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三哥外室

沈沅鈺回到沈府,交代了沈沅舒和金靈,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說出去。梳洗過後,一整晚輾轉反側,一直在想沈沐和十七郎到底是什麽關係。

第二天一早,沈沅鈺就帶著金靈去了西府,沈沐正要出去跑馬,被沈沅鈺堵在了門口。沈沅鈺道:“三哥你別走,我有話要問你!”

沈沐對沈沅鈺一向優容,十分聽話地將馬兒交給小廝,跟著沈沅鈺回了屋子:“三妹妹你想問什麽?”

沈沅鈺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沈沐,直看得他頭皮發麻,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了。沈沅鈺才道:“三哥,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坦白了吧,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瞞著三嬸嬸?”

沈沐勉強一笑,伸手摸了摸鼻子:“我的事兒你哪一件不知道,我能有什麽事情瞞著你?”

沈沅鈺冷笑一聲:“三哥啊三哥,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你每次說謊都要用右手摸一下鼻子,你還敢說你沒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沈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給剁了,在沈沅鈺那一雙清亮眸子的注視下,好像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了一般,他知道妹妹的性子,沒有一定的把握她是不會當麵來質問自己的。不知道妹妹知道了多少,他要坦白多少?

沈沐陪笑道:“三妹妹,我沒有騙你,真的沒有!”

沈沅鈺懶得和他拐彎抹角:“我給你一個提示。十七郎!”

沈沐全身巨震:“你,你怎麽知道我和十七郎……”

沈沅鈺淡淡一笑:“說吧,你和十七郎到底是什麽關係?”

沈沐一張大臉憋得通紅,他囁嚅了半天,實在不知道怎麽和妹妹說,忽然之間一拍桌子,怒喝道:“沈沅鈺,你以為你是我的什麽人,是我娘嗎?你憑什麽管我的事兒!”

沈沅鈺沒想到他竟然耍起了無賴,而且他這話實在太過傷人。她氣得一跺腳:“好,好,沈沐!從今以後,我再不踏足你的房間一步,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轉身掀簾子就出了房門。

金靈見自家小姐生氣了,感同身受:“三少爺,您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一跺腳追了出去。

沈沐站在那裏,心中一片茫然,想起沈沅鈺對他,比親兄妹還要親上幾分,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重了,心中頗為後悔,急忙追了出去。他人高馬大,幾步跨出房門,擋在沈沅鈺的身前,涎著臉作揖打躬:“妹妹,我的好妹妹!哥哥就是個渾人,你還不知道嗎!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裏能撐船,你就不要和我一個渾人一般見識了,成嗎?”

沈沅鈺哼了一聲道:“要不是咱們從小投緣,你又幫我不少,我才懶得理你!”

“是是是!是是是!”沈沐連連賠罪,哄著沈沅鈺又回到屋裏坐下。

沈沅鈺道:“這下你總該說實話了吧?”

沈沐捧著腦袋,顯得十分糾結,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十七郎,是,是我的小相公!”

“哈哈哈!”沈沅鈺爆笑出聲。

沈沐都被她笑糊塗了,“三妹妹,你笑什麽?”

笑了好半天,沈沅鈺終於止住了笑聲。“三哥,你根本就不喜男風,你還在騙我!”跟沈沐接觸了這麽久,要是連他喜歡男人女人都不知道,那沈沅鈺幹脆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沈沐寧肯被沈沅鈺誤認為自己是個斷袖,也不願意說出真相,這讓沈沅鈺更加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沈沅鈺正色道:“三哥,你就長點心吧。你知不知道現在的局勢有多麽緊張?如今的蘭陵沈氏正是如履薄冰,容他不得半點差錯。那王越就要斷氣了,而接替他大司空之職,呼聲最高的便是叔祖父。這種家族間權力爭奪的殘酷和慘烈絕不是咱們能夠想象的,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咱們,想要抓住咱們的把柄!這個時候,你但凡出了一點差錯,叔祖父非得要了你的小命不可!”

沈沐臉色都變了,沈重的確是嚴厲警告過他,讓他最近千萬莫要惹事生非,隻是沈重並沒有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他沒想到現在事情變得這麽敏感。

“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有騙你的必要嗎?”

