣性的一笑, “想什麽呢?這怎麽可能?皇後是朕的發妻,從無過失。”
“那父皇為什麽沒有立刻駁回母後所請?”
“不是說了麽?一時叫皇後給嚇住了。”榮晟帝重複自己在鳳儀門前的解釋,臉上的笑淡了些, “我是真沒想到。”
“是沒想到母後自請讓賢, 還是沒想到母後以退為進?”
榮晟帝臉上的淡笑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用一種微涼的眼神望向榮烺。
榮烺臉上的神色沒有半點動搖,她不喜不懼的回望著榮晟帝的眼睛,“父皇,您沒有立刻駁回母後所請,朝臣就會揣度您是否真有廢後之意。我是絕不會讚同廢後之事的,皇兄也不會讚同,國朝以孝治天下,我們身為皇子皇女,一定會維護嫡母。父皇您下次不要猶豫,您身為母後的丈夫,不論任何時候,都有身為丈夫的情義。”
說完,榮烺對榮晟帝微一欠身,“要下雪了,父皇請上輿吧。”
榮晟帝也覺今日有些失策,他道,“我要去你母妃那裏,你要不要一道去?”
“我有些累了。母後用膳後,我就回自己宮休息了。父皇您既然去母妃那兒,不妨將今日事告訴母妃。母妃身為妃妾,怎敢有覬覦後位之心呢?”榮烺道,“我想母妃是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的。”
“那是自然。你母妃的賢慧,我一直清楚。”
榮晟帝上前坐入肩輿,強健的內侍穩穩的抬至肩上,榮晟帝居高臨下的看榮烺一眼,“阿烺長大了。”一拍肩輿扶手,內侍抬著肩輿往麟趾宮去了。
榮烺榮綿薑穎等人在微雪中恭送榮晟帝離開。
榮綿回宮後頗有些心下鬱鬱,薑穎寬慰他,“好在母後無事。”
榮綿說,“我應該像阿烺那樣立刻站出來維護母後的。”
薑穎也是無奈,是啊,這才是最正確的做法。哪怕再有私心,當時也要毫不猶豫的維護嫡母才是皇子該做的事。
榮綿垂眼望著自己的雙手,持續的無力感讓他已身心俱疲,“我當時想到母妃,就猶豫了。阿穎,我是有私心的。”
薑穎溫柔的握住他的手,“殿下這也是人子之心。”
“阿烺為什麽能立刻站到母後身畔呢?”
薑穎莫名有些悲哀,丈夫不是不努力,不是不仁厚,但凡人站在天才旁,大家便隻能看到天才的光芒。薑穎道,“殿下,阿烺畢竟是跟皇祖母長大。如果殿下想彌補,我有個主意。”
“你說。”
“殿下不妨召阿徽回身邊做官。”薑穎道,“阿徽是殿下的伴讀,你們一向要好。他受家族影響方辭官的。阿徽是鄭家長房次子,重召他到身邊,不也表示對母後娘家的情義麽。”
榮綿一直待身邊人好,鄭家的事先前他插不上手,父皇有其他考量。不過,妻子這主意的確好。阿徽不過長房次子,不是重要人物,召回阿徽應當無妨。
榮綿打起些精神,“我明兒就跟父皇說。”
薑穎點頭。
這一日,宮中寧靜的很。
宮外卻格外的喧囂。
秦太師望著在微雪中獨行而去的齊康,眼中辨不出深淺。
方禦史第一次沒有與一向敬重的秦太師同行,他全然無懼風雪,與身畔的程右都道,“我若有事,禦史台就交給你了。”
程右都漆黑的眸子眨了一下,冰雪樣的臉龐有些抑製不住的興奮,“好啊,我很早就想整飭一下帝都風氣了。”
方禦史悲哀之中都忍不住為帝都諸同僚默哀片刻。程右都曲肘撞他一下,“你一走,禦史台可就是我的了。我可不是你,有那麽些舊情可講。”
方禦史歎悔,“我明知國公府無罪,卻未曾為其據理力爭,於職司為虧,已不配掌禦史台。”
“你的確不該聽秦太師那些狗屁話。你可是禦史台老大,你應該以禦史台為第一要務。你的長處在於不參與政爭,你應該像今天這樣維護法度。”雪片漫天飛揚,程右都的聲音比冬雪更冷,“你因舊情失了禦史本分。”
方禦史臉色一白,“你說的是。”
“可悲的是,你卻不是因失職離開禦史台。”程右都目視前方,“你會被你生平最敬重之人調離禦史台。”
方禦史的胸口像是揉雜了百世辛酸,說不出的滋味。但他依舊像石頭一樣的剛硬,他頂著風雪,一步步的在雪上留下自己的腳印。程右都問,“你還會為私情而誤公嗎?”
“絕無可能。”方禦史挺直了頭顱,風雪灌進頸項,他卻並不覺冷。他依舊目視前方,依舊沒有忘懷自少年時對秦太師的敬仰,可他更加明白,身為朝廷官員,他有自己的職司責任,而這,與敬重無關,與舊情無幹。
當場的諸位藩王宗親,個個心跳如鼓,怎麽回的王府都不曉得。
第二日,齊康私下求見榮晟帝,請調方禦史離開禦史台。
榮晟帝對於昨日方禦史兩次大呼“天下皆知鄭家無罪”之事也心存芥蒂,想這方禦史真是不識趣。可心底也知方禦史公正無私,這樣的人縱不討喜也不能多加怪罪。
“朕不能不讓禦史說話,更沒有以言論罪之理。”
“陛下,臣與方禦史同朝為官,也知方禦史是個耿直人。但方禦史過於執拗,視野狹隘,隻觀一隅,無視大局。禦史台是三司之首,他總這樣不識趣,於陛下大局有礙。不妨先調離他,這也不是問罪。待日後朝中安穩,再讓他回來便是。”
榮晟帝有些心動,“方禦史能往哪兒調呢?”
