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舊夢·柒 番外篇

耗子完全的沉浸在對各種機關術破解的樂趣中去了,他在集中注意力的時候,肩膀上的那隻灰八爺會用噬骨的疼痛來交換他敏銳的視力、聽覺、觸感。雖然很辛苦,但是當他聽到鎖舌“哢嚓”一聲輕響從鎖芯中脫離的時候,那種感覺,應該和亮亮苦思冥想半天,寫出一道數學題來差不多舒坦。

亮亮那小家夥,學習怎麽就這麽好啊!耗子吹了吹搓的通紅的手指頭,伸了個懶腰。照這個情況來看,小弟考上大學都沒問題了,到時候,學費什麽的可就得靠他這個哥哥來讚助了,畢竟那個男人年紀也大了,不能讓他玩兒命的耗在工地裏。

耗子想到這兒,又卯足了幹勁兒。他把腫脹起來的手指泡到旁邊的涼水裏冰了冰,又捏起了頂頭刻著十字花的軟竹簽。

弟弟的學費、杜鵑的羊毛裙子、老媽的長白山大人參,還有那個男人的外國香煙,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雙手、要靠他不怎麽光彩的勞動獲得了。

下一次回家一定要風風光光的!耗子看了看伏在桌子上打瞌睡的猴子,還有托著腮苦思冥想的春生,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認認真真的為他不久後的“刨古董”做著準備。

在這個時候,樂亭的一家四口已經過上了其樂融融的正常生活了。十年建一城的政策已經被落實到了最後,唐山境內所有的大工程都開始收尾了,那個男人每天變得非常的忙碌,在各個工地之間跑來跑去不亦樂乎的加班賺著外快。

累是累了點兒,但能賺到點小錢啊,他需要很多錢。

等到兩個兒子再過幾年就到了娶媳婦兒的時候了,得蓋兩間新房呢,杜鵑也老大不小的了,還得給她攢一筆嫁妝錢。

其實他心裏還有一個想法,既不用擔心女兒嫁的離家太遠,又能保證她不受婆家氣,還可省下一大筆開支:讓杜鵑直接嫁給兩個兒子的其中一個好了,反正他們三人之間是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的,而且在同一個家裏呆了這麽久,大家早就是一家人了,親上加親不是更好嗎?

可是把她嫁給哪一個呢?兩個兒子長的一模一樣,年紀也一模一樣,杜鵑能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小耗子就挺不錯的,他年紀輕輕就去外地闖**了,每個月都給家裏寄回好大一筆錢。孝順又有擔當,要照著這個趨勢,他今後一定是一個大老板,跟著他,杜鵑肯定是不用愁吃穿的。

轉念一想,他還是比較喜歡亮亮多一些。亮亮很乖又很懂事,學習成績這麽棒,將來極有可能就是村裏唯一的大學生了,杜鵑跟著他,說不定以後能飛黃騰達做個官夫人。

不過一時半會兒的,耗子的生意還得在灤南進行,而亮亮應該會去外地念書,如果杜鵑跟著嫁過去,翠珠就沒人照顧了。想來想去,憑私心來說,他們一家都沒什麽文化,所以高材生亮亮在他眼前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把他的位置排在了第一。

晚上,在亮亮放下書包抓著杜鵑做的油餅大口咀嚼的時候,他便直截了當的問了問亮亮的心思。在當地是沒有大學可上的,如果他走了,那八成他會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保不齊就不再回村裏了,那倒不如在他上大學之前,先把這親事給定下來唄!

亮亮雖然沉浸在學海中久了,但他也早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經過後爹這麽一提點,他聽明白這個後爹的意思,臉脹得通紅通紅:“爸,我一直是這麽想來著,我姐她人這麽好,對我真是沒得說了,要能娶上她,我真是這輩子都滿足了。”

男人一聽,這事兒原來在他不知不覺間,早就已經有些眉目了,杜鵑到了該出嫁的年紀,心裏當然有數,他連連拍手叫好,也特意的在這之後的生活中,給亮亮和杜娟製造出了不少倆人獨處的機會,抓緊一切機會的讓他倆培養感情。

耗子的回家次數越來越頻繁了,他每次都帶來很多的禮物,樂的翠珠是合不攏嘴。杜鵑在他買來的那些衣物的打扮下,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了。

家裏有個這樣的大老板照顧著,今後保準受不了別人的欺負。那男人這樣想著,坐在翠珠旁邊也哈哈的笑著,笑得臉上的皺褶都舒展開來。

耗子這幾年間吃了不少苦頭,當他真正的和兩個哥們兒倒了一個鬥之後,他才知道借死人的錢花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

