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十三章 恩仇兩難說情怨
王衝握起藏在身下的凶器,也就是少女射中他膝彎的石頭,準備在少女的太陽穴上開個洞時,忽然覺得自己與少女有些角色顛倒,自己反而成了柔弱的女子,少女卻成了施暴的強人。
事情演變到這一步,自是王衝太過托大,小覷了這少女的能耐。以少女的技巧、敏捷和力量,足以抗衡一個壯漢。王衝覺得,即便是王世義與她正麵交手,也未必穩占上風。
不過話又說回來,王衝日日開弓揮劍,非一般文弱少年,卻不是什麽格擊高手,就頂一個尋常成年人。少女為製服他,居然落下了一身傷,也是太過托大,低估了王衝之能。
“你殺吧!待我下了地府,找到你娘,會告訴她,她的女兒已經入魔,永世不得超生。她定會在九泉之下詛咒你爹……咳咳……”
從少女的隻言片語裏猜測出一些東西,王衝繼續撩撥著。這少女一定有很深的故事,而從憎恨漢人到刺殺自己,也還有很多內幕聯係起來,可王衝隻能壓下憐香惜玉和好奇之心,先放倒少女再說。
石頭剛剛揚起,就聽少女喊道:“阿三阿四!把這人綁起來,我要帶到我娘的墳前,把他剁成肉……啊——!”
還有後援!?
王衝心中大震,手上一抖,石頭沒砸中少女太陽穴,掄在了眼角,血點濺上王衝的嘴唇,又熱又甜又腥。
少女身體一軟,王衝顧不得幾乎被捏碎了的咽喉,腰身一挺拱翻了她,而急促的腳步聲也已衝到十來步外。
一腳蹬在少女的肩胛,兩手拉起少女的左膊,猛力一擰,左臂脫臼,少女再一聲慘呼,將來人鎮在當場。
果然是早前那兩個盯住自己的漢人,王衝見他們摸刀的動作。竟像是要丟飛刀一般。趕緊扯著少女的發髻將她拉起,攔在自己身前。
“阿三阿四,愣著幹嘛!他手裏又沒刀!頂多再挨兩石頭,我受得起!”
少女沒因腦袋受傷,手臂脫臼而精神萎靡。反而厲聲喊著。
這小婆娘真是夠狠。再見那兩人衝上來,王衝正含在咽喉裏的威逼之語也不得不吞回去,情急“生智”,該說是。情急恢複了正常智力,終於揚聲大喊……“救命!”
兩人廝打之處的小樹林,離官道三四十步,離道庵不到百步,之前王衝總覺得自己能解決問題。就沒想過開口呼救。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可王衝沒想到少女也在亡羊補牢。少女腰身一挺,一腿猛然向後撩起。王衝醒悟時已反應不及,就覺**劇痛,幾乎撕裂了腦子,當時就渾身冒汗,軟坐而下。
少女已是恨極,放倒了王衝還不罷休。再度飛腿,腳尖直踢王衝太陽穴。這一踢真中了,王衝即便不死,也要再成癡呆。
王衝此時已經痛得涕淚皆下,隻能下意識地舉手護在頭前。還好,那塊沾著血跡的石頭還在手中。
於是這一踢的結果是,王衝的腦袋被自己握著石頭的手砸中,整個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少女也一聲慘呼。摔在地上,她用腳趾跟石頭比硬。自然是石頭贏了。
那叫阿三阿四的兩個隨從撲過來,卻見到兩人都在地上打滾,一時呆住,不知道是先攙扶他們的小主人,還是先拿住王衝。
不過似乎也沒差別,王衝的意識從劇痛中掙脫出來,暗道這次即便不死,估計蛋也碎了,如此還有何生趣,一時竟覺萬念俱灰。
因此當那兩人將自己綁起來時,他再沒半分反抗,更已沒了懼怕,而當“休傷師弟”的暴喝響起時,他也不覺驚喜。
道庵裏,兩個蕃漢被縛在一起,少女被綁在另一邊,三人都閉眼不語,麵若死灰。少女本就傷重,那兩個蕃人遠非八難對手,又不願棄了小主人逃命,都被擒下了。
“蕃兵!?”
八難擰起那兩蕃人的手掌,一語道出來曆。兩人手背上都刺著“忠定”二字。
早年蕃兵刺麵刺手隻是自發的,防備宋兵偷斬首級冒功。後來種世衡收三萬多蕃兵,朝廷以餉誘蕃兵自願刺字,刺麵得禁軍待遇,刺手得弓箭手待遇,於是蕃兵刺字便成慣例,甚至成了自示武勇的風俗。而蕃兵所刺字號,大多以“忠”字開頭,種世衡所收那一批蕃兵刺的便是“忠勇”二字。
“該是早前威州羌蕃獻土時編的蕃兵……”
八難再嘀咕道,他人雖憨直,卻非不知世事,對開邊之事尤為門清。
“師弟,你怎麽招惹上了羌蕃?”
八難又問,王衝就在一邊捂著褲襠哼哼,他現在哪關心這些,就隻想著自己的子孫根是不是真完蛋了。
“九難莫慌,為師替你查查,真是不濟,便割斷塵緣,出家作為師的真傳弟子罷了。”
一邊老道幸災樂禍地道,王衝哀怨地看向老道,心說真是壞了,老子就入宮去禍亂天下,也比當閹道士有追求。
八難非要替他檢查,王衝緊捂褲襠,擺手不止,老道卻道:“八難在軍中致遠務幹過,人那煩惱根他不懂,騾馬根卻懂,讓他瞧瞧總是好的。”
致遠務是管輜重輸送的驢騾牛馬雜畜,聽這話意思,難道八難還當過獸醫?便是如此,王衝也不願被當作騾馬瞧,腦袋更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八難也不勉強,就用手按了按王衝的兩側腰眼,“痛不痛?漲不漲?”
