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陳子川的魚尾

陳家女婿或許是想傷害陳子川,以試探他是否真的得到了長生不死之身,但事實上受傷的人卻是白舒洋。

現在很難去說他那一槍原本的目標是誰,距離那麽遠,天色那麽暗,子彈破開夜風從岸邊的小棚子裏衝向了即將生死相逢的兩個人。

諷刺的是,他用的還是陳子川生前留下的一柄槍!

白舒洋敏銳的感覺到了危險,張開雙臂想要擋住飛向愛人的子彈,結果就那樣被擦傷了左邊的臂膀,到現在還留著一道醜陋的疤痕。

她拚命的朝著海裏呼喊著“子川快走”,顧不得流血的手臂,試圖阻止瘋了一樣抄著武器衝向海浪而去的女婿。

陳子川隻是剛剛露麵就消失不見了,一個浪頭過來,連那位老實的女婿也不見了。

並且,這兩個人在之後的歲月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白舒洋眼角的褶皺裏倔強的兜著一滴眼淚沒有流出來。明明就差一點兒,明明可以的……那麽多難熬的歲月過去,差一點就要見麵了,居然毫無預兆的被自己的女兒女婿算計到這種地步,母女倆的隔閡從那時候起便再也無法消除了。

我對眼前這個老女人產生了深深地憐憫,也難怪開船大媽不願意跟過來龍洞,不願意和她親媽見麵,敢情是自己是內心有愧,她有事瞞著我們!

取腦狂魔安慰的拍了拍白舒洋的肩膀,我從他的神情裏隱約看出來,他非常在意這個老太婆,再想起他對陳子川這三個字透露出來的強烈恨意,我猜想該不會是取腦狂魔對白大船長有意思吧?可是他們都已經到了這種年齡……

但是白舒洋年輕的時候不是蠻受歡迎的嗎?而且她丈夫去世早,在一個很有本事的寡婦手下工作,會不會取腦狂魔對此產生了什麽想法……我搖搖腦袋阻止了自己在這方麵的胡思亂想,和這個相比,我認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趁著這個白舒洋願意打開話匣的時機問出來。

現在我聽到了陳子川夫婦這段曲折離奇又糾結了那麽多年的生死之戀,也知道了開船大媽隱瞞了我們的年輕時犯過的錯事,可是我更在意的重點是:

陳子川到底是用了什麽樣的方法得到了死而複生!

白舒洋是為了能和亡夫相見才與其他兩位船長相約來到了晉卿島,本來我們都以為他們要捕捉人魚,然後舉行一場人魚肉的宴席,告別凡人之軀,可因為湖底那具腐爛人魚屍體的緣故,我現在知道人魚並不等於唐僧肉,要得到長生的方法遠沒有那麽簡單!

“白船長,您認為……陳子川依然活著對吧,那在你的心裏,現在的他,到底是個什麽?”

取腦狂魔很不滿我總是圍繞著這個名字問來問去的,白舒洋借著抬手把一縷發絲掛到耳後的動作,悄悄抹掉了那滴淚珠,她仰望著漂滿了彩虹的天空,幽幽說道:

“我認為他是人魚。”

我的心髒被重擊了一下,白舒洋的語氣中沒有多麽不容置疑的堅信,卻沒法讓我立刻在腦海中產生抵觸來——

陳子川是人魚。

他怎麽會是人魚!

白舒洋顯然不想再多說什麽了,她很疲勞的樣子躺在地上,就那麽閉著眼睛睡了過去,取腦狂魔拿出毯子來十分貼心的幫她蓋住了肚子。

這裏是晉卿島龍洞,龍洞裏有人魚。白舒洋是趁著人生走到盡頭以前,來這兒尋找從那一夜之後再也沒露麵過的丈夫的,她不是想吃人魚肉而得到長生不死,她說她的丈夫就是一條人魚!

我回憶著所有關於陳子川死後出現的場麵描述,超市收銀員中邪的時候、陳家女婿還沒有開槍的時候、以及我們住在高台上的帳篷裏,我夢遊似的那一晚:

陳子川的身影隨著洶湧的浪潮起起伏伏,他可以很好的控製住身體的平衡,絕對不會讓腦袋淹著水,他的輪廓被月光照亮,我始終記不清他在相冊上被塗黑的臉孔究竟是怎樣的,我看得到的隻有他的上半身,我以為他是個有辦法生活在海洋中的人類。

但是我跟小王爺他們探討過這個問題,這一點很不符合邏輯,沒有真正的“人”可以以那樣一個姿態住進大海之中,除非他不是一個完全的人,因為海洋是屬於魚類的。

所以順著白舒洋的推測,將這個設定帶入到那段記憶力,一切就說得通了:

