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股瘋
“喲，兒子，你沒事兒吧？怎麽眼睛腫成這樣啊？”龐舟的母親端著一碗小米粥，送到他的房間裏。
“沒事，就是昨晚睡得晚了點……”
沒事才怪，股市不過夜的道理他又不是不懂，連一晚上都嫌變數太多，何況是留倉過周末？說是提心吊膽都不算形容詞，而是動詞了。
“來，喝點小米粥。吃茶葉蛋不？我給你取一個來？”
“別！”龐舟趕忙攔住她，這來來去去的，誰不心疼自己媽啊：“我自己去吧，您別忙了。”
“好，好。你爸還在客廳呢，正好跟他一起吃。”
龐舟端著粥碗向外麵走去，邊走邊問道：“難得，我爸今天竟然有空在家吃早餐？”
“他啊，哼，也就最近能好好表現一下。聽說又要上一步，以後就隻有更忙啦！”
龐舟走到廚房邊的飯廳，看到自己老爹果然悠閑的翹著二郎腿，一邊翻著報紙，一手端著半個茶葉蛋，正在津津有味的邊吃邊看。
“爸，早。”龐舟平常最怕他老爹，見了麵連忙乖巧的打起招呼來。
“哦，兒子啊。”龐舟的老爹將報紙放在飯桌上，抬起頭來問道：“最近工作怎麽樣？沒有打我的旗號偷懶吧？”
啪——當啷啷！
一聲脆響，龐舟手裏的粥碗掉在了地上，還冒熱熱氣的細黃小米粥灑了一地，他卻恍若未聞。
“嗨，你這孩子，還不快去拿垃圾桶？愣著幹嘛？”
龐舟卻罕見的沒有理會老爹的斥責，謔的一把抓住桌子上的報紙，雙手顫抖的打開它看了起來。隻見他目瞪口呆的喃喃念道：“……停發新股、允許券商融資、成立中外合資基金，穩定和發展股票市場！”
自1993年2月以來的股市持續暴跌，市場極度蕭條，終於引發了中國監管層的擔心。1994年7月30日《人民日報》發表：證監會與國務院有關部門共商穩定和發展股票市場措施的文章。在關鍵時刻，政府終於祭出曆史上著名的三大救市政策。已經跌至穀底的中國股市於是順勢而起，市場在漫長的黑夜之後終於迎來了黎明的曙光。
牛市啟動，中國投資者再一次領教了“政策市”的威力。上證指數從7月底的333.92點，上漲至9月的1052.94點，兩個月之內漲幅高達215.33%。這一次饕餮盛宴，不知又製造了幾許財富神話！
“嗬嗬，嗬嗬！我發了，我發了！”龐舟一把將報紙扔上了天，大聲的狂笑起來。
“哎呦，臭小子，你發什麽瘋呢！看你把地上給我弄的……”
不等聽聲跑出來的母親繼續抱怨，龐舟手舞足蹈的拉起她的手就轉了起來。
“我發了，我有錢啦！媽，以後咱換個更大的房子住，買倆！住一個，空一個！”
“你這是咋啦，突然說賺錢了，錢從天上刮來的啊？“
龐舟喜笑顏開的說道：“沒錯，天上刮來的！昨天我買的股票要漲啦，全中國的股票都要漲啦！媽我告訴你，這比天上刮錢還要快啊！”
“啊？快說說，你賺了多少錢？”龐舟母親也顧不得地上的小米粥了，連忙拉著兒子問了起來。
“嗯——”龐舟安靜了一下，歪著頭想了想，最後搖頭道：“不知道，這要等周一開盤才知道了。不過肯定少不了，翻個一兩倍，那都跟玩兒似的！”
時間匆匆而過，到了周一。龐舟這天早早的起了床，洗臉梳頭一絲不苟，還穿上了一件得體的白西裝。要說佛靠金裝馬靠鞍，他這麽上下一捯飭，整個人頓時顯得精神的不得了。
到了證券公司，本來冷清空洞的大廳裏卻突然擠滿了人群。哪怕還沒到營業時間，人們仍然一個挨著一個的站在營業窗口前，有的人甚至手裏幹脆用塑料袋裝著一捆捆的鈔票，焦躁的在隊列裏等待著。
真的很難相信，這些穿著寒酸、打扮老土的人群，竟然手裏會有這麽多錢。似乎財富一夜之間便從石頭縫裏、從空氣裏匯聚了起來，成為他們一擲千金的豪氣資本。這就是股票的魔力，讓人瘋狂的不可自拔。
1994年8月1日9:30分，隨著交易大廳掛鍾半點的單次蜂鳴聲響起，原本有些沉寂的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呐喊！
“漲！漲！漲！”
所有人都在瘋狂的喊叫著，周五收盤333點的滬市股指，果然如人們所願直接以400點跳空高開，短時間內仍然在迅猛的增長著。
龐舟鬆了鬆領口，顫抖著敲打下SD渤海的股票代碼。這時候的中國股市還沒有那麽成熟，後世的T+1交易以及漲停板製度都還沒有實施。也就是說，這時候的股票可以當天買當天就賣掉，更可以隨著人們的熱情，好似無限的瘋漲上去……
