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龜血釘

昏暗的月光下,一老一小兩個身影不斷地晃動著,鐵鍬挖在一個小土堆上,一掀,“噗”,挖起來的土便揚在了一邊,樹林裏的鳥兒被這動靜驚得展翅高飛,鳥的暗影打在地上,讓這寂靜的樹林更添幾分詭異的感覺。

那年紀大些的男子抬頭望了一眼月亮:“造孽啊,楊硯卿啊楊硯卿,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你的,祖宗在上,千萬要饒了小輩啊!”

“班主,閑話少說吧。”這說話的少年眉清目秀,一雙明亮的眸子在月夜下格外清亮:“你最近印堂發黑,戲班子也連走黴運,想登台,戲台子塌了,登上台,一道雷就劈過來,這是異象,如果我沒有猜錯,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對付你。”

班主身子一震,終於不再多說,掘自家祖墳的勁頭反而上來了,終於,棺木上隻餘一層薄薄的土,班主扔了手裏的鐵鍬,雙手抹去那一層薄土,麵色突然一驚:“不對啊,這棺蓋怎麽是反的?”

“這就對了。”少年細看之下,鼻子湊上去聞了聞,麵色微變:“班主,這人與你仇怨頗大啊,棺蓋反轉已經會讓你連走黴運,此人還在棺木上釘上了龜血釘,三日之內諸事不順,七日之內斷絕香火,毒!”

班主麵色雪白,少年笑道:“不礙事,現在不過四日,尚有救,不過嘛……”

“有什麽要求,盡管提。”班主與這少年相處了五年,哪裏不知道他的脾性,聰穎自不在話下,下套更是家常便飯,他不去十裏洋場打混,當真是屈才。

“我要登台。”少年微微一笑:“頭角登台。”

頭角兒,班主一怔,低頭看著被人暗地裏反轉了的棺蓋,還有那六枚黑中泛紅的鐵釘,咬牙道:“好,但是,你切莫砸了我們戲班的名聲!”

少年收了笑意,先將釘在棺蓋上的六枚龜血釘拔出來,卻沒有將棺蓋重新蓋上,而是橫向擴充了墳墓的空間,將棺蓋移動了方位,班主不解:“這是做什麽?”

“轉運。”少年說道。

班主早知道這少年神神叨叨地,據戲班的其他人說,他沒事就把自己關在房裏,捧著一本破書瞧,又對著一幅畫笑,但這少年會看風水,這幾年靠著他擇的幾個地方,戲班子果然蒸蒸日上,直至最近,這運道一去不複返。

在班主走神的空當,少年已經大功告成,他拍拍雙手:“班主,勞煩重新蓋土吧!”

可憐這近五十歲的班主,不得不聽這少年的指揮,兩人隨即消失在樹林裏,身後的小墳包上,隱隱地被一團紫氣包裹住……

“挺身,勾手,踢腳!”一位身板纖瘦的師父手裏拿著一根細棍,對著麵容清秀的楊硯卿號令:“明個兒你就要登台了,你縱然有天賦,可也不能丟了師父和整個戲班的臉,台下十年功,台上片刻見分曉,知道嗎?”

“自得者,必不可得。” 楊硯卿響亮地答應著:“徒兒知道!”

“師父,真要讓師弟做花旦?他明明是武生的料子啊。”一位穿著鐵灰色長衫的青年不解道。

楊硯卿悶哼一聲:“大男兒可屈可伸,花旦也好,武生也罷,我知道自己是誰就成,師兄,何必拘泥是武生,還是花旦?”

師父讚賞地點頭:“武生有你們三位師兄撐著,獨獨這花旦,我們戲班沒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如今南北各有名旦,要想活下去,不得不培養一名旦角,難得硯卿願意,就看明天如何了。”

楊硯卿閉目低頭,戲班不過是隱世之地,花旦則是大男兒最好的偽裝,終有一日,自己當展翼高飛。

練完了功,楊硯卿一頭紮進房裏,將那考究的盒子取出來放在麵前,叩了三個響頭:“爺爺,孫兒給您請安了。”

盒子裏,畫與命批整齊地放在一塊, 五年了,少年吸一口氣,伸手將畫展開,冷不防一陣風將窗戶刮開,外麵的陽光不偏不倚地照在畫上,幾道陰影落在桌上,少年的身子打了一個激零,畫有夾層!

楊硯卿用的速度將畫從中間撕開,瞅見裏麵是一張張的書頁,他立刻回身關上房門,反拴住,窗戶也被緊緊地關上,不容有一絲縫隙。

書頁全部鋪在了桌子上,五年了,這一縷光讓這些文字重現,父親說得對,需得自己悟了,方能有收獲,將書頁完全歸位,卻有三頁入不了冊,其中一張翻轉過來,上麵力道遒勁的三個字讓楊硯卿喉間哽咽:“爺爺……”

三頁為遺筆,楊硯卿一字字地看完了,起身,點燃煤油燈,將這三頁紙放在火上,片刻功夫就燃為灰燼。

剩下的書頁被拚在一起,封頁上寫著三個字——《氣運錄》!

楊硯卿微微閉上了眼睛,明天的登台,隻能成功,不許失敗,爺爺的這封信與《氣運錄》的發現,讓自己擁有了不能輸的理由!

“小鸞英你與我多親近,可算得同心合意人……”楊硯卿一揚袖,一掩麵,遮住那張傾城容顏的同時,甜柔脆美的唱腔潺潺流出,台下突然掌聲雷動,喝彩聲四起。

班主與師父對視一眼,這小子,成了!

彼時,1921年,楊硯卿,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