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是紫旌神策軍的軍師?”
洛英在打量著千秋,千秋同樣也在注視著他。數月不見,這個叫洛英的青年變了,簡直稱得上是脫胎換骨。
從前,他隻是個陽光開朗的船行青年,而現在,更多了一份內斂從容。從前是沒有雕琢的璞玉,現在是寒鋒玉劍,鋒芒盡顯。
“你找我何事?”
“在下洛英,是奉我家公子之命來找您的。鯽”
“你家公子?”千秋稍一疑惑,一股希望從心底爬升,“可是……連城山莊少莊主?”
朗月曾經提過有意栽培洛英,除了他,千秋想不出其他的可能,而洛英的回答也確實印證了她的猜測峻。
“不錯,正是連城少莊主,朗月公子。”
“啪”的一聲,杯子落地,摔得四分五裂。朗月能派洛英來找她,是不是說明朗月並沒有忘了她?
“數月前,公子命人栽培我,並且告訴我若有一日紫旌神策軍西陵禦殿下與北宇趙岑進行水戰,就要我來找西陵禦殿下麾下的軍師,任憑軍事差遣。所以我想,公子當初交代的時機已經到了。”
當初嗎?
當初的朗月會想著她,會在事情還未發生前就為她鋪好所有的路,可是現在……
“我知道了,你去找殿下吧,告訴他你的能為,他自然會知道如何妥善安排你。”
洛英總覺得這位軍師有點古怪,他默默地行了個禮離開,可他前腳剛走,千秋就像被抽空了力氣一般從椅子上滑下。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兩行淚水濕了臉龐。
“朗月、朗月……你能料到將來要發生的一切,那你是不是也料到了自己會忘記我?如果是這樣,你當初又何必對我好?朗月,你告訴我,我是該愛你更深,還是該怨你?”
可惜,屋子裏除了她失魂落魄的呢喃,沒有人會給她答案。
夜裏,直到下屬提醒,西陵禦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跟洛英談得忘記了時辰,對於這個青年他確實很是讚賞,當即就命人好生安頓。然而,當他一個人望著河麵時,才忽然發現身邊似乎少了什麽。
“來人!”
“是,殿下!”
“軍師呢?”
士兵猶豫了一瞬,憂心道:“回殿下,軍師自打單獨見了那個叫洛英的人,就一直待在屋裏,沒有任何動靜。”
西陵禦當下皺起了眉頭。
“飯呢?”
“……沒、沒吃。”
“藥?”
“也……”
西陵禦很鬱卒,他是太子殿下,是主子,為什麽現在變成了老媽子?不吃飯要操心!不吃藥要操心!不睡覺要操心!真要說起來,就連娶媳婦兒生孩子也要操心!
他隻覺得自己腦門兒上明晃晃的印著六個字。
又當爹,又當娘!
那個無名小兒著實可惱!
“殿下!”
到了千秋門口時,西陵禦是打算一腳把門踹個大窟窿的,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候,鬼使神差的就蔫兒了。
他看向守門的將士,問道:“軍師一直沒有出聲?”
“……”將士猶豫了一會兒,道:“但是……好像是哭聲!”
西陵禦的心頓時一緊,他煩躁地擺了擺手,示意那將士退下。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推開了那道門。
屋裏漆黑一片,索性這船上的屋子不大,他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椅子邊的人,約莫還能看到那人臉上的淚痕。
淚……痕?
不對!
他當即心頭一凜,大步跨到千秋麵前,手中的夜明珠瞬間將屋子照得通透,他動作粗魯地鉗住千秋的下巴,迫使她抬起了臉,臉上兩行血淚赫然映入西陵禦眼中,觸目,驚心!
西陵禦又氣又怒,一把將千秋甩到了一旁,難以遏製地低吼:“你這樣要死要活的給誰看?以你的能力,誰若是讓你不好過,你就去把那人殺了剮了,你若是一個人做不到,本宮陪你去,可你這樣算什麽?”
可是此時的千秋一味地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吵不鬧,隻是在發呆,眼神中透著無邊的迷茫。
西陵禦漸漸地明白了原因,感到一陣無力。他沉沉地吐了口氣,上前看著千秋,猶豫片刻,出手將人打昏。
“歸根究底,你是心病,本宮不知你的心結,又如何治好你的心病?與其讓你一味沉溺在過往的悲傷之中,還不如將你丟到戰場上痛痛快快地發泄。”
……
午夜,月至中天。
至純至淨的綠色木靈悄無聲息地鑽進了房中,讓**依偎而眠的兩人睡得更沉。隨即,一縷縹緲青影出現在了床前。
北司青君的視線落在西陵禦抱著千秋的手上,清冷的眸色間閃過一絲慍怒,袖風一掃,昏睡過去的西陵禦便被扔到了地上。
一聲輕笑傳來,
“你這種做法實在幼稚!”
