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村

“什麽意思?女以?”

我剛開口問了一聲,張小爺就拉開門將我一把給推了出去!

外麵炎熱的空氣讓我原本清涼清涼的皮膚非常不適應,我剛回過頭來想讓他給解釋解釋,可車門已經被他從裏麵鎖住了!我從車窗中看到他又跨回駕駛座位上,“轟”的一聲踩了油門,我啥都沒反應過來,他就帶著大明星的豪車,揚起漫天的黃土,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靠……就這麽的,把我扔下來,扔在荒鄉僻壤中了?

飛揚的塵土沉澱下來,我心說難怪高小雅選擇林醫生而不是他,該!這個家夥陰晴不準、脾氣不穩,怎麽能愉快的相處啊!

我四下裏看了看,這周圍除了樹就是鄉間小路。我和張小爺在最炎熱的午後離開了聚仙樓,到現在為止已經過去了三四個小時了。大明星的車子性能很好,張小爺開得又快,我記得路上還經過了好幾個收費站呢,那麽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應該已經不在北京城的地域範圍內了。

這個時候的太陽不再那麽強烈,光線較之白天也昏暗了不少。我借著從樹縫間滲透下來的日光,眯著眼睛細細的打探了幾分鍾,發現這個地方根本就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等了半天,路邊才“嗖”的一下竄過去一輛汽車,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試試那種傳說中大拇指朝上的搭車姿勢好不好用呢!

我身上沒有電話也沒有地圖,我的腳上還穿著稍微走幾步就要人命的高跟鞋,難道我就要這麽獨自爬回北京城的錦夜去了?

該死的張小爺……

我歎了口氣,心說在霸王寶藏、蓬萊仙島和北極海底那種生存條件極其惡劣狀況下,我都能活下去,現在回到人間來,怎麽都得比那時候的情況好太多了吧,啥困難險阻都擋不住我的!

我的腳底磨的實在生疼,幹脆就把高跟鞋甩掉,光著腳丫子,信心滿滿的開始踩在被白天的太陽曬得滾燙的路麵,沿著張小爺開車過來的相反方向奔跑著。隻要從鄉間找到村莊就好了,一定會有人幫助我的!

鄉下的空氣還真是不錯,我恍惚又回到了小時候在九裏山下的童年時光。

那時候,放學的鈴聲隻要一響起,我就會像現在這樣飛速的跑回家裏,比誰都快!我的老爸會準時在家門口等著,遠遠的就從村子那頭向我招手,然後接過我的書包,臉上粗糙的褶子笑成一朵花的打水給我洗手。

家裏的飯菜雖然永遠是那麽的寒酸,但他總是搬著小凳子坐在旁邊讓我先吃,等我吃的飽飽的,他才挪過來把饅頭沾著剩下的菜湯草草吃光了事。

想著以前的時光,我不禁有些鼻頭發酸,我和他之前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如果沒有他這個普通的磨刀匠把我撿回家,我早就死在二十年前了,怎麽能看到這麽繽紛繚亂的世界呢?

他一天好日子也沒過上,還沒有等到我的報答,就突然之間離世了。

這不公平。

這個世界為什麽如此的不公平呢?二十年前的我究竟是為什麽會被遺棄的?我現在除了發育遲緩以外,身體健康頭腦靈活,難道是因為我有一顆長在右側胸膛裏的心髒嗎?

如果劉晚庭是我的血緣親人,她當時又經曆了什麽?

我回憶起大家在澡堂裏的討論,怎麽都想不通:如果劉晚庭是我的姐姐,那為什麽我們的親媽會要她不要我?如果劉晚庭本人就是我媽,那她把我扔在徐州幹什麽?

我心裏對那個女人的親近之情現在逐漸轉化成了怒氣,這不公平啊,憑什麽要把我一個人留下!這麽多年了,如果我沒有加入保密人、沒有進入錦夜的圈子,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有劉晚庭這麽一個親屬。十八歲前我都沒有離開過徐州,我老爸去世前我都沒有離開過九裏山,她為什麽不來找我?!

她在這期間,還跑到西湖邊跟我們的林大醫生談戀愛去了呢,嗬嗬……

我跑的又氣又累,想到自己一個人被從半路趕下了車這件事情,心裏又挺堵的慌,幹脆就找了個樹蔭一屁股坐下來狂抹眼淚。

這一抹,張小爺寶貴的題字可就讓我蹭的一幹二淨了!我連連可惜,一路上我就怕手汗會把它洗掉,還特意保持著和尚那種阿彌陀佛的手勢奔跑的呢!

女,以。

張小爺的毛筆字寫的是非常大氣的,可是他的墨寶實在是讓我摸不著頭腦。我感覺臨下車前,他是放棄了追蹤高小雅的行蹤這件事的,他在我手上留下東西又放掉我,應該想讓我帶著他的字回去交差。

那麽,這倆字就可以當作是錦夜求他透露的玉牒線索了。

我想了半天,從來沒見到過這麽一個詞組。我覺得現在急需一個語文老師,難道這兩字是什麽的縮寫嗎?

曾經有個“女”的,她“以”為自己是個男的。

大奶“女”,“以”前也是平胸。

小“女”孩,“以”後會長成波霸。

我一定是跑的太累了,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我有些中暑,頭腦暈呼呼的極其混亂。這兩個字在我的腦海中,出現了各種各樣奇怪的組合,但它們都不可能跟玉牒碎片的線索扯上關係來。

我口渴的要死,不過旁邊的小池塘水麵上飄了一層傍晚即將產卵的蚊子,我實在是喝不下去。我把頭發散落下來,將那個紮頭發的綢緞撕成了七八根細細的小條子,每走過一個路口就係下一個,冬爺他們此刻一定也在到處找我呢。

不過,大明星的車子通過各種手段應該很好查到,可我卻是在半途下車的,身上也沒有什麽定位係統,想要跟他們匯合,估計還要等上好一陣子了。

這裏是鄉村,我這一路倒也看到了一兩個拿著耙子正在晾曬糧食的大叔,但我警覺意識還挺高,不能跟陌生人回家呀,怎麽說都得找一個看上去和藹可親的老奶奶才行!