沈沐想起這件事,臉上就冒出了冷汗,他一把抓住沈沅鈺的手:“三妹妹,你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沈沅鈺臉色陡然一變:“三哥,你到底幹什麽了?”

沈沐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不敢再隱瞞,對著沈沅鈺打開了話匣子。沈沅鈺聽著聽著,臉色徹底黑了下來,“你是說,你在外麵有個相好的,是個戲子,來往已經有五年,她還給你生了一個女兒?”

置外室,還是一個戲子,而且生了一個私生女!這是這個渾渾噩噩的三哥幹出來的嗎?沈沅鈺簡直覺得自己的三觀都碎裂了。

“三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怎麽這麽糊塗,你還沒有成親呢!叔祖父和三叔要是知道了,你還能有活路嗎?”

沈沐抱著腦袋,神色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怎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阿蠻,阿蠻她就是十七郎的妹妹,其實我今天出門,就是想去見見十七郎,和他商議如何安置阿蠻她們母女的事!”

沈沐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五年之前,他才十六歲,瞞了家裏整整五年,沈沅鈺一想起來就覺得無力!

伴隨著沈沐斷斷續續的描述,一段曲折、淒美、離奇的感情逐漸在沈沅鈺的麵前展開。沈沅鈺雙拳緊握,正是因為這個故事太過曲折離奇,狗血的有點兒像是前世八點檔泡沫劇的劇情,沈沅鈺才越發覺得這件事處處透著蹊蹺。

六年前,沈沐正值紈絝的當打之年,有一次跟著城中的幾個士族子弟到三義班聽戲,看得便是十七郎的表演。當時有個輕狂子弟說瞧著十七郎並不是男人。沈沐看戲之前喝了不少酒,酒氣上湧,就提出與他打賭,於是眾人決定到後台去找到十七郎,扒下他的褲子驗證一番……

就那麽陰差陽錯,他們在戲院後台看見一個長相秀美的女孩兒,因為和十七郎長得很像,被大夥當成了十七郎!在紈絝們的慫恿下,沈沐衝上去扒下了阿蠻的外裳!阿蠻抵死不從,甩了沈沐兩巴掌,還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差點兒咬下一塊皮肉來……

緊接著十七郎出場,要與沈沐拚命,十七郎被一群紈絝打翻在地。

一對男女主角就這麽狗血地相見了,接下來,像是所有狗血劇所演繹的一樣,男女主角總是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阿蠻找上門去,說是沈沐打得她大哥受傷吐血,因為她大哥不能登台,不能再為戲班子賺錢,狠心的班主就將他們趕了出來,他們無家可歸,身上又沒有錢,十七郎無人醫治,眼看就要死了……

沈沅鈺怎麽聽怎麽覺得別扭:“再接下來,是不是就順理成章地,為了救治十三郎,你們接觸日多,然後日久生情,因為種種原因,莫名其妙就走在了一起?”

沈沐有些吃驚地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沈沅鈺無語,這樣的劇情,在電視上早都看了一百遍了好伐!伴隨著莫名喜感的同時,是一種深深的危機感。

“後來呢?”

沈沐道:“……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有一天十七郎卻找到我,對我說我當日在那麽多人的麵前對阿蠻又摟又抱,又是撕扯她的衣服,阿蠻根本就不可能再嫁得出去,他要我娶了阿蠻為妻!”

沈沅鈺冷哼道:“過了這麽久,他才想起你毀了阿蠻姑娘的名節,我看他不是看中了咱們蘭陵沈氏的家世,被富貴迷了眼,就是別有圖謀!”

沈沐一哽:“那個時候我已經喜歡上了阿蠻,我就對他說阿蠻若是願意,我願意娶她為妻!”