卻是連城朗月緩步踏入。
北司青君輕哼一聲,“幼稚?本君的做法,亦是你想做而沒來得及做的,這一回,本君先了你一步。”
“小香倒是了解我!”
連城朗月調侃了一句,腳步停在了西陵禦麵前,神情頗為鄭重地凝視著那張俊美的麵容。他努力地想要找到絲毫關於這個人的記憶,可惜,人世間經曆的種種早已掩埋在了記憶中不知名的角落。
他隻好妥協地向北司青君尋求答案,“此人……是個怎樣的人?”
北司青君掃了一眼,輕描淡寫道出兩個字,“帝王!”
連城朗月頃刻了然於心,人間做過帝王的凡人不少,但真正堪當這兩個字的人卻是寥寥無幾。帝王,意味著心懷天下,福澤萬民,但也意味著理性,絕情。
讓千秋待在這個人身邊是眼下最合適的選擇,可是將來呢?
想到千秋,他不由得把視線投注在了千秋臉上,如上次一般,心,依然隱隱作痛。
“小香,你確定就是她?”
他實在想不通,托生凡間的他為何會對一個凡人女子生出這樣深刻的感情?一個凡人而已,除了滄雪,誰也沒有資格得到他的愛!
如此想著,他的手已經凝結殺氣放在了千秋頭頂,他來人間不是為了跟一個卑微的凡人相愛,他要等滄雪回來,這個凡人不應該存在!
“你要做什麽?”
北司青君抓住了他,眼神冰冷。
可是……
他頹然地收回了手,腦海裏淩亂成麻。他不敢相信,剛才那一瞬,他……他根本下不了手!即使沒有北司青君的阻攔!
“她這具軀體不對,你還是快看看吧!否則這個凡人死了,小香你可要傷心了!”連城朗月一邊說,一邊在心裏暗暗想著,等到他想辦法恢複神力,一定要殺了這個凡人女子。
不過,想歸想,大概也就隻是想想。
北司青君一心隻在千秋的身體上,他沉聲道:“她……心中鬱結過重,被逼得神誌崩潰了!”
“什麽?”
北司青君說得委婉,可他口中的神誌崩潰和軍醫說的失心瘋卻是同樣的意思。
“若是本君今日不來,恐怕她的一雙眼睛也保不住了!”北司青君沉寂的心實在難以冷靜,他默默地攥緊了拳頭,聲音冰冷如霜,“連城朗月,這個大陸瀕臨崩毀,人心晦暗肮髒,你說,坐視崩潰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好?”
一抹邪肆陰暗的笑容自連城朗月嘴角蔓延,“是啊,既然房子又髒又亂,何必勞心勞力地打掃?看看,連人都累瘋了!直接碎成塵埃,重新建立,豈不是更好?”
隻可惜啊,也就隻能逞逞嘴上的痛快,因為……滄雪從來不讓!
連城朗月瞬間灰心喪氣,“小香,時間緊迫,你手腳可要麻利點!免得家裏那個肮髒的妖物找不見你,起了疑心。”
北司青君坐在床邊,挽香琴自法戒幻化而出。他掃了眼似有離意的連城朗月,“你要去何處?”
連城朗月有意側臉,不看千秋,“你不是喜歡這個凡人女子嗎?我把這裏留給你,你該感激我才是。”
北司青君不屑地輕哼一聲,輕描淡寫道:“你不敢麵對自己在凡間愛上的這個女子,不願承認,更不敢相信。”
心事被毫不留餘地地戳破,連城朗月無言以對。
北司青君懶得理會他的想法,又道:“把你的血留下一滴。”
“血?”
北司青君神色複雜地注視著千秋,低語:“她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你,你是她的心病,也是她的心藥。”
連城朗月怔忡片刻,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門扉合上,北司青君看著千秋,看著那滴血珠在千秋額頭垂懸。
“小雪,本君想為你做些什麽,做得比他更多,本君不想欺騙你,讓你傷心難過,可是對於這個塵世,對於塵世間人心爾虞我詐的熟諳,本君確實及不上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讓本君做的,你若要怨恨,便怨恨他吧!”
把所有的罪過都默默地推到了連城朗月身上之後,北司青君覺得自己通體舒暢,心情好了許多,彈起琴來也格外的有感覺。
無聲之音從挽香琴間緩緩流淌,**盡浮塵,含著縷縷玉蘭花香,悄然撫平千秋狂亂的心脈……
千秋……
不是不想光明正大地守護在你身邊,不是想看到你因為誤解而傷心欲絕,隻是想看著你長長久久地活著,隻是……想為你掃平將來的劫數。為此,我們,不得不為你抓住那隻看不見的黑暗之手。在那之前,縱然看著你流淚,縱然我們心中再痛,也隻能在夜深人靜時,悄悄地為你擦幹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