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天火

三月末本是太後的壽辰,隻是太後在南苑靜養,傳話回來,今年不辦了,這下宮中又少了一項熱鬧的事情,眾人呆得就更無聊了,隻是太後真的病得那麽嚴重麽?養了這麽久還不見好?我懷疑。

距上次我去乾清宮已經有半個月了,這半個月順治就像突然從後宮消失了一樣,沒翻牌子,沒召陪膳,也沒到任何人的宮裏去,他大概是忙著查那件事罷,之前江南瘟症之事查了那麽久也沒有頭緒,這次他稍學聰明了一點,不再派人明查,而是找人暗訪。隻是真的忙到沒有一點時間召見宮妃麽?好死不死的又是在我去過乾清宮後才發生這樣的情形,好麽!後宮中的三姑六婆可又有了話題了。

順治十四年四月初八,本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窗外的天色陰得嚇人,卻偏偏總也不下雨,惹得人心煩,時剛過午,就聽空中雷聲陣陣,烏雲翻滾著聚至一處,完全擋住了天空,又是一聲悶雷過後,天邊劃過一道粗大的閃電,映得屋裏都亮了,接著又恢複黑暗,周而複始的持續了好久。

這樣的天氣讓人有些煩躁,又叫人有點不安,我坐在窗前不停地揮手,似在趕走心底的煩悶,瞄到小林子與襲人躲在門口處不知在說著什麽,我無聊地朝襲人招招手,待她來到近前我問道:“說什麽呢?”襲人道:“主子,太和殿起火了,聽說是天雷所致。”“啊?天雷?”我看了看天。也難怪,“咕隆咕隆”的隻聽打雷了,也不見下雨。在這個沒有避雷針的地方的確很容易引發火災,“火勢大不大?撲滅了麽?”我隨口問道。

襲人搖了搖頭道:“奴婢不知。據說是燒得挺厲害。”我又坐回窗前,要是下雨就好了。不知是不是我的許願生效了,一顆豆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在院中的方磚上。四濺開來,接著。兩滴、三滴……一場大雨傾盆而下。我呆呆地笑了笑,這麽大地雨,呆在屋子裏的人可真幸福。

隻是我的“幸福”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臨近傍晚之時。常喜渾身濕透地跑進殿中,見到我二話不說拉著我就往外走。襲人攔下常喜怒道:“這麽大的雨。你帶主子上哪去?”常喜急道:“皇上在前邊兒淋著雨,誰勸也不聽……”“什麽?他在哪裏,快帶我去。”

我催促著常喜,襲人連忙吩咐準備肩典雨具,待上了肩典,我迫不及待地問常喜原因,常喜一邊催著抬轎地太監快走,一邊抹著雨水道:“奴才也不知道,皇上隻是坐在太和殿前,任誰勸也不聽,唉喲,這太和殿燒都燒了,若是皇上再淋出病來,讓奴才可如何擔待。”

聽常喜一說我心中更急,他這是怎麽了?紫禁城中因為天火燒毀的宮殿不少,太和殿燒了,重修就是了,怎地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一行人急趕著出了乾清門,朝太和殿方向奔去,按理說後宮中人是不能到前邊去的。

不過我身為皇後,又有常喜開路,出個乾清門自是不在話下,到了太和殿邊兒上,我下了肩典,老遠的就看見太和殿門口跪著一大群人,有宮女太監,也有朝廷命官,還聽得一片勸慰之聲,順治那個傻小子就坐在階梯上,身旁的宮人撐著傘卻不敢遮到他頭上,雙膝一彎,跪在那裏陪順治淋雨,瞧瞧,這皇上地架子就是不小,就連淋個雨,也得找當朝官員陪著,這時不遠處又跑來一人,穿著五品的補服,身旁的襲人一見到那人,驚喜地喊了一聲:“陳大人!”

那人停住四處看了看,似是在找聲音來源,我與襲人緊走兩步到他麵前,他見襲人麵露笑容的拱了拱手:“襲人姑娘。”襲人忙道:“陳大人,這位就是皇後娘娘。”陳蕭聞言連忙跪倒,口呼千歲,我仔細打量了一下,他麵白無須,麵容清秀,身上透著一股文人的氣息,一看就知道書沒少讀,隻是身子略顯得孱弱了一些,就是這麽一個人,竟敢上奏彈劾當朝一品,攏合眾人聯名上書?

“陳大人請起罷。”我雖想與他好好聊聊,但心中更牽掛順治,我對他點了點頭,便疾步朝前走去,襲人重著眼簾快步跟上,陳蕭也不多言,起身跟在襲人之後,待到了太和殿近前,才看清了順治的樣子,他渾身早已經濕透,衣裳被雨水浸濕貼在身上,目光有些呆滯,嘴唇也微微發紫,跪在順治身旁的螯拜第一個看見我,他高聲道:“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

他這一叫,旁人才抬起頭來,紛紛請安,順治似是聽到了一些,眼睛動了動,但仍沒回過神來,我從襲人手中接過油傘,為他擋住風雨,蹲下身,看著他失神的樣子我心疼地撫上他的臉,輕聲道:“你怎麽啦?”他眼中的焦距終於聚到我身上,“惠……”“是我。”“惠……”他的麵容變得迷離而又痛苦,猛的將我拉人懷中,緊緊地擁住,手中的油傘脫手而去,豆大的雨點砸得我臉上生疼,感受到他心中的苦悶,我回抱住他,“沒事了,咱們回去,好不好?”

