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一個滿麵塵色、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中年人在閻慶國的引領下走進了帥帳。也許是為軍威所震撼,其人舉止有些驚慌,在明知上首是天威大將軍錢不離的情況下,竟然還是先對武鍾寒跪拜。

“到底出了什麽事?”武鍾寒急於知道他的屬下遠來賓州的目地。

“大人,張賢大人押送軍械啟程之後,周抗又與張賢大人的部屬發生多次衝突,後周抗憤然遠走,北上青龍關,幸好青龍關的守軍見周抗沒有路引,沒有放他過關。”

“然後呢?”錢不離急忙問道。

“孫堂主和顧堅大人一起快馬追上了周抗,經顧堅大人苦苦相勸,周抗與顧堅大人一起已經奔著通州府來了,小人估計……這幾天他們就應該進通州府了。”

錢不離與武鍾寒對視了一眼,武鍾寒笑道:“據說周抗以前是個遊俠,以他的身手想潛過青龍關應該不是問題,看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給自己留了一線機會。”

“這倒是一個好消息。”錢不離點了點頭,前幾日楊飛俊回來的時候,把那慘遭滅門大案的鍾秀姐弟兩人帶了過來,由餘楚傑派人把他們送到了通州府。那鍾秀可憐巴巴又充滿希望的目光猶在他麵前晃動,武鍾寒還要參議軍事,正好可以把鍾秀之事交給北上的周抗去處理,考量一下他的能力。

武鍾寒示意自己的手下退下去,但眼見那中年人退出了帥帳之後,武鍾寒就後悔了:“大人,卑職得先下去了解一下宜州這些日子來的動靜,有些事情需要詳細問,要不然就會出現遺漏。”

“你是不想留在這裏繼續寫信了吧?”錢不離一語擊中了武鍾寒的要害。

“哪裏哪裏……卑職去去就回。”

“嗯,反正這事我已經交給你了,早晚你也得寫完。”

武鍾寒歎著氣離開帥帳,錢不離的目光又轉到了那封潘智超的回執上。他沒料到潘智超會這麽輕易就答應見麵。隻能說,潘智超的政治經驗還是太欠缺了,如果潘智超的父親潘猶關在這裏,是絕對不會同意潘智超與自己見麵地。

將在外統領大軍,最怕地事情就是遭受君王忌諱,兩軍猶在對陣廝殺,可是兩軍的主將卻跑到一起飲酒賞秋,傳出去怎麽能不讓人生疑?姬勝情倒是絕對相信自己。但姬勝烈的性格本來就多疑,他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有些想法。

錢不離認為潘智超因為有曾經被自己俘虜過的心病,必然不敢當著眾將的麵拆啟自己的信,如此兩方來往的信件多了,必然會引得皇家禁衛軍將帥離心,據錢不離所知,曆史上有幾個名將都是被這種軟刀子殺死的。

可惜啊……潘智超地坦然贏得了錢不離幾分好感。他沒想到磨礪的火候遠遠不夠的潘智超性情居然如此率真,但他的下場注定是可悲的。曆史是一部忠奸混淆的故事大集,而性情率真的人大都成了其他人地墊腳石,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

小孤山林海之上。錢不離與潘智超這兩個敵對的兩員主將終於見麵了,此山並不高,山勢也比較平緩,山頂涼亭之內的石桌上隻擺著一壺酒和一盤時令鮮果。還有一盤水煮花生,這下酒地東西也太簡單了,如果不是有衣甲鮮明的親衛伴隨,簡直就象兩個閑暇的農人聚在一起飲酒附弄風雅。

潘智超神情頗有些唏噓,他擋住了意圖上前查看酒中是否有毒的親衛隊長,先為錢不離倒上一杯,再給自己倒上一杯,灑脫地一飲而盡。而潘智超的親衛隊長顯得非常緊張。死死盯著錢不離,如果錢不離不喝,那酒中肯定有問題,那麽他現在就要開始拚命了!

錢不離笑了笑,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後把杯底一亮。

“好酒!錢將軍從哪裏搞到的?智超在皇城可從來沒飲過這等好酒!”潘智超意猶未盡的吧嗒著嘴。

“宜州疊燕樓的青夜,潘將軍聽說過吧?”