當那滿屏的紅色刷新出來，龐舟的心髒砰砰直跳，他咽了一口唾沫，看向SD渤海的市值：四塊七！然而等他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時候——
五塊！
天啊，它還在如同火箭一般的飛竄，五塊二、五塊五，六塊！
他隻是發了發呆，股價竟然又漲了一塊錢！這一塊錢就是他兩年裏所有的勞動所得！
龐舟也如同外麵的人群一樣瘋狂了，他哈哈大笑著推開座椅，推開辦公室的大門，推開辦公樓的樓門，在同事們羨慕和懊悔的目光中消失在了外麵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可惜他們連妒忌的心情都來不及生出，就要被櫃台前蜂擁而來的股民們所淹沒了。
證券交易大廳對麵的一間小麵館裏，周碩找了一個靠窗戶的座位坐了下來，招手要了一碗大肉麵。這時候的飯店價格便宜又實惠，四塊錢一碗的麵裏牛肉足有一個巴掌那麽大，麵湯是牛骨煨的老湯頭，拌上點花生碎，厚厚的撒上一層香菜，那就是一個字——美！
他抄起桌上的辣椒罐，油寖的辣子亮汪汪的，添了一勺又一勺，紅色的辣椒和綠色的香菜交相輝映，簡直讓人垂涎欲滴。他用筷子在麵碗裏攪了攪，紅色的辣椒油在麵湯上浮上了一層，綠色的香菜則都沉了底，就如同現如今的股市一般。
周碩挑起一抹麵條，呼嚕嚕的吸了一口，頓時感覺一股熱氣從丹田直竄玉府，然後緊接著散滿了全身。嘩的一下，一片熱汗就冒了出來。雖然時值八月天氣正是最悶熱的時候，這一口熱汗一出，卻是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雖熱而不燥，反而如同蒸桑拿一般渾身上下通通透透。
他大吃了幾口，就如同剛洗過了澡一般。摸了一把頭上的汗，看向對麵人嘶馬叫的交易大廳，不禁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哈哈大笑起來。
說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龐舟興奮的不能自已，隻是憑感覺到處亂跑。隻覺得身上有一股氣在到處亂竄，非得發泄出來，不然非瘋了不可！
他邊笑邊跑，突然聽到一聲和他一樣充滿自得的笑聲，轉過頭看去，竟然看到的就是周碩！兩個人四目相對，一時竟然笑聲戈然而止。
這世上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的是妙不可言，龐舟每當回憶起這一瞬間，都會覺得這就是他一生之中最輝煌的時刻。不是和喬布斯在產品發布會上分庭抗禮，也不是和比爾蓋茨隔空論道，更不是在哈佛與紮克伯格指點江山，而是在這樣一個小麵館裏與周碩隔窗對視。
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才成就了我一生的“傳奇”！——這句話就印在《風投皇帝.龐舟自傳》的封麵上。
“師父，請收我做徒弟，教我炒股吧！”
周碩“哈”的一聲，將一碗麵吃了個底朝天。用牙簽剔著牙，愕然道：“我婚還沒結，孩子還沒生呢，你跟我說拜師？”
飯館的老板過來收碗，周碩正想要掏錢，龐舟連忙以豹的速度從兜裏掏出十塊錢塞在老板的手裏，一疊聲的喊著：“師父我來！”
周碩一愣，無奈的搖了搖頭，抬腿就往外走。龐舟連倒錢都不要了，又趕到前麵去。伸手推開麵館的大門，笑著說道：“師父您慢走！”
“師父您小心腳下！”
“師父我幫您拎東西吧！”
麵館的跑堂站在老板的旁邊，遠遠的眺望著越走越遠的倆人，用帶著鄉下味道的方言不明所以的問道：“老板，這是唱的哪出戲咧？”
老板叼著牙簽，悶聲悶氣的說道：“唱的都是股瘋戲唄。”
“股瘋戲？”跑堂有些疑惑的看著對麵，撓了撓頭又問道：“這個股瘋戲是啥？俺沒聽過呢。對麵好多人揣著一兜兜的錢在那瘋來瘋去的，是不是就唱股瘋戲咧？”
“嗬嗬，沒錯，確實是好大一出戲啊！”
“那老板你咋不去唱咧？看這些人著急的，好像那裏麵有錢撿似的呢。”
老板拍了拍跑堂的肩膀，歎道：“這世界上有撿錢的，就一定有丟錢的。你說那些人撿的是誰的錢呢？”
老板轉過身，扯開嗓子邊唱邊向後廚走去：“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來，流不盡的英、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