他將臉埋在我的頸窩裏,緩緩地點了點頭,我突然鼻子一酸,淚水就這麽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因為……我感到有一些溫熱的水流灑在我的頸側,雨水怎麽會是熱的呢?是他在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朝著常喜招了招收,常喜連忙上前摻起順治,他似乎坐得太久,腿部沒了知覺。身子晃了晃,身旁的宮人連忙上前扶住,我脫開身來。讓襲人將肩典招呼過來,又讓人先回乾清宮去備些熱水。

太醫!還有太醫,轉過身剛要吩咐,衣角忽然被他抓住。回過頭,對上他那一雙帶著一絲乞求的眸子。“別走……”我臉上地淚水早已和雨水混在一起。看著他脆弱的樣子,我努力控製自己不要哭出聲來,我接替了扶著他的宮人的位置,“我不走。”

他朝我彎了彎嘴角。我心疼的替他抹了抹臉上的雨水,伸手攬住他的腰。扶著他上了肩典,常喜終於鬆了一口氣,連忙吩咐起轎。垂下轎簾,阻隔了簾外那一雙雙探究的目光,我細細地看著他,他地神情很萎靡,很沒精神的樣子,“福臨。”我輕聲喚著他。他沒有說話,隻是伸手圈住我,將頭靠在我地肩膀上,“惠,我……好辛苦……”我捧起他地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近呢喃。

“福臨?”他沒有回答我,呼吸越發沉重,伸手探上他的額頭,高熱的溫度讓我緊蹙起眉頭,我挑起轎窗處地簾子,“常喜!快一點,再傳太醫去乾清宮候著。”常喜一溜小跑的跟在轎側,聽著我地話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道:“娘娘放心,已經著人去傳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皇上為什麽會這個樣子?”“奴才是真不知道,不過今兒皇上倒似做什麽都沒有心思,晌午時又得了消息說是太和殿起火了,皇上連忙趕過來了,當時太和殿的火勢不小,撲了好久也沒撲滅,要說這天兒也不應人,著火的時候不下雨,剛把火撲滅它倒下了上,它隻要早那麽兩柱香下,太和殿也不至於燒得這麽嚴重。”“然後呢?”“然後皇上就一直看著天,也不知在想什麽,咱們都勸皇上趕緊進屋,可皇上就是不聽,就在那那麽淋著,那麽些位大人都沒勸得了皇上,多虧娘娘您去了,要不然皇上止不定在那呆多長時間呢。”

我偏頭看了看已經昏睡過去的順治,他究竟是因為什麽要這樣?是為了國事煩憂?莫非發生了什麽讓他一時難以接受的事情?肩典抬得飛快,可我仍覺得很慢,連催了幾次,待到了乾清宮時,幾個抬轎的太監都雙腿發顫,順治此時已陷入昏迷,常喜合著幾個強壯的太監連搬帶抬將他弄進西暖閣,臥室中熱水已經準備好,看著他凍得渾身發抖的模樣,來不及給他脫衣服,連著龍袍就將他整個人浸入水中,看他臉色稍有緩解,我這才上前替他解著扣子,常喜在旁邊輕聲道:“娘娘,奴才另備了熱水,娘娘也泡泡吧,去去寒。”

我低頭瞧了瞧我的衣裳,也已經濕透了,隻是他現在這個樣子,我又哪放心離去呢?常喜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娘娘還是去換身衣裳,這裏奴才自會伺候,若是娘娘也受了風寒,皇上醒來怕不要打死奴才。”“好吧。”我輕聲道:“我馬上便回來。”說著話,我又不放心的看了順治兩眼,這才出了寢殿,剛剛出來便嚇了一跳,門口黑壓壓的站了一群人,見我出來,為首的索尼連忙上前道:“娘娘,不知皇上現在情形如何?”“索大人放心,皇上並無大礙,太醫已在診治了。”

我看著索尼有些花白的頭發,不忍道:“索大人還是帶著眾位大人先回去罷,默不要受了寒,等皇上醒來,本宮再差人去知會大人。”索尼憂心地搖著頭道:“謝娘娘體諒,老臣在此恭候皇上便可。”其他朝臣見索尼如此也紛紛表示自己要候在門外。見狀我也不好再堅持,隻是道:“那諸位大人可差人去府中捎些衣物進宮,否則這一身濕漉漉的,好人都要病了。”

大臣們連連稱是,我又叫宮人給上了年紀的搬來幾張方凳,這才帶著襲人走進寢殿後側的體順堂中,這體順堂本是皇後侍寢時沐浴休息的地方,隻是我從未到乾清宮來侍過駕,自然也未享受過這種待遇,屋內的入睡已經備好,我褪去濕衣泡在水中,等待著宮人為我取來衣物,這時一個小宮女招呼襲人出去,不一會,襲人進來道:“主子,賢貴妃個佟貴妃帶著幾位宮妃候在乾清宮外。”

乾清宮是皇帝的私人地方,沒有傳召,宮妃是不得隨便進入的,現在順治昏迷,讓不讓她們進自然是由我說了算。“皇上還沒醒,她們來也沒用。”我想了想道:“跟她們說,有朝臣在,宮妃不便相見,讓她們先回去。”襲人應了一聲,剛走到門口,我又改了主意,“襲人,”我叫住她,“讓她們先去承乾宮等著,有了消息再去通知她們。”現在讓她們回去想必她們也定然不甘,但乾清宮內擠滿了朝臣也的確不好讓她們進來,承乾宮離乾清宮相對較近,有什麽消息及時通傳一聲,也免得她們認為我存心留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