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碧藍, 幡鈴高懸,陣陣脆聲。

顏色花哨的道門法衣之中,那抹素清顯得格外出眾。

寬袍敞袖, 傲骨清寒,恍若仙人。

少年人的澄澈與老邁人的慵懶, 融合在裴岫身上,叫人難以估量他的年紀。

與他同齡同輩的貴女們, 如今皆已成家。可再度看到這位皮相極佳的貴子, 她們仍舊忍不住發出讚歎。

倘有謫仙, 隻當此人。

假若不是心性太過涼薄, 處事又偏向極端。

世家第一公子的稱號,非裴岫莫屬。

合瓣藍雪花在袍服上盛放,滿身的琳琅美玉,卻皆難掩風骨。

他太過出挑,如錯采鏤金,雕繢滿眼的錦繡華章。

在眾人的嗟歎中, 卻有人皮笑肉不笑地出言譏諷, “孔雀開屏。”

陳纖皺起眉,立刻用手肘頂旁邊的人, 低聲警告她,“收斂些。”

鄭茵輕蔑地嗤笑一聲, 完全不當回事, “他這麽花枝招展, 不就是為了讓人看?”

眸光轉動,想起什麽後, 鄭茵看向後側。

見到入目之景,她的譏諷不滿, 瞬間被幸災樂禍替代。

以著看好戲地語氣,鄭茵對眼前這位一直偏向裴岫的陳郡君道,“可惜打扮得再漂亮,也勾引不到心上人。”

漸漸地,鄭茵出口的話,越發刺耳,“在薑姐姐那,娼優妓伶之流,可能會引起她的注意。都比裴岫要多許多。你信不信?”

陳纖沒反駁,因為她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

愛與不愛的待遇,就是有這樣的天壤之別。

瑾瑤不在乎表哥,無論表哥如何付出,甚至於因為“愛不得”而被逼到發瘋。

瑾瑤也隻會覺得崧嶽莫名其妙。

此刻陳纖順著鄭茵的目光看去。

因親緣關係,她和鄭茵所處的位置靠前。瑾瑤離她們隔開一段距離,也離表哥遠許多。

在整齊的矚目中,哪怕是一點細微的遊離都極為明顯。何況她壓根沒往中心看,而是在與附近的桓溫夫人交談。

她們明顯是在聊孩子。

看著年畫娃娃一般的女孩,薑佩兮伸手捏她肉肉的臉蛋。

桓二和溫露都是消瘦體弱之人,好不容易得了個孩子,便多少有些縱容溺愛。進食上不限製,小姑娘被養得壯實。

心滿意足捏過女孩的臉,薑佩兮褪下腕上的金鐲,“也沒備禮,蓉蓉收下這個好不好?”

桓蓉沒等母親同意,就接下禮物,“謝謝薑姨姨。”

“你知道我是誰呀?”

桓蓉點頭笑著,“知道呀。”

薑佩兮看向孩子的母親,“好聰明的孩子。你們教過就能記得,我家是一點不行。”

“我們沒教過。”

溫露納罕搖頭,她揉著女兒的額發,“蓉蓉怎麽知道這是薑姨姨?你也沒見過她啊。”

桓蓉抬頭看向母親,“是阿杭告訴我的。薑姨姨是他母親的親妹妹。是以後他要供養孝順的姨母。”

薑佩兮怔愣一瞬,桓蓉的話沒錯。

按著慣例,她在年老後就會回江陵,由薑杭侍奉到送終。可前世裏,江陵卻與她徹底撕破臉皮。

溫露聽後笑道,“阿璃就此可以放心了。瓊華已經把孩子教好,你就等著回江陵享福吧。”

“原來是這樣。”薑佩兮勉強扯起笑。

應付完這句,她便站起身,終止這段對話。

重新將目光放回前方,薑佩兮不走心地盯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地看出這場法事的奇怪之處。

因畋獵有害生靈,每場狩獵正式開始前都會舉辦法事,為將殞命在弓箭之下的鳥獸提前超度。

為能保證每條命都不被遺漏,以至於損害獵人的福德。世家慣來都是道門佛門兩派一起請。

可現在法事過半,卻半個光頭都沒露麵,全是戴著蓮花冠的道士。

薑佩兮轉頭詢問身邊的丈夫,“怎麽沒有僧伽?”

周朔搖頭,“我也不知。”

聽見他們對話的桓二側身提醒,“崧嶽討厭僧侶,小薑郡君可別去他那觸黴頭。別說請佛門來參與法事,陽翟那幾座千年佛塔都被推平了。”

薑佩兮詫異往中心看去。

他身著錦繡華裳,體貌絕佳,完全不像是會做出這種極端行徑的人。

“表哥早些年隻是崇尚道門,怎麽如今竟除佛了?”