沈沅鈺差點跳了起來:“你瘋了!你是什麽身份,阿蠻又是什麽身份?她隻是一個賤籍的女子,就是身居高位的寒門女子,都不可能嫁給你,何況是她?”就連路蕭然那樣的想娶沈沅思為妻,也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何況是沈沐和阿蠻這種情況。

沈沐搖了搖頭:“我當時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寧願不要這個蘭陵沈氏嫡子的身份,我也要娶到阿蠻。因為我……我是真的愛上了阿蠻!她待人真誠,愛憎分明,活得雖然卑微,卻那樣鮮活。而我所見過的那些高門大閥的女子,虛偽、自私、斤斤計較,根本不配和我的阿蠻相提並論。”

沈沐語氣真摯,神態虔誠。沈沅鈺聽到這裏,禁不住心頭巨震,也許,沈沐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真愛。

“再後來呢?”

“後來我找到了阿蠻,對阿蠻說我願意娶她為妻,隻是暫時不能把她帶回家去,讓我沒想到的是,阿蠻竟然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下來。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變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沈沅鈺道:“你就沒有想過要告訴過三嬸嬸?”

沈沐苦笑道:“我不是沒有做過嚐試,想讓母親接受阿蠻,可是哪怕隻是我隱晦地一提,母親都會堅決反對,她說不要說是賤籍之人,就是平民,家財萬貫的庶族之女,也休想嫁給到蘭陵沈氏,作她正正經經的兒媳婦。那時候我才體會到士族和庶族之間的距離,真是天淵之隔。”

“……我根本不敢多說,生怕母親起了疑心,一旦知道我在外麵有了阿蠻這樣的女人,阿蠻一定會活不成的。我本來是要向母親攤牌的,後來就再不敢了!”

沈沅鈺道:“你既然那麽愛她,就沒想過要和她私奔嗎?你可是說過,為了她你願意放棄蘭陵沈氏嫡子之位的。”

沈沐委屈道:“怎麽沒有?你以為我去義襄郡真的是為了建功立業?我堂堂蘭陵沈氏的嫡孫,又何須通過這種方式上位?”

沈沅鈺吃驚地站了起來:“你在邊關一住就是數年,原來你是為了阿蠻?”隨即她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這麽多年你一直不肯成親,也是為了阿蠻?”

沈沐點了點頭。“真是呢。若不是因為阿蠻,我又豈會為了一個正妻左挑右揀的浪費了這麽多年的時間。”

沈沅鈺看了他半天,又搖了搖頭:“難怪這麽多年來,你的房裏連一個通房丫鬟都沒有。”沒想到看起來像個粗坯的三哥,竟是個癡情的男人。

沈沐不知道她的心裏轉過了這麽多的念頭,自顧自說道:“我當時也問過阿蠻,如果我沒有了蘭陵沈氏嫡子的身份,她還願意不願意跟著我?阿蠻啐了我一臉,她說她願意跟著我,不是為了我的身份,而是為了我這個人。我當時歡喜的快要瘋了,覺得為了阿蠻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後來我用盡各種方法,終於說服了父親和母親,去了義襄郡。本來以為可以找個機會和阿蠻私奔,可是阿蠻……懷孕了。”

沈沅鈺一陣頭痛!

這一切,可真是巧合的令人發指。

“十個月後,阿蠻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月兒。有了孩子之後,我們的想法就變了,我和阿蠻這樣偷偷摸摸地往來沒有什麽,可是我不能叫月兒也這樣不清不楚的,連個戶籍身份都沒有,後來我們一商量,就決定回到建康。哪怕是做妾,也先叫阿蠻進門,大不了我娶一個正妻,供在府裏就是了。”

“就這樣,我們又回到了建康。還沒等我想到法子把阿蠻和月兒弄進府裏,十七郎就找到了我們。他一見到我,就罵我忘恩負義,說我當初答應了娶阿蠻為妻,可是到現在五年過去了,月兒都已經三歲了,可我還是沒有實現諾言。”

“我怎麽解釋他都不聽,他說我再不答應,他就要鬧到咱們府上來,連阿蠻勸他,他都不肯聽。我本來一直躲著他的,上一次三皇子大婚,在皇子府遇見了他,他約我在後花園見麵,誰知道恰好被你們看見了。”

沈沅鈺卻是冷笑:“三哥啊三哥,你可真是一個大傻子,難道你從始至終,你就沒有懷疑過這對兄妹的真正意圖嗎?”

沈沐一聽沈沅鈺這話,就有點不高興了:“三妹妹你在說什麽?阿蠻和我過了這麽些年,孩子都這麽大了,又怎麽可能對我不是真心?”

