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被衝散的人

雪洞坍塌的時候,朝聞道是最後一個出來的。

三個人在不到十秒鍾的時間裏割斷了繩子撐開了帳篷,李副官和小王爺半蹲著,像柱子一樣頂了一會兒從山上衝下來的積雪,為改造了支架結構的耗子多爭取了幾秒鍾時間。

在這期間,豆腐渣雪洞的洞頂完完全全塌陷了,怪人也找到了憑著自己一個人能鑽出來的方法,還回應了帳篷裏的人一聲,說他馬上就跟過去。

然而,雪崩的勢頭太過於凶猛,人工柱子李副官體力太差,沒撐住倒了下去,帳篷還沒改造好便被砸歪了,大量的積雪從他們給怪人預留的入口處灌進去,小王爺也被砸了個暈頭轉向,隻能在慌忙中趕緊把那個開口堵起來,再後來,耗子哥在最後一刻把第二根支架固定完畢,他們三個人被厚厚的積雪壓在了底下,可能是被砸暈了,也可能是輕度缺氧,對於後麵的事情就全然沒了印象,但好在,他們不會被衝散到山下去,也多少有一個能留出一絲空氣的庇護所。

怪人不在雪洞裏,怪人也不在帳篷中,沒有任何人來接應他,那麽,他應該是在往外爬的過程中,被呼嘯而來的雪崩給帶走了。

“朝聞道!朝聞道你爭點兒氣,快回答我們一聲!”

我愣了一愣,慌忙扭過頭,對著四周的茫茫雪原和一人高的雪牆呼喊了起來,他一定是被埋在了下麵,他一定冷得說不出話也抬不起手吧?

李副官剛醒過來沒幾分鍾,他還沒回過來神兒呢,可還是費力的爬起身來就扛起了工兵鏟,經曆了雪崩之後,大家的體力和精力全退回到了昨夜以前,甚至比那還不如,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擴大空地的麵積,可越是急躁,進度越是慢得像龜爬,而且,毫無所獲。

我們散落了一地的雜物都被衝了個一幹二淨了,又要去哪裏找到關於他的蹤跡?!

“這裏地勢最低的地方是那個小山坡,道哥該不會在那裏?!”大明星這一會兒出了不少力,鼻子又開始呼呼的朝外麵流了血,“不過這之間的距離著實有點兒遠啊,咱們……壞了,咱們來不及返回去了,天黑了!”

我一直低著頭卯著勁兒,完全專注於掃雪找人,聽到他的話猛一抬頭,才發現原先白到刺眼的雪地,此刻呈現出一片幽藍,放眼看過去,整片昆侖山鋪著的那一層大棉被,現在換成了藍絲絨的大毯子,而我們掉進了這塊布料的凹陷處,完全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才能讓我們從中掙脫,出離這片山脈之外了。

“停手吧,今天先不找了。”

冬爺原本尖細的嗓音現在已經沙啞到幾乎聽不清了,他抬頭看了看愈加濃黑的天空,把工兵鏟丟到了一邊去,呼吸沉重極了。

“別停下啊冬爺,再給他一個小時!我……我不想放棄他!”我心裏知道隊長的指令是不該質疑和違抗的,可還是忍不住哀求著,“他身體就算再好,也撐不住埋在雪地裏的,他……會死的啊!”

“為他祈福吧。”冬爺歎了口氣,他的嗓子好像在冒煙一樣,“天已經黑了,雪洞也已經沒了,把時間都花費在找他這件事情上,那我們在昆侖怎麽過夜?我還不能死。”

“有點自私了吧?”我突然有些生氣,“你不能死,那他也不能死啊!”

“我是隊長,按我說的做!”

“你!”

“好了小六一,你老老實實的聽冬爺的話呆在這裏就好,老子盡力修修看這個破帳篷吧……”

耗子最清楚我和怪人的感情,卻也扭頭瞪了我一眼,堵住了我接下來的話。他的手不知道怎麽,有一大塊鮮紅的血痂,似乎是在改造帳篷的時候受得傷。我一聽連他也這樣說了,就知道對於怪人的搜救到這裏就結束了。

我替他憋屈的很,我心說你們踩著他的肩膀倒是一個個的都跑了出來,人家老老實實的幹了那麽多的活兒還被擋在了帳篷以外,這會兒他出了意外,你們這就放棄了?

可看看天空看看四周,再看看身邊的人,還有我連握著工兵鏟都發抖的手,我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一下,知道這不是任性的時候,如果現在賭了氣獨自行動,不僅一個人什麽也做不了,還有可能交了這條小命,隻能給我的隊友們徒增壓力,那這幾年保密人生活的鍛煉也太白搭了。

一片、兩片。

昆侖的風雪夜逐漸來臨,大家不得不打起精神,為了在這一夜活下來繼續拚命。這場雪崩所帶來的唯一一個好處,大概就是將積雪堆得足夠高足夠深,這樣我們躲在雪牆之下,倒是有了個天然黨風屏障了!