王衝搖頭,八難一巴掌怕上他肩膀:“那就別擔心了,真碎了,腰子也會出毛病的。”
這樣也行?
王衝一臉狐疑,八難伸手一指被綁得跟麻花似的,丟在牆角的少女:“不信你去辦那蕃女,行不行一辦便知。”
他嘿嘿怪笑道:“師弟還是童子**?也算便宜這蕃女了。”
少女聽得清清楚楚,呼吸驟然粗了,濃密的睫毛跳個不停。王衝看看麵不改色的老道,再看看一臉認真模樣的八難,訝異地道:“你們還是出家人麽?再說這些人是要送官府的,怎能自行處置?”
八難嘁了一聲:“蕃人又不是漢人,在內地犯事。等同奴婢。官府都不願插手,寧可事主自己了結。”
聽起來八難對這種事已極為熟悉,王衝對他來曆的推測還真八九不離十。
感覺**疼痛已緩了不少,八難剛才的話更是安慰,王衝便勉強壓下了對子孫根的憂慮。開始對正事有了心思。
王衝道:“那好吧。麻煩師兄把這女子提到另一間房去。”
八難瞪眼:“你還真的要辦啊?我也就是說說而已,我是出家人,怎能眼見師弟你幹這事?”
王衝沒好氣地道:“我是要問她事情。”
八難眼瞪得更大:“審問?你懂麽?不如我來,以我的手腕。便是石頭人也得開口。”
王衝看看他,再看看一邊置若罔聞的老道,心說你們這出家人,到底是什麽標準?
“女的歸我,男的歸你。”
王衝懶得再跟八難玩腦筋急轉彎。讓他去玩那兩個蕃人好了。
他已猜到這三人的來曆,審視自己所為,唯一能牽扯到蕃人的,就隻有一個人……何三耳何廣林。何廣林被發落去了永康軍,也就是後世的都江堰市,那裏有博馬場,用茶葉布帛與羌蕃換馬。出錢找蕃人作殺手,既合乎情理,又很方便。
但其他的事還不明白。盯著潘寡婦的蕃人是什麽來路,跟眼前這幾人又有什麽關係。這些問題,八難為硬,審訊那兩個蕃人,自己為軟。從這個李銀月身上找答案。
“交給我便是!”
八難盯著那兩個蕃人,舔了舔嘴唇,笑得格外猙獰。
少女脫臼的手臂已被八難接好,但雙手背縛。雙腿也綁著,臉上身上傷痕累累。王衝那一石頭砸中眼角。似乎還傷到了眼睛,右腳踢在石頭上,也不知斷了幾根趾骨,總之已無反抗之力。即便王衝也傷得行路艱難,倒也不怕單獨麵對她。
王衝道:“我隻問你一些話,你老老實實答,還能保住性命。”
少女兩眼睜開,左眼明亮如星辰,右眼卻染著血絲,但兩眼都蘊著不屈的怒火,她神色平靜地道:“我小時候就隨爹爹在深山裏捕獵,麵對野狼、猛虎、豹子、蟒蛇不知多少次,離死隻有一步這種事經得太多,早就看淡了,你要殺便殺,何必羅嗦!我是要殺你,不信你還能放我活路,別把我當小女兒家哄騙!”
王衝搖頭道:“你現在這樣,好醜……”
少女一滯,怒哼一聲便又閉了眼。
王衝危言聳聽地恐嚇道:“你若是不開口,也好辦,我就把你當女盜賊交給官府。你知道官府會怎麽處置你嗎?會把你剝光了丟在木驢上,拉著你遊街,木驢還裝著……大棍子,從你身下捅進去,木驢行一步,棍子轉一圈,到最後會從你咽喉裏捅出來,那時你還沒死。”
少女臉色一下就青白如紙,王衝正要暗道賓果,卻見血色又猛然湧回,將她那張臉漲成紫紅,那斑斑血跡似乎也融了進去。
“你們漢人就是這般待女人的!我早就知道!我娘就是這麽死的!你有膽便這麽待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不放過所有漢人,我爹爹也一定會報仇的!他會殺光所有漢人,會……嗚嗚……”
少女說著說著就哭了,顯然是將王衝的話當了真,不僅有衝天的憎恨,也有即將麵對酷刑的恐懼。
王衝沒想到她會是這麽大反應,一時默然。待她哭得一臉花時,掏出手絹,替她擦淨了臉,才柔聲道:“說說你的爹娘吧。”
少女咬牙道:“我說過了,少來哄騙我!”
王衝歎道:“我以我的爹娘,以我的祖宗發誓,你說說你的爹娘,我便留你的全屍。把你收拾得幹幹淨淨,就如活著時一般好看,讓你下了地府,你娘見著你也能開心。”
這般昏話,說給其他人聽,隻能換來一口唾沫,可少女卻眼中生起喜意,轉頭道:“真的!?”
王衝點頭:“你既要殺我,難道就沒查過我是什麽人?我還以爹娘祖宗起誓,這你都不信?”
少女呆了片刻,低低道:“這,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王衝笑道:“我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