他是一條人魚,正如我在湖底所見的一樣,他沒入海浪中沒被我看到的部分是一條擁有漂亮魚鰭的尾巴。

他可以自由的生活在廣袤的南海,他不必懼怕被我們當作災難的風暴和巨浪,他沒有雙腿無法像打仗一樣搶灘登陸了,隻好在海水的起伏中,遠遠的觀望著岸上自己的親人。

我在那晚也中了邪,我摔倒在海水中爬不起來的時候,我的耳朵裏聽到了“喂——喂啊——”的奇怪呼喚,怪人跟我說那是人魚的歌聲。

所以並不是像耗子哥所說的,陳子川出現的時候,有一隻人魚坐騎在旁,他對我似乎沒有惡意,他一句人話也沒有對我說過,這是因為他的嗓子不在水裏就發不出聲音來,我聽到的那個“喂喂”呼喊就是身為人魚的他本人所發出來的!

但……陳子川和白舒洋從戀愛到步入婚姻的殿堂那麽久了,他的個頭很高大,他還是一名光榮的衛國戰士,他們甚至生下了一個女兒,如果沒有人的雙腿,這一切根本不可能發生啊!難道他是像電視裏那樣,平時世人,一沾到海水就會幻化出一條魚尾來嗎?

不可能的,如果是那樣,以白舒洋的智慧他們相處不了多久就該發現了,而且這兒是海南,到處是水,他要真是那種人魚的話根本沒法偽裝!

我的心中千頭萬緒憋的難受,白舒洋翻了個身已經睡的很熟了,看來她在這裏的這些天都是很疲勞的狀態。取腦狂魔瞪我一眼示意我把話都憋著,不準打擾船長的休息,我欲言又止,急的是頻頻撓頭!

“陳芳麗,你給我滾出去!”

白船長突然很生氣的嘟囔了一句,但她沒有起身,馬上又打起了輕微的幾聲呼嚕。

我反應過來她在說夢話,【陳芳麗】顯然是個女人的名字,既然姓陳還惹得她這麽生氣,那一定就是我們沒有在意過的開船大媽的姓名了,她也遺傳了這個睡覺說夢話的習慣。

想到她,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那時候在開船大媽說完夢話醒來以後,我們追問她陳子川的故事,她提到一個細節:

在南海邊兒上,中過邪的人不止一兩家,還有其他失去過親人的居民見證到了“死而複生”的奇事,陳家的這個烈士並不是個例。

如果因為陳子川是人魚,他才沒有死的話,那這樣推算下來,海邊那些原本該死了卻又從海裏出現過的人,就都是人魚了。

這件事情還可以反過來敘述,那就是這些人死了,卻又從海裏出現,所以這時的他們都是人魚。

我也覺得很累,也想縮在一邊閉著眼睡一會兒,可大腦依舊根據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高速運轉著,然後它告訴了我一個信息:

和人魚有關的長生方法就是【變成人魚】。

那些南海的死而複生者,都是因為變成了人魚的體態,才能回來的。僅僅是認識人魚、吃掉人魚,這都沒用,人魚的確可以長生不老,因為它們全都是由人世間所認為的“死人”變成的!

那麽,要怎樣做,才能將人類的雙腿變為魚尾呢?

我的頭壓在自己的臂彎裏,我半閉著眼睛看起來像是已經睡著了,我看到取腦狂魔正在躡手躡腳的整理著他盒子中的手術刀和大中小號的鑷子,他時不時的瞥著白舒洋兩眼,一直關心著她有沒有睡好的樣子,這期間也把目光朝我這邊掃過來幾次。

我渾身都緊繃著,他看著我的目光簡直像是在用他手裏的刀子刮擦著我的皮膚,我不自覺的就擔心起自己的後腦殼來——

他不會在等我睡著的時候,悄悄的就取了我的腦子吧?雖然白舒洋因為卷毛的關係似乎不打算對我下手,但我總是陳子川陳子川的說個不停,取腦狂魔十分討厭我啊!

想到這裏,邱善那個缺失了後腦殼的頭顱又浮現在了眼前,與此同時,我又聯想到了鬼船上工具儲存庫裏的那個倒黴鬼,而在他的隔壁,還有……

還有半截的屍塊!

那個畫麵讓我記憶猶新:我站在艙門外,隊裏的男人們從大冰櫃中抬起了還連帶著一根老芹菜的冰凍人腿!

那裏儲存著好幾個半截人,卻全都是腰部以下的人腿,我們至今想不明白那種做法是為了些什麽。

現在親眼見到白舒洋,她不是會帶領船員吃芹菜燉人腿的食人變態,那麽腿部放在那裏就是毫無用途的了,莫非下半截身體是閑置,上半截才是重點呢?

我想到了變成人魚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