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樓。

**閉目休憩的千秋驀然睜開了眼睛。

同一時間,房門被人叩響。

“尊主,子時快到了!”

千秋翻身而起,洗了把臉開始在妝台前梳理披散的長發,準備去赴約鈐。

“沈純?”

“嘿,尊主能認得屬下的聲音,屬下真是榮幸之至!洽”

“嗬,你還真是無處不在,穀家那邊怎麽樣了?”

光聽聲音都能聽出沈純那股子得瑟勁兒,“穀繁雨親自帶著穀家最頂尖的高手出動,另外還有幾個從未見過的生麵孔,和屬下一起去的幾位地煞大人說那幾個生麵孔身上的氣息和黑白無常、羅刹女的一樣,應該是羅刹宮的人沒錯,他們一大幫子人跟沒頭蒼蠅似的到處找尊主您,後來帶著一肚子氣各回各家了。”

不氣才怪,一大幫人成群結夥氣勢洶洶地來殺人,卻連人一根汗毛都找不到,一個大活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可是,正主卻在這裏睡大覺。

利落地用水晶簪將長發一綰,千秋豁然推開了窗扉,將麵紗戴上。

“今夜沒什麽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那……尊主,要派人陪您一起去嗎?”

“……”

回答他的是窗間習習拂來的夜風,眼前,已是空空****……

“噝,尊主這是大半夜的要去見誰?”偏偏那位碧桐姑奶奶又不知道跟在易家主屁股後頭去了哪兒,不然還能讓她跟著尊主去。

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應……該吧?

……

碧波江尾、碧波江尾……

將近子夜時,喧鬧的碧波江已經寂靜了下來,尤其是靠近江尾的地方更是人跡罕至,在這寂靜空靈的夜裏沿著江邊一路徐行,心也變得格外寧靜。

不知道是誰要見她。

江尾,快到了吧?

千秋悠閑的腳步驀地停頓,詫異地看著眼前。

成千上萬黃綠色的微光在前方的矮草中緩緩漂浮,一點寂滅,立馬便又有別處的螢光補上,宛如天生的舞者,在這暗夜裏用它們恬靜的舞姿詮釋著生命的靈動。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追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歌曲《蟲兒飛》歌詞)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這句歌詞,眼前童話般夢幻的景致讓千秋禁不住眼眶有點發熱。

每一個少女都曾做過一個同樣的夢,心愛的男孩牽著自己的手去看漫天流螢,她曾經,也是眾多少女中的一個,盡管隻是一份幻想都是偷偷地……

這是路邊一個偶然的巧遇,還是有人刻意安排?

不忍驚動流螢的寧靜,她提起裙擺禦著輕功越過,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碧波江尾,平靜寬闊的江麵上停泊著一艘小舟,不大,卻裝飾得十分別致精美,描銀的紅香木,月下飄擺的層層輕羅,輕羅上繡著的蓮花,船頭掛著的花形銀燈,銀燈八角垂墜的鈴鐺,燈下成雙的翠玉酒盞……

每一處都看得出主人花費的心思。

船艙外輕羅款擺,船艙內燭火搖曳,映出一個靜靜等待的身影。

“你來了!”

溫潤朗雅的聲音傳來,船中之人起身,拂衣而出,銀白的衣袂在月色下泛著冷光,卻奪人眼球。而他雙眼流露出的光彩更是溫柔熱情。

“原來邀我來此的人是你?!”

銀衣站在船頭,與她隔水而望,“看到我,你似乎有點失望,真是好生的冷淡,我以為我這幾日的表現勉強還是可以博你一個笑容的。”

失望?

經他這麽一說,千秋的眸色更冷了,“你若要找我來,直接通知我便是,可你為何要去找他?”

“他?”銀衣顧自跪坐在船頭的紅木幾案前,斟了兩杯酒,“連城朗月?”

千秋眉間蹙著,不說話,銀衣三番四次幫她,雖然不是要求她什麽回報,但受人恩惠她心存感激,可是他去找朗月,這個舉動讓她覺得他涉入了自己的私事。

恩情不能同原則混為一談。

“有佳人兮,在水一方,你真打算就這麽在一水之隔處跟我說話嗎?”

“哼!”