太陽已經落山了,我**出來的皮膚被農田裏的蚊子給叮上了五六個大紅包。我心說用不用這麽慘,難道要今夜我要露宿田間啦!

兩三點燈光亮起,我已經走進一個成規模的小村莊裏了。前麵村口“小賣部”三個紅色大字,讓我的心情特別的振奮!旗袍沒有口袋,我身上也一分錢都沒有,但是在我手腕上栓著一條和服裝配套的小銀鐲子,這東西多少能換來點吃的吧!

我覺得自己在小賣部裏應該算是個有錢的主兒,我昂首闊步的往那邊兒走去,旁邊有個拄著拐杖的老爺爺好像也要來買東西,我剛想上去搭話問問這個村叫什麽名字,他斜眼兒一看我,白胡子一吹,立馬跑的遠遠的到另一條路上去了。

這把年紀了還用的著這麽怕生?我聳聳肩,到門口掀開冰箱就挑了一隻奶油雪糕放進嘴裏,那感覺……簡直就是久旱逢甘霖!

我摘了鐲子挺豪氣的拍在桌麵上:“老板我忘帶錢了,用這個玩意給你換吧,隨便找點零錢給我就行!”

小賣部的老板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她一直低著頭好像在縫扣子。聽到我的聲音還沒抬起頭來,她先摸過鐲子拿到下麵去看了一眼,我還以為她得樂得合不攏嘴呢,那手鐲一看就是製作精良的工藝品呢,換個冰糕零食什麽的,太占便宜了嘛!

“從哪弄到的這個東西?”

老太太疑惑的“誒”了一聲,先抬頭看了看我的臉,又嚇一跳似的把老花鏡摘掉瞪大了眼:“滾滾滾!呸呸呸!”

……我看她長的很慈祥,還想跟她商量一下借宿一夜等人來接我呢,誰知道她跟看見了什麽晦氣東西似的,連連向後倒退,還把桌子上縫扣子的紅線砸了過來!

“我又不是來搶劫的,身上沒有刀你怕啥啊!”我詫異的趕緊躲開直撲麵門的滿天繡花針,退到了店門外麵去。我看窗戶能倒映出一點兒影像來,便湊過去照了照自己的樣子——

頭發瘋子似的一邊兒一縷一縷黏成條,一邊兒衝天翹的散亂著,頭繩垂了在一側的肩膀上耷拉著,被滅火器害得紅腫的眼泡像被打了一拳,臉上還有手心的毛筆字抹上去的黑色汙漬。

我穿著完全被汗水浸濕的皺巴巴旗袍,剛才奮力奔跑的時候已經把大腿兩側扣起來的開叉掙開了,我還沒穿鞋,腳上沾滿了沙土和泥巴,這個形象出現在如血的殘陽中,別說是這倆老年人,我看著玻璃上的自己都快被嚇掉魂兒了!

“東西我們不要了!明天一定把你埋好!別來找我!別來找我!”

手鐲被店裏的老太太重新丟了出來,然後本來就不牢固的木門被重重的帶上了。

我挺尷尬的往四周瞥了一下,聽到動靜路過的還有三四個人,但看我一轉頭,他們全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抱著小孩就跑掉了。

我心說不至於吧,確實是突兀了點、驚悚了點,如果被當成小瘋婆子趕出村去,我到也沒啥可說的,但小賣部的老奶奶剛才卻說要把我給埋了,真是太狠了!

我歎了口氣,含著融化了一半的冰糕繞到另一個方向的田地裏去,想找點水把這女鬼一樣的臉好好洗洗,就在今天的上午,大家還都誇我穿這衣服可愛呢!這待遇,天差地別啊!

我黑燈瞎火的在田間摸索著到處找水,突然看到隱隱約約的,有一些幽蘭色的光芒忽然閃現又忽然消失。

我心裏咯噔一下,這種光芒我從小就挺熟悉的,九裏山上埋的死人很多,經常能看到這種鬼火。

我安慰著自己,農村流行土葬,埋在地裏的死人太多了,那些隻不過是他們骨頭中的磷跑出來而已嘛,不要激動不要激動!

我心裏這麽想著,身體還是不自覺的想往外麵跑。我看著村裏的燈光方向,大致辨認出來時的道路,我也不管這附近有沒有池塘了,撒開步子就逃離!

結果剛跑上幾步,我的腳就重重的踢在了什麽大物件的上麵,那種大腳趾被劇烈撞擊的疼痛讓我隻好停在原地一邊吹著氣一邊打滾!

“靠!什麽東西害我啊!”

我氣的用手重重的往上麵捶了一下,手裏的觸感好象是潮濕陳腐的木頭。奇怪,我二十分鍾以前從這兒經過的時候,好像沒見到這東西啊?

鬼火像有靈魂似的,慢吞吞慢吞吞的聚集到我這邊來了,我突然特別特別的想念怪人,如果有他的重瞳在,這點亮度就足夠他看清整個林子的了!我在通向這裏的地方係上了好多頭繩,你倒是快來找我啊!

我重新站起來,壯著膽子借著鬼火帶來的微弱光亮摸索了一遍撞疼我的大物件。不摸不要緊,這一摸,我的心在盛夏的晚風中就冰涼冰涼的了——

這是個黑木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