沈沅鈺看著這個三哥,隻是連連搖頭:“我懷疑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專門做局害你!”

沈沐連連搖頭:“這不可能?阿蠻,她她絕不會騙我!更何況我文不成武不就,又不是蘭陵沈氏的什麽重量級人物,他們做局來害我,又是圖個什麽?”沈沐不敢相信更不願相信。

沈沅鈺站起來在地上走來走去,冷笑道:“隻要你是蘭陵沈氏的嫡子,就有布局害你的價值,因為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個家族,一旦你出事兒了,到時候丟臉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個蘭陵沈氏。”

沈沅鈺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對陰謀的嗅覺已經十分敏感,這件事,在她看來簡直是處處漏洞,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

沈沐卻聽傻了,他從來沒有想這麽多這麽深,可是若說阿蠻是騙他的,他說什麽都不相信。“不,這不可能!”

沈沅鈺淡淡道:“我先說兩件事,看我說的對不對。第一,你和阿蠻在這個時間返回建康,是她先提出來的,對不對?第二,這麽多年來,我不相信你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阿蠻私奔,她是不是勸過你,叫你以父母為重,她不想你為了她而放棄整個家族做個不孝之人之類的話,致使你錯失了好多機會!”

沈沐的臉色已是一片灰白,“你,你怎麽都知道!”

沈沅鈺慨歎了一聲:“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你也不想想,當初眾人慫恿你剝掉阿蠻的衣裳,你喝醉了,醉眼朦朧,看不清她是男是女,那麽多紈絝子弟,竟然沒有一個人清楚的?若我所料不錯,你的這些狐朋狗友之中,必定有人受人指使,專門旁敲側擊,煽風點火,就是為了讓你和阿蠻通過這樣的方式相識!三哥啊三哥,你有沒有想過,你回建康的時間怎麽那麽湊巧,恰巧就是王越病重,快要死了,是我蘭陵沈氏奪取相權最關鍵的時刻。那是布局之人覺得阿蠻這顆棋子到了有用的時候了。”

沈沐已經完全傻掉了。沈沅鈺給他解釋道:“王越一死,叔祖父就是升任大司空最有力的競爭者,可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曝出他老人家的親孫子在外麵置了外室,又養了私生女,到時候不但蘭陵沈氏丟人現眼,他老人家免不了一個教孫不嚴的罪名,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他連自己的親孫子都教不好,又有什麽資格作手掌乾坤的大晉宰輔?”

沈沐從來沒想到這件事公布開來,竟有這麽嚴重。聲音嘶啞地道:“他們為什麽會選上了我?”

因為別人都無懈可擊,因為別人都沒有你這麽笨!這話沈沅鈺到底沒有說出來。沈沅鈺想了想又道:“若我所料不差,布局之人既然花了這麽長時間,必定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會有雷霆萬鈞之勢!到時候不知道會弄出什麽事兒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沈沐到現在仍然不願意相信。

沈沅鈺站起身來道:“不行,這件事牽涉到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要立刻告訴祖父!”

“不!”沈沐一下子拉住沈沅鈺的手,“你不能這麽做!這件事一旦叫家裏人知道,以母親的性子,我擔心她會派人處死阿蠻!”

“到現在你還在幫著那個女人,她是騙你的,一直在騙你的啊!”沈沅鈺恨鐵不成鋼地對他吼道。“你好好想想,這個女人一開始說隻是看上了你的人,為什麽生了月兒之後,就非要你回到建康?她說過的那些話中,有多少是前後矛盾的,你好好想一想,肯定會有很多。不行,這件事非同小可,必須要馬上稟明祖父和叔祖父定奪!”

沈沐腦子裏早已亂成了一團漿糊,他忽然跪在地上,哀求道:“三妹妹,算是作哥哥的求你,你就給阿蠻留一條生路吧!”說著竟向沈沅鈺磕起頭來。

沈沅鈺氣得直跺腳:“你,你這個蠢貨!”到底看不得三哥這樣求她,道:“好好好,我先不去祖父那裏,咱們要想個法子,先把阿蠻和十七郎這些人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免得被別人利用。”

沈沐這才從地上爬起來,被沈沅鈺這一通分析,他也是心中惴惴難安,“我這就帶人去把阿蠻母女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沈沅鈺想了想道:“現在哪裏還有安全的地方?先把她們送到我外祖家中吧。我會叫他們守口如瓶的。”

兩個人正商量著,外頭有丫鬟稟報進來道:“三少爺,三小姐,蕊心姐姐來了!”