“外任總督如何?”齊康道,“兵部尚書有空缺,調一位總督回朝,空出的總督位讓方禦史去補。總督亦是從一品之職,並不算委屈。”
“緩一緩吧。總不好這當口調離方禦史,倒顯得是因昨日之事似的。”
齊康毫不在意,“昨日之事怎麽了?鄭家之權難道不該約束?陛下太過心軟,縱皇後娘娘特意在宗親文武麵前提及,又有何妨?皇後是想以退為進,坐穩後位,為鄭家提供支撐。陛下不該讓公主把那些話說完。不過也無妨,公主若不為鄭家說話就怪了。這些人抱團久了,一次是打不散的,總得有上兩三回。”
提到榮烺,榮晟帝也有些苦惱。要說涉政,廢後之事並非普通政務。像榮烺說的,她身為皇女,一定會維護嫡母。
因為這不僅是私情,這事關禮法。
事關孝。
榮烺口才太好,眾人之前,榮晟帝不能不讓榮烺說。因為如果用皇帝的權威讓榮烺噤聲,那就說明榮晟帝輸了。
但朝中這些家夥,可愛聽阿烺說的那些情情義義的話啊。
榮晟帝不會再讓女子介入朝政,榮烺即便收攏人心也無用武之處。而且,榮晟帝其實有些拿捏不準,榮烺會維護鄭家到什麽程度。
他處置鄭家時,榮烺並未求情。
鄭皇後之事,榮烺也穩穩的站在禮法的界線之內,讓榮晟帝發作不得。
榮晟帝道,“你那女弟子,讓朕好生苦惱。”
榮晟帝抬眼看向齊康,“朕看,依卿的口才都不能壓製阿烺啊。”
齊康道,“鄭家罷官去爵,已是去了公主一翼。待鄭後一廢,公主另一翼也沒有了。若陛下聽臣言,將方史二人逐出內閣,則公主手足俱失。如此廢其羽翼,逐其手足,公主就是舌燦生花,又有何用呢?”
饒是榮晟帝聽到齊康這等言語都不由倒吸口氣,齊康微微一笑,“隻怕陛下舍不得方史二人,或覺臣有私心,借機排除異己了。”
“卿難道沒有私心?”
“有。但私不害公,臣的私心正好與陛下大業相合,又有何害處呢?”
齊康並沒有讓榮晟帝今日做決定,他道,“還有一事。臣請陛下多開解大殿下,昨日看大殿不似公主是萬壽宮撫養長大。身為親子,自當為母親爭取利益。隻有徐娘娘正位鳳儀,大殿下才是名正言順的嫡出皇子。別讓大殿下被公主帶偏了,他們本身立場就不一樣。”
榮晟帝也覺兒子有些善良太過,他有心想讓齊康開導兒子,可齊康為人真假難辨。即便他用齊康都要再三小心,此事還是不勞齊康了。
“朕知道了。大皇子自幼心地純良,皇後也的確待他不差。”
齊康未再多言,行禮告退。
告退前,齊康說了最後的請求,“如果陛下要調離方禦史,切勿令程右都掌禦史台,他比方禦史還要討厭一千倍不止。”
齊康走後,榮晟帝尋思許多,仍有些拿捏不準齊康到底是真心侍奉自己,還是與阿烺裏應外合,彼此唱戲。
不過,齊康的確太好用了。
有些秦太師不方便說的話,齊康可以說。
甚至,還說的榮晟帝怦然心動。
最終,榮晟帝並未將方禦史外派,而是令方禦史遷任兵部尚書,禦史台右都禦史程薔升任左都禦史,正式入閣,成為閣臣之一。
榮綿的請求,榮晟帝也準了,令鄭徽回到榮綿身邊當差。
甚至,在年下賞賜的時候,給鄭家賞賜也與往年無異。
唯一不同的就是,榮烺在聽聞是齊師傅出壞主意把方禦史調離禦史台後,直接將齊師傅從自己的年禮單子上劃去。
往年給齊府的豐厚年禮,今年連根毛都沒有!
齊康毫不在意,直接以自己與公主脾性失和為由,結束了公主師的身份!而且,他還上書,公主已年滿十五歲,不應再成天忙於功課,應該學些女子的賢良淑德,準備嫁人了。
並且,齊康還上書,建議公主少關心朝務,安心在宮繡花,方是女子本分。
據順柔長公主所言,公主在宮裏把齊尚書罵了三天三夜,直接打發人將去歲贈給齊尚書的兩匹駿馬都要了回去!公主還要把今年賞賜給禮部的一萬修繕銀子要回來,齊康根毛不拔,公主絕不罷休,每日著內侍到禮部敲鑼討債。
最後,榮晟帝沒辦法,替禮部還了銀子。
榮晟帝說榮烺,“你以後甭賞人東西了,這怎麽還能往回要呢?”
榮烺原隻是懷疑齊師傅叛變,不肯確定。結果,齊康這幾封奏章下來,招招不留情麵。榮烺也火了,狂怒之下直接遷怒榮晟帝,“父皇你還說我!你給皇兄安排的都是什麽師傅,看給我安排的是什麽師傅!皇兄的師傅都是君子,我的師傅就出小人!父皇你以後離他遠一點,聖人說的話再沒差,親賢臣,遠小人!”
榮晟帝:你倆以前好的跟什麽似的,也不知道是誰成天一口一個“齊師傅”……
看榮烺快被氣瘋了,榮晟帝又有些好笑,就沒再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