地麵以下,墓穴深處,是那樣的陰冷潮濕。當他哆嗦著把注意力集中起來,忍受著肩上灰八爺帶來的疼痛,用指尖感觸著腐朽棺木上的細小縫隙時,那股子死亡特有的氣息從敏銳的皮膚上傳遍到全身,差點讓他驚恐的拔腿就跑!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具遼代濕屍在棺材蓋掀開的一瞬間,是怎樣在空氣中化為一灘膿水的。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得用很久很久的時間才能適應來自地底深處的那種恐怖,他的腦子裏不斷回放著十幾年前那場地震,他似乎明白了當年那些被他從廢墟中扒出來的屍體有多絕望。

他對死物的排斥和厭惡感差點讓他放棄了這個他們憧憬已久的行當,但是這是一門吃飯的手藝,他不得不繼續下去。

耗子小賺了一筆錢,出手也變得闊綽起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已經知道,在杜鵑的麵前,他已經無法在掩蓋什麽了,他覺得他之所以那樣的拚命,就是為了回到家裏時,她能夠多一些的把崇拜的眼光投在他的身上。

每一次,當他披星戴月的趕回家裏,即使再累再疲憊,隻要能看到杜鵑在廚房忙著煮麵的樣子,他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就算在他西裝的下麵藏著一個翻開了皮肉的傷口,耗子也覺得心裏無比的舒坦和安慰,能早一點看到她就夠了,傷口等到天亮用酒精擦擦就好。

常年兩地分隔的生活,使得一對雙胞胎兄弟在氣質上完全不同了,亮亮毫無懸念的考上了大學,他正值意氣風發的青春時代,在過上一個禮拜,他就要驕傲的挺著胸膛,帶著村裏的大紅花前往外地了。

他的後爹想著,年紀已經到了,杜鵑的事情可不能再拖了,便準備著在全家人都聚在一起的時候,把家裏天大的喜事拿到台麵上說一說。

耗子眯著眼睛看著廚房裏杜鵑擦澡的剪影,他狠狠的抽著煙,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胸膛裏的那顆心髒就受不了了。

然而就在第二天,事情原本該迎來的轉折還沒來得急出現,這個家就遭到了巨大的變故:那個不辭勞苦的忙著加班的男人,在一處工地的施工過程中,被吊車上懸著的磚塊砸死了。

以耗子見多識廣的心裏素質都覺得眼前發暈,磚塊直接把他的腦漿砸了出來,一點兒急救都用不到,他就口鼻流血的當場死亡了。

家裏沒人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翠珠原本就脆弱的身體也因此一蹶不振,就算耗子急急忙忙把家裏的那點兒積蓄全給她換來了進補的東北人參,她的身體,也再沒有好轉的跡象了。

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裏,誰都沒有心思去考慮什麽兒女情長了,兄弟二人跟瘋了似的給男人送葬,給母親保命。耗子知道家裏缺錢,跟誰也沒商量便違反了僵屍少年定下的規矩,三天兩頭的頻繁活動,用盡了一切的辦法到處借東西。

直到有一天,他果然失了手,被人家押著胳膊,關進了牢子裏頭。

這次和以前小時候蹲牢子都不同,年紀在這兒擺著,法律不再保護他了,他偷出來的那些東西,足夠判他好幾個月的。

這對於已經亂了套的家庭來說,絕對是雪上加霜。亮亮已經開學,家裏就隻能靠杜鵑一個女人撐著了。翠珠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根本活不長,她這一輩子糟了不少罪,也享了幾年福,到了這個時刻,她知道該咽氣走了,可家裏的三個孩子實在是讓她放心不下。

亮亮離家之前連個生活費都找不出來,耗子去了灤南已經幾個星期沒有音訊了,杜鵑一個脆生生的姑娘家在這兒根本就沒法自己過活。

她想來想去,還是打電話到亮亮學校,讓他去灤南找到他哥。耗子在那邊的生意做得不錯,總歸有些靠得住的朋友的,他們在自己死後,多少也能幫著把喪事處理一下,減輕些杜鵑的負擔吧。

樂亭的娘倆眼巴巴的等著耗子的消息,過了幾天,亮亮卻哭喪個臉回來了。

他按著之前哥哥所說的地址找過去,那裏根本就沒有什麽大廠房,一問,根本就沒人知道王老板是誰。

他身上就剩幾塊錢了,當他又一次被保安從一座工廠中推出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王浩啊王浩,你到底這些年在灤南都幹了些什麽?

他口幹舌燥的蹲在小巷拐角,他覺得自己真是沒用,沒有了後爹,沒有了哥哥,他難道就要被餓死?

“哎喲?小耗子?你他媽怎麽那麽快就放出來了?”

亮亮一愣,有個尖嘴猴腮的家夥突然出現在麵前,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可以啊你,挖地道出來的?牢子裏有意思不?”

亮亮傻傻的揉了揉生疼肩膀反應過來,這個人是哥哥的朋友,自己長著和哥哥一樣的臉,所以他認錯了!

“等等!牢子……是監獄裏嗎?”亮亮看到對麵的人發覺他認錯了人,轉臉要走,慌忙的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