兩人對望了一眼,沈沅鈺道:“叫她進來吧。”

蕊心就匆匆忙忙地進來,來不及行禮就開口道:“三小姐,您怎麽在這裏,可叫我好找!”

沈沅鈺見她神色驚慌,預感到有大事發生,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蕊心道:“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病逝了!”

王越自從年前臥病在床,一直牽動著大晉乃至整個天下的目光,王氏宗族費盡心力,四處延請名醫,終究敵不過生老病死的自然之力,到頭來王越還是死了。大晉衣冠南渡後,琅琊王氏始終居機樞之地,到了今日終於後繼無人,再無資曆威望足可任大司空的人選,琅琊王氏百年的風流,雖然不會因為王越之死就此畫上了句號,卻也終究會因為王越的死而被其他的家族取代江左第一世家的名頭。

沈沐和沈沅鈺對望了一眼,都是驚駭不已。

沈沅鈺當機立斷:“趁著王家的訃告還沒有送過來,我和三哥一塊兒動身,這就去把阿蠻和月兒送到我的外祖家裏。”王越這一死,王謝沈桓四大家族之間圍繞相權的鬥爭立刻就尖銳起來。若不立刻安置好阿蠻和月兒母女兩個,留著這兩個炸?藥包,還不定會出什麽事呢?

沈沐已經完全沒了主意。“我,我聽三妹妹的。”

蕊心疑惑道:“阿蠻,月兒,她們是誰?”

沈沅鈺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你趕快去安排馬車,再把金靈叫上,多帶些侍衛。”因為她被皇後和太子惦記上了,本來沈沅鈺是不想出門的,可是現在情況萬分緊張,讓三哥這個不靠譜的自己處理這件事,她總有些不放心,隻好多帶侍衛,冒些險也在所不惜了。

蕊心就下去準備,沈沅鈺見沈沐一片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忍。沈沐看見沈沅鈺看過來,忍不住喃喃道:“小妹,阿蠻,她,她真的是另有目的的接近我,故意騙我的嗎?”

沈沅鈺現在已經肯定了七成。被一個深愛數年的枕邊人欺騙,沈沅鈺完全可以理解沈沐現在的心情,她也隻好安慰他道:“希望這一切,都是我的疑心太重了吧。”

是與不是,總要見了麵再做判斷了!

不一會兒,蕊心就進來稟報說馬車已經準備妥當了。

兩個人上了馬車,沈沐一路指引著,兄妹倆來到獅子胡同的一處小小的三進的宅子,青磚灰瓦,十分的不起眼,正適合金屋藏嬌。

蕊心和金靈扶著沈沅鈺下了馬車,就看見沈沐正對著虛掩的大門呆呆地發愣。沈沅鈺走上前去,立刻預感到不好。“三哥,是這裏嗎?”

沈沐點了點頭。

沈沅鈺道:“進去看看再說!”

金靈一馬當先地推開大門走了進去,隻見院子裏一片狼藉,幾間屋子的房門洞開,裏麵卻沒有一個人影。沈沅鈺大震,吩咐跟隨前來的侍衛道:“搜,給我好好的搜。”其實就這麽大點兒的地方,一目了然,根本連搜都不用搜,眾人分散開來,去了廂房和後罩房查看。

他的牙齒已經在格格打戰,“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阿蠻,月兒,我回來了,你們在哪裏?快出來見我!”沈沐大聲呼喚著,卻哪裏有人回答他?

他一直覺得這院子雖小,卻十分溫馨寧靜,那是因為有了阿蠻和月兒這兩個他最親近的人住在這裏。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當現實的真相殘酷地暴露在他的眼前的時候,沈沐簡直無法麵對。

不大一會兒,眾人便搜索完畢,蕊心上前來匯報:“所有的屋子都檢查了一遍,一個人都沒有。看得出來,住在這裏的人走得很匆忙,上房的屋子裏十分淩亂,隻帶走了金銀細軟,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帶走……”

“屋子裏有沒有打鬥的痕跡?”