千秋冷哼一聲,飛身上了船,落地時刻意用了力,使得小舟在江中晃**了好一陣子,舟頭銀鈴發出一串串動聽的脆響。

盡管銀衣坐得穩如泰山,可他之前倒的那兩杯酒卻灑得差不多了,千秋心裏解氣了那麽一丁點。

銀衣非但不氣,反而由低笑變成了開懷大笑,“你這麽孩子氣,究竟是如何讓外界對你懼如蛇蠍的?你若樂意,你就是把這船掀翻了我也無異議,隻要你高興。”

千秋懶得陪他貧嘴,“為什麽去找他?”

銀衣又悠閑地倒滿了酒盞,支著下巴抬頭看著她,“這是我讓放翁新調的無憂天雪,酒性比原來烈了十倍不止,很容易醉人,但調入了水幻蓮影的花露,不會傷身,你若肯飲下三杯,我再解答你的問題。”

要不是念著他三番四次幫自己,千秋哪還跟他墨跡這許多,早就拔劍相向了,不過她也算痛快,直接自斟自飲,三杯下肚,一滴不漏。

“你方才見到我,顯得那麽失望,是不是因為你以為見到的會是連城朗月?你以為你來時的路上看到的岸邊流螢也是他特地為你準備的?曾經,他為了另外一個女人頻頻置你於不顧,不信任你,還殺了你,我是好奇,你這樣一個愛憎分明,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為何偏對一個他執迷不悟?他很好嗎?比我好嗎?比我……對你好嗎?”

“子非魚,他待我如何我自己知道就好,別人如何理解他,如何看待他,與我無關,他也不需要在意,我倒是情願這世上隻有我一個人理解他的用心,這樣,他便是我一個人的。”

銀衣麵具下的眼睛映著夜色,沉黑凝墨,他沒有笑,隻像是有些走神,又有點黯然。

“我……比他差在哪裏?難道你不覺得站在你麵前的我比那個連城朗月更優秀嗎?”

千秋被他問得愣住了,銀衣和朗月比較,差在哪裏?

其實,不差。

甚至,他們兩個某些地方驚人地相似,相似得有時候會讓她產生他們本是同一個人的錯覺。

既然會產生這樣的錯覺,那麽她在麵對銀衣的時候頻頻動心也就不是稀奇的事情,但是她覺得那份動心是因為把銀衣當成了朗月,僅此而已。

三杯酒的酒勁確實很大,她輕輕吐出一口氣,隻覺得鼻息間的酒氣發著熱氣。

“你並不比他差什麽,你甚至比他多了點東西,無拘無束、無視世俗眼光的灑脫桀驁,如果你是一柄不回鞘、不收鋒的劍,那他便是沉寂在劍鞘中的劍。

“你很優秀,是個獨一無二的好男人,若我先遇到的是你,我喜歡的必定是你,但是我先遇上了他,我和他就像兩條同時被擱淺的魚,失去了水,見不得烈陽曝曬,太多的身不由己,更別提是躍過龍門隨心所欲。

“我和他同時在淺灘上艱難地前行,未必需要對方相濡以沫,隻要知道有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存在,就會消減孤單。

“你知道嗎?當一個人處在某種困境時,困境未必就真的能打敗他,最後擊潰他的也許隻是那份踽踽獨行的孤獨,讓他失去了前行的動力。所以,在前行的路上,我不需要他再勉強自己為我做什麽,隻要他在那裏,我就能咬牙堅持下去!”

“嗬!”銀衣發出低低的一聲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千秋一口氣說了這許多,整個人倒是有種解脫似的感覺,借著酒性又自斟自飲了幾杯,她帶著幾分打趣的意味道:“我實在不懂你,雖然你說你忘記了曾經的過往,但若真如放翁說的,你曾經那麽深沉地愛過那個人,又怎會忘得幹幹淨淨?你我都清楚,你和我之間不會產生知己好友之外的感情,你又何必用這些無聊的曖昧言語來攙和我的事?”

“好了,現在輪到我回答你的問題了,你認為是我去找了連城朗月,你怎知讓你我見麵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呢?”

“你這話什麽意思?”

銀衣意味深長地仰頭一笑,又是一杯烈酒下了腹,“是他想讓你我見上一麵,至於用意何在,你何不試著照他的意思安心和我度過這一晚,也許你自然而然的就明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