桓二聳肩攤手,“不是如今。前幾年崧嶽就清佛了,陽翟的僧佛流徙四方,如喪家犬般,我父做主收容不少。另外大半,多數被宛城收留。”

薑佩兮不由歎氣。

表哥的性子,太過極端。

喜歡的東西當成寶,放在心裏極盡偏袒。不喜歡的就清理排除,連他人喘息的機會都不給。

與他短暫相處可能還好。

但若長期相伴,例如成為夫妻,又或是至交,則太過危險。

他這種生性涼薄的人,永遠不會憐憫他人,更永遠不會認為自己有錯。

她和表哥的關係,止步在遠親且少見的表兄妹,是最合適,也最有利於她的。

薑佩兮默默在心裏盤算,她的品性不適合與表哥長期共處。

畢竟就看當下,久未見麵的他們才五天,就能拌兩回嘴。

要是處久了,真不知道能鬧成什麽樣。

目光掠過做法念唱的道士們,薑佩兮在心裏估量法事結束的時間。她想回去休息,最好能睡會。

昨天折騰得太晚,今早差點沒能起身。

等兩個孩子都準備好能出門了,薑佩兮還賴著沒起。她腰上酸,人又困。

周朔問了幾回,她都不理。最後他溫吞地提議,“要不就不去了?就說不舒服。”

“說誰不舒服?”她問。

“我。”

薑佩兮否決這個借口,“這個借口不行,阿茵肯定會來找我,邀我和她一起去。”

“那就說你不舒服?”丈夫遲疑建議。

“昨天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就不舒服?阿茵若是帶著大夫來瞧,我們還是露餡。”

“那怎麽辦呢,用什麽借口才好?”他陷入苦惱。

薑佩兮拽了拽丈夫的衣袖。

等他順從俯身。

摟住對方的頸脖,薑佩兮湊到丈夫耳畔旁,壓低聲音,“還是要節製些。”

被她提點的人不接話。

“聽見沒?”薑佩兮捏他的耳垂,那裏已經發燙。

對於此事的錯處,周朔沒全盤接受。他嘀咕著反駁,“我問過你,你同意後我才……”

“不能這麽算。”

薑佩兮開始混淆賬目,“以前沒這樣過,我不知道才答應。現在結果出來了,顯然是我吃虧。”

羞赧拘謹的丈夫立刻道歉,“那我下次不了。”

“逗你的。”

妻子輕笑出聲,於他的唇角落下吻。

來圍場的路途中,周朔一直幫妻子揉腰,試圖減輕他犯下的罪責。

剛開始,薑佩兮因孩子都在還端著,等後來撐不住,就幹脆賴到他懷裏。

在這段不長的行程裏,她還打了個盹,勉強補了補虧欠夜間的睡眠。

還是節製些好。薑佩兮想。

她現在站著都犯困。

“佩兮。”

薑佩兮聞聲望去。丈夫壓低聲音,“法事結束了。我們先回去?”

觀禮的貴胄們已散開各自說話。薑佩兮看到鄭茵向自己走來。

“等會。”她說。

“薑姐姐會看我賽馬嗎?”鄭茵來時就是一身紅豔的騎裝。此刻的語氣,像極了驕陽。

薑佩兮搖頭,“這邊太曬了,我準備先回去。”

“好吧。”她垮下臉,“那我們晚上見。”

薑佩兮頷首答應。

她們又和溫露搭了幾句話。

恰此時桓二策馬過來,他把女兒抱上馬。

同是女孩的周杏盯著看。

可惜她父親不在,不然她也能被抱上馬。

薑佩兮注意到女孩的豔羨,一直拉著周杏手的她問道,“杏兒想騎馬嗎?”

周杏抿了抿唇,不太好意思直接說要,卻又不舍得就這麽放棄。

等不到回答,薑佩兮蹲下身問她,“像蓉蓉那樣,坐在馬上,有人護著的,不用擔心摔。杏兒想嗎?杏兒想的話,嬸嬸讓人帶你上馬玩會。”

“可以嗎?”女孩怯怯問。

“當然。”

薑佩兮起身跟身邊的人商量,“要不你也帶杏兒轉兩圈?”

“我騎術不好,怕是會摔了她。”他說。

這就有些扯了。

薑佩兮掃了眼丈夫,沒戳破他的謊。

她轉頭看向鄭茵,詢問道,“阿茵能帶杏兒玩會嗎?轉兩圈就好。”

鄭茵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好呀。等她玩累了,我再送你那去。”

鄭茵去騎馬。

薑佩兮嫌太曬,去帳下躲光。

等鄭茵策馬過來。

已落座的薑佩兮不想起身,周朔帶杏兒到鄭茵那邊去。

俏麗若朝陽的女郎,彎腰將女孩抱上馬。

在抱女孩時,她的目光始終注視前方。看到人後,她提醒當前這個看上去沒什麽警惕心的人,“你該防著些裴岫。”

對上目光,周朔在她的示意下回頭看去。

華服美裳,樣貌極佳的裴主君正在與妻子說話。

周朔仍舊做自己當下應該做的事情。

在確保周杏已經在馬上坐穩後,他才接鄭茵的話,“任何人與佩兮交往,我都沒有資格幹涉。她可以與任何人來往,我不會有任何意見。”

鄭茵挑起眉,俯視眼前麵色從容的人。

她歎了口氣,表示理解,“薑姐姐是重規矩的人,她絕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緊接著她話風一轉,“可是你要明白。薑姐姐要臉,裴岫可不要。他發起瘋來,可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防止裴岫和薑姐姐過多的見麵接觸,是在減少薑姐姐碰上裴岫發瘋的幾率。”

立身馬上的女郎勒住韁繩,她最後提醒眼前人,“就算是為了薑姐姐的安全,你也應該好好防著裴岫。”

“他真的很危險。”

能提醒的話說完後,鄭茵摟住懷裏的女孩,控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