“完全沒有!”

沈沅鈺看了沈沐一眼:“三哥,看樣子,阿蠻並不是被人挾持的!”沈沐答不上話來。

沈沅鈺撫著額頭,沒想到最壞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蕊心道:“現在怎麽辦?”

“留下兩個人監視這裏,咱們回去等三義班的消息!”沈沅鈺來獅子胡同之前,已經派了一個管事,拿著大老爺的帖子去三義班去請十七郎。若是還能找到十七郎,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兄妹兩人重新登上馬車,才走到一半就遇見了派出去的管事一行人。沈沅鈺將管事招到馬車跟前來,開門見山問道:“人找到沒有?”

那管事回道:“啟稟三小姐,咱們按照您的吩咐去請三義班的十七郎,沒想咱們到了那兒,班主卻說十七郎已經兩天沒見人影了,他們也不知道十七郎去了哪裏!”

沈沅鈺早有所料,卻還是禁不住大為失望。

沈沐聽到這個消息卻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剛才從獅子胡同裏轉出來,他就有些神情呆滯,顯然受到的打擊不輕,這番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沈沐一下子從車廂裏跳了下來,瘋了一樣地大叫道:“不行,我要去找他們!我要去找阿蠻,我要去找十七郎,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他們找回來!”

他像是瘋了一樣,幾個侍衛拉都拉不住他。

沈沅鈺跳下馬車來,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三哥,你鬧夠了沒有?”

沈沐被她一下子打楞了。

“你要去找阿蠻和十七郎,可你知不知道,光是一個建康,人口就有不下一百萬人,你去哪裏找他們?現在他們是有預謀地想要避開你,你就是想找,你又能找得著嗎?”

“阿蠻,月兒!”沈沐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他是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實事。“你們到底去了哪裏?阿蠻,你為什麽要騙我?”那麽粗豪的一個男人,卻哭得像是一個孩子。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沈沅鈺也是心中一片酸澀難當,她輕輕拍撫著沈沐的後背,勸解道:“三哥,你是一個男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蘭陵沈氏的子孫,不論遇到了什麽樣的困難,你都應該挺直了肩膀。”

背後做局之人這樣玩弄沈沐的感情,實在太過陰險可恨!

沈沐哭了一陣兒,聲音漸小,沈沅鈺輕聲安慰,他也漸漸收懾了心神:“咱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沈沅鈺歎道:“隻能先回沈府,再從長計議。趕快稟明了祖父和叔祖父,再派人四處查探阿蠻和月兒的落腳之地。”

沈沐點了點頭:“也隻好如此了。”

兩人剛剛回到沈府,沈沅鈺就拉著三哥去向沈弘坦白。沈沅鈺估摸著,這或許是某個家族或者是其他的強大勢力對沈家的謀算陷害,單憑沈沐和長樂堂的力量,恐怕無法和對方抗衡。

可是來到老太爺的北望齋,守門的小廝卻道:“剛剛收到訃告,說是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去世了,老太爺和二老太爺一塊兒趕去琅琊王氏吊唁王越去了!”

老太爺不在,沈沐倒是鬆了一口氣。兩人離了北望齋往回走,在岔路口分了手,沈沅鈺累了一天,便回了長樂堂休息。

沈沐又走了一段,就看見一個管事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三少爺,可找著您了。”

沈沐皺眉問道:“出了什麽事兒了?”

那管事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外麵來了一個戲子,帶了一個年輕的女人,還有一個幾歲的孩子。那戲子說,說那孩子是三少爺您在外頭的私生女!”

沈沐心頭巨震,他們竟然找到沈家來了?

