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三七八章

戰事比想像中來的更快, 許多來不及運到城中的糧草就地焚毀,榮烺站在城牆上,望著無數將士身披鐵甲出城作戰。

戰旗在風中飄揚, 空氣中嘈雜著各種說話的聲音、馬蹄踏著大地的聲響,以及濃鬱的肅殺之氣。

將士出城後,九門城門落下, 直待取勝,方再會開啟。

這是鄭驍的要求。

榮烺並不懼怕戰事, 要打便打。

可這一場戰事,原是可以避免的……

直待城門落下, 榮烺依舊在城牆站了很久,她似乎能嗅到近郊飄來的血腥氣與刀劍相撞的聲音。

“殿下, 咱們回吧。”羅湘說。

榮烺道, “在城裏轉轉, 這時節,難免人心浮動。”

榮烺沒有乘車, 她換了馬,坐在馬上穿行過惶恐不安的街道。前麵的護衛手持鳳旗,凡百姓見到就知這是公主出行。

榮烺把幾條主街都走了一遍方回宮。

她並沒有再住回含章殿,而是在萬壽宮安置下來。倘有軍機要務, 萬壽宮離昭德殿禦書房更近。

榮烺的話變的很少,不過,三餐依舊如常。她每天出宮巡視,百姓們看到公主的鳳旗就明白皇室還在城中, 朝廷會保護我們。

有時, 百姓們需要的, 就是這麽一點安心。

帝都城內秩序井然, 不說襄讚軍務的顏相,就是榮烺一向厭惡的秦太師在庶務安排上都是一把好手。

這個時候大家通力配合,倒沒了以往的政見不合。

在城中避難的百姓衣食安排好,正值季夏,頭上有片瓦就能過。

而且,戰事持續的時間也不長。

三天。

山東河南的備軍還沒到,渤海王就退兵了。鄭驍提議趁熱打鐵,追擊渤海兵,收複遼北。榮晟帝雖有些猶豫,還是允了,畢竟他也不想遼北被渤海國占領,那樣的話,以後恐怕渤海國時不時就要來帝都打秋風了。

還有玄武衛的李大將軍神智失常,需另派大將接掌玄武衛。眼下外麵調將還需時間,且此次衛城之戰,白大將軍攜子孫披甲上陣,白家也有族人死於戰場之上。

榮晟帝便讓白大將軍重掌玄武衛,盡管白大將軍婉拒,榮晟帝道,“卿就再多勞幾日吧。”

再與榮綿道,“著太醫院好生為李將軍診治。”

李大將軍神智失常這事真是讓人無語,這病的來曆……不提也罷。

是叫渤海國主嚇的。

榮烺也是戰事結束才曉得渤海國主竟然是公主登基。據說這位公主戰功赫赫,於軍中威望極深,當年老國王過逝,渤海國陷入王子之爭,爭到最後先前那位渤海王竟然要引中土的兵入朝攝政。

公主當即大怒,直接率大軍殺入王都。

渤海王直接就叫她砍了,她在眾人擁戴下登上王位,成為渤海國主。

這位公主登基的國王趁著新登基的勢力,騙開鎮北關,殺得鎮北關大敗。她又攜眾將軍一路南下,劫掠中土。

李大將軍能升任禁衛大將,自然也是一位有戰功的將領,但他不以為然。他覺著一個女流之輩,再強能強哪兒去!

他還要求做先鋒,準備立個頭功,鄭驍便允了。

結果,當一令黑金色軟甲的渤海王率千軍萬馬殺入大軍時,李大將軍於軍中重傷。

沒死,但醒後就失了神智。

令人惋惜。

玄武衛的戰損也是四支禁衛中最大的。

要說最能打的是宋大將軍帶領的北軍,宋大將軍曾有嘉平關帶兵經驗,但強悍如他,也不敢小覷那位渤海國主。

這次鄭驍北上也是點了北軍與朱雀衛的兵,說來朱雀衛的程大將軍也受了不輕的傷,不能再出征。榮晟帝隻能讓鄭驍暫時負責朱雀衛。

除了兵力安排,鄭驍還請榮晟帝允準顏相繼續能在軍中參讚軍務,他於庶務平平,一路上糧草兵械的補充,還需顏相幫忙。

何況,到遼北後安撫百姓,收攏戰卒,這裏麵又不知有多少庶務安排。鄭驍急需臂膀。

榮晟帝立刻大方允了。

當天還留顏相賜膳,君臣間說了不少話。

榮晟帝道,“秦師傅向朕舉薦了愛卿。”