“原來這就是青夜?”潘智超眼睛一亮,再次親手給兩人各倒滿一杯:“剛才喝得太快了,這次得好好品一品。”

初秋的風徐徐吹過,讓人神情一振,山間鳥鳴悅耳、林濤翻滾,號稱姬周國文明搖籃的天河正緩緩在小孤山北側流動,雖然距離很遠,隻能看到一條銀帶,但別有一番風景。從鐵與血地戰場上突然來到這好似世外桃源的地方,而且他們還會回到戰場上用對方的鮮血來證明自己的驕傲,一時間,眾人心裏都浮現出一股說不出來的感悟。

“滾滾天河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錢不離由感而發,剽竊了一首《臨江仙》,當然,以錢不離的心機,很自然的把長江改成了天河,他不會在這種小地方露出馬腳的。

潘智超手中的酒杯凝在空中,好似癡了,這首《臨江仙》中表達出了那種英雄蕭索之意,正可以打動喋血沙場而又略通文采之鐵血男兒的心,不止是潘智超,連潘智超的幾個親衛也呆在那裏。論起素質,皇家禁衛軍的人要比天威軍的人素質要高,因為他們的起點、征召的難度都遠遠超了天威軍,換句話說,皇家禁衛軍的將領都是文武雙全的人,訓練之餘他們也喜歡登高述情、指點天下。

“好!”潘智超朗聲喝道,他的心酸楚莫名,是非成敗轉頭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文武皆是人中翹楚、極受少壯派推崇的汪泓一旦身敗,就成了一個笑談,別人不說,他今天就一定要和錢不離好好談一談汪泓的後事,哪怕是付出尊嚴去請求錢不離,他也要完成自己的心願。可是他潘智超本人呢?百年之後,會不會有後人坐在這小孤山上和他一樣在飲酒賞秋,笑談著他與錢不離的賓州大戰?!

“酒好,詩更好!”潘智超凝視著錢不離,在今天以前,他就很敬佩錢不離,聽了這番洞徹人生的詩句,這份敬佩憑空又添了幾分。

潘智超的親衛在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著錢不離,他們很難把傳說中那個殺人如麻、殘暴凶悍的將軍與麵前這個銀眉飄然、麵容英俊,嘴角始終掛著溫暖笑意的人聯想在一起。

“嗬嗬……潘將軍就不要笑話我了。”錢不離笑著拿起幾粒花生,扔在嘴裏,神情悠然。

如果不是情景不對,閻慶國肯定要上來大拍馬屁的,他把目光轉向了遙遠的天河,神情有些恍惚,閻慶國在蕭索中想起了自己的家鄉,還有孩童時快樂無比的日子。

“錢將軍,您今天約我來到底有什麽事?”

“如果說我隻是請潘將軍來一起飲酒賞秋,不知道潘將軍信也不信?”

潘智超一愣,旋即微笑道:“如此……那就多謝錢將軍招待了。”

“客氣什麽,當日在霧峰行宮,潘將軍臨走前留給我的那一劍,我的肩膀現在還隱隱作痛呢。”

潘智超知道錢不離故意給自己做證明,連忙借倒酒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和感激。

潘智超的親衛聽到錢不離突然提起了陳年舊事,不由有些緊張,可看到錢不離身後的程達等人依舊一臉淡然,提起的心才緩緩放了回去。

“錢將軍,智超這一次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錢將軍能成全。”潘智超不想再客套,直接轉上了正題。

“哦?”錢不離一愣,微笑道:“你說吧。”

“不知道錢將軍能不能把我軍的屍骸還給我們?”

“你說的是汪泓吧……”錢不離閉上了眼睛,沉吟半晌才緩緩說道:“沒問題。”錢不離知道這個大陸的生死事宜都是很講究的,哪怕是死刑被鍘刀鍘得身首分離的人,下葬時也要有個全屍,人已經死了,他的威脅性也不複存在,給潘智超一個麵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多謝錢將軍大人大量!”潘智超猛地站了起來,向錢不離施以大禮,他確實沒想到,錢不離能這麽好說話。

錢不離擺了擺手,歎道:“汪將軍是個不世出的將才,他這種死法……真是不值得。”

“難道錢將軍不知道汪將軍的事情?”

“事前不知道,事後才知道的。”錢不離不無惋惜的回道。

潘智超深為自己沒看錯人而欣慰:“如果錢將軍知道的話,會不會派人刺殺汪將軍?”

“會的。”錢不離回答得很快,而聽到答案的潘智超一下子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