“阿蠻,月兒!”他聽到這個消息,卻拔腿就向外跑去。

沈沐到的時候,沈府的門口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大群人,就看見沈府石獅子底下站著三個人,當先一個人穿著石青色的袍子,正是十七郎。緊隨其後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那女人看起來十分年輕,絕不會超過二十歲。穿著淡紫色緞子的灰鼠長襖,下是月白色挑線裙子。烏黑的頭發規規矩矩地梳成了一個螺磐,一張白皙的瓜子臉,大眼睛水波盈盈。

她的手裏還牽著個一身淺粉色衣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看樣子也就三四歲大,長得明眸皓齒,十分可愛,與女人有七八分相像。

這就是阿蠻和月兒了,單從長相上看,阿蠻倒不像是那種心機深沉的女人。

這時就見十七郎團團作了一個羅圈揖,朗聲說道:“各位父老鄉親,在下是三義班的十七郎。”

人群中有看過十七郎唱戲的就傳來一陣竊竊私語:“果然是十七郎!”“是三義班的台柱子!”“十七郎怎麽鬧到蘭陵沈氏的家門口了?”“那個女人和孩子又是誰?”

十七郎便又一指阿蠻道:“這位是我的嫡親妹妹,名叫阿蠻!這個小女孩,就是我妹妹的女兒,小名叫作月兒!”他微微一哂道:“我這小外甥女今年已經四歲了,可是到現在卻還跟著我妹妹的姓,姓方!眾位可知這是什麽原因?因為我的妹妹到現在還沒有嫁人!”

人群中轟地一聲炸開了,就是放到現代,未婚先孕都要遭受到來自社會的強大壓力,何況是在民風保守的古代,“未婚先孕”、“私生女”等等言語便鋪天蓋地而來。

十七郎一臉地悲憤,一把拉著阿蠻的手道:“我們兄妹雖然是出身賤籍,可也是爹生娘養,也懂得禮義廉恥,難道咱們就不想幹幹淨淨地做人,非要珠胎暗結,生下這私生女,作出這等敗壞門風的事情嗎?”他伸手一指沈家的大門,怒喝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蘭陵沈氏,仗勢欺人,他們家的三少爺沈沐五年前□□了我的妹妹,之後一直霸占著她,而且長達五年之久,我這小外甥女,就是他們蘭陵沈氏的種!”

這句話一出口,簡直是點燃火藥桶一樣,整個人群都沸騰了。

“這是真的嗎?蘭陵沈氏門風嚴謹,難道也有這樣仗勢欺人的公子?”

“這話可難說哦,你沒聽說過肉食者鄙這句話嗎,人家既然敢找到沈氏的門口,自然有確鑿的證據,要不然憑他一個戲子,怎麽敢和蘭陵沈氏的叫板?”

十七郎大聲道:“咱們隻是唱戲的,沒權沒勢,自不敢和蘭陵沈氏的人相抗,這五年多來,我們兄妹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咱們大人就是吃再多的苦也認了,可是孩子呢?我這小外甥女這般玉雪可愛,竟也被沈沐所遺棄。蘭陵沈氏門第高貴,咱們高攀不起,可是這孩子畢竟是沈沐的種,我們隻求他把孩子接回家裏,他不但不同意,還要將孩子賣給人販子。大家給評評理,有這樣狼心狗肺的爹嗎?”

十七郎不愧是專業的演員,這一番話說的義正言辭,聲淚俱下,立刻就將自己兄妹擺到了道德的製高點上,無數的婦人已經哀歎連連,有那心軟的已經開始用袖子抹著眼角了。“眼看著孩子也要保不住了,我們豁出去了,這才要到他蘭陵沈氏的門口鬧上一鬧,倒要看看,這朗朗乾坤,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沈沐從府內奔出來,正好聽見這一番誣陷之詞,隻氣得渾身發抖,“十七郎,你一派胡言!我什麽時候要賣月兒了?你這樣滿口胡言,到底要意欲何為?”

沈沐一步步走向阿蠻,雙目之中射出深刻的痛苦:“阿蠻!你告訴他們,你告訴他們,十七郎說的這些,都不是真的!你說啊!”

阿蠻看見沈沐終於出來,那一瞬間,臉上閃過一絲夾雜著痛苦和不忍的複雜表情,可是很快她就恢複了平靜,她蹲身給沈沐行了一禮:“三少爺,我哥哥並沒有撒謊,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五年前,是你霸占了我整整五年之久,如今又要賣掉你的親生女兒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