顏相道,“此次衛城之戰,先生出力多矣。先前的事,誰也沒料到。遼北三郡地廣人稀,此次前行,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愛卿隻管說。”

“重掌遼北後,朝廷必然要給遼北百姓以修養生息。遼北安撫使已經身死,臣想請陛下任命臣為遼北安撫使,安撫遼北百姓。”

榮晟帝驚愕至極,“朕原更囑意卿接替秦師傅,任首輔。”

顏相道,“不論是做首輔,還是做安撫使,都是為陛下當差。眼下雖說衛城之戰大捷,可接下來還有撫恤戰亡將士家屬,安置受傷士兵、審問戰俘,還有郊外那些因戰爭失地失家的百姓,也要照顧到。這些事都是細致事,可不輕鬆。秦相在這方麵是老手,而臣已遠離朝堂兩年之久,定沒秦相做的好。

陛下是天子,天子胸襟如海。即便秦相辭官,也待這些庶務安排停當,諸事理順。除齊尚書不可為首輔,內閣皆賢臣。”

榮晟帝笑起來,“說來,你與齊卿還是同科呢。我看齊卿除了嘴壞一點,旁的倒也還好。”

“除非陛下想看內閣見天拌嘴。”

榮晟帝笑,“這還真是。”

他原就沒有提齊尚書為首輔的意思,事實上,榮晟帝對顏相也不大滿意。這位永遠溫和雅致、風姿過人的首輔,傳聞中永遠不會出錯的首輔,榮晟帝就是沒有那種交心的感覺。

不論如何親近,但感覺總是欠一點。

說不上來。

像是站在光影交界的人,榮晟帝對顏相的立場沒有把握。

最後,榮晟帝像是要確定什麽的問顏相,“公主的事,朕有些頭疼。”

顏相問,“是什麽事讓陛下煩惱。”

“說不上煩惱。”榮晟帝擺擺手,好像剛剛說“頭疼”的人不是他一般。榮晟帝道,“卿也見到了,公主才幹過人,以往母後在時,公主也常跟著聽政。可我朝並沒有公主理政的先例。”

鄭家東山再起已成定局,榮晟帝不得不承認,榮烺有了一支完全效忠於她的軍隊。盡管這支軍隊會遠駐遼北,但隻要鄭家忠心於榮烺。榮晟帝便不得不考慮榮烺在朝廷的份量。

何況,就是內閣中,除了秦師傅夏學士,也沒幾人反對公主議政。

顏相的神色露出鮮有的鄭重,他放下箸筷,正色道,“沒有先例,可為公主開先例。假以時日,公主會成為太子最好的輔佐。”

“這也是啊。”榮晟帝笑,“來,吃菜。”

話題到此為止。

顏相心下一歎,這位多疑的帝王又要多心了,殊不知他句句真心。眼下誰還能阻擋公主議政呢?

何況公主有這樣的才幹。

萬壽宮梨花院。

鄭衡負手望著梨樹上的黃澄澄的梨子,以目逡巡,確定倆最大的才伸手摘下,一個給公主,一個自己吃。

倆人坐在圍欄下吃梨,榮烺問,“阿衡哥你什麽時候走?”這次收複遼北,許多鄭氏族人都參了軍,連遠在河南商都、開封的族人聽說後,也坐船來到帝都,要一起去收複鎮北關。可以說鄭家嫡係除了在帝都的鄭國公,連一向任文職的鄭徽也加入到軍隊之中,負責糧草後勤。

“軍情如火,明兒一早就出發。”鄭衡哢嚓咬口大梨,水嫩冰甜的果肉入口,鄭衡叫一聲好。

榮烺點點頭,也哢嚓咬口大梨,愜意的眯起眼睛。

兩人將梨吃完,鄭衡起身,望著榮烺清豔的麵龐,平靜的瞳孔,“明天就不來向殿下告別了。”

榮烺頜首。

鄭衡忽然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玉簪頭上染了些紅,雕為鳳簪,正相宜。鄭衡道,“殿下及笄禮時就想送給殿下,可彼時不便,就耽擱了。”

榮烺想到以往,一笑而過,她長眉微挑,鄭衡會意,眉眼染上笑,為她將鳳簪簪在鬢間。他輕聲道,“遼北的事殿下無需擔憂,臣隨時等侯殿下的召喚。”

“別讓我等太久。”

榮烺說。

鄭家人出發後,榮烺根本不必旁人說,便將起居又自萬壽宮搬回了含章殿。

不得不說,她這個舉動令榮晟帝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