他師傅說他命硬的,他也吉人自有天相,那麽多次艱難險境我們都挺過來了不是?

他昨天還說要陪我到四十歲呢!

我逼著自己不去想他,趕緊先趁著自己還沒累趴下,和小王爺一塊兒從坍塌的雪洞中,搶救出我們被掩埋的物資。怪人的背包也在裏麵,那裏麵還藏了好多的能量棒,我得先替他收好,然後一根不少的親手交還給他啊!

太陽下了山以後,昆侖的氣溫大幅度的驟降下來,而停下了手裏的活兒以後,我們身上冒出來的汗就變得非常的難受,渾身都是陰冷潮濕而又皮膚刺痛的感覺。

萍萍說在同樣的低溫中,潮濕環境比幹燥環境的死亡率要高上三倍還多,我們的冬爺是出力最多的人,他挖開雪路的那會兒,身上的保暖衣就已經濕透了,這會兒他也沒有閑著,和大明星一起把我們身邊的雪牆又加固了一次。等他回來坐下休息的時候,外麵的風傳來了狼嚎似的呼嘯,天色已經如同墨色一般了,而他隻來得及喝了一杯水,就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我伸手一摸,心裏是無限的愧疚——

他的燒根本就沒有完全退下去呢,我還頂撞他、埋怨他,還那麽沒用的讓他一直在前頭為我們開辟雪路,我自己隻會瞎著急,又從他的位置上為他考慮過什麽呢?

我趕緊的去翻醫療包想把退燒藥取出來再給他吃兩粒,可那版藥丸當時是放在備用包裏丟在了地上的,退燒藥已經被雪崩給衝走了!

“總之……還是先把他的濕衣服脫下來換一件吧,不然夜裏溫度再下降,他撐不過去的。”

李副官試探了一下他的額頭,臉色很難看:“反複的燒起燒退,該不會身上有什麽炎症吧?”

“他膝蓋很糟糕的。”耗子手裏修著東西,那塊血痂都來不及擦掉,“這真的是冬爺退休的最後一年了吧。”

我一想起他要走了,就心酸的要死,心說從這一刻起,無論他做的是什麽樣的決定,我都再也不會質疑和違抗了,我接了杯熱水正要給他暖暖身子,看到他腫脹的像十根胡蘿卜一樣的手指頭到現在還沒恢複,心疼的不知道該怎麽才好,我居然氣頭上還說他自私,我才是最自私的吧,我隻是負責清掃積雪而已,一行人中我出的力最少,受到的傷害也最小啊!

耗子終於把折斷了一根的帳篷支架給重新撐了起來,我們抖了抖落了滿身的雪花,趕緊的就拖著高燒不醒的冬爺鑽進去休息,大家用熱水稍微泡了點幹糧吃下去,全都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看著這個情況,我知道即便等到吃飽了飯,等到了晚上穿戴好了衣裝,也不會有人跟著我出去找人了。

“唰——唰——”

我一下子豎起了耳朵,破雪而來的腳步聲?

耗子哥也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我們對視一眼,滿臉的喜色:朝聞道他回來了?

“壞了,忘了那一茬,還有個人在外頭……”

大明星也突然坐了起來。可我聽他這麽一說,心裏喜悅的小火苗一下子就熄滅了,我們光忙著搶救自己隊裏的人,把那個宋大拿隊伍裏,斷手的家夥給遺忘在了冰天雪地當中。

朝聞道走路的動靜不是這樣的。

聽著逐漸摸索過來的腳步聲,我覺得我們其他人走路的腳步聲也不是這樣,斷手整個人狀態就像是一個沒了主心骨、而且還有些行動遲緩的木偶人,我們原先覺得他要清醒過來的時候,冬爺又給了他一鏟子,這會兒他總算是趕在凍死以前,及時的又活了過來。

可他為什麽好端端的會突然去咬大明星的手呢?總不能因為別人有手而他沒有,產生了嫉妒吧?

“呲啦——”

“我靠!”

我們大家全都嚇了一跳,守在出口的小王爺剛伸手想要給他開門放行呢,那家夥倒自覺的就直接自己闖進來了!而進來也就罷了,你不能直接下手把我們剛貼上去補在破洞處的塑料布撕破啊!

“閃開!他不對勁!”

耗子哥剛驚呼一聲,躺在塑料布下麵,坐那兒給自己破了相的臉塗藥膏的大明星就二度遭了央,他被猛地抓住了頭發,然後整個身子都往外傾斜了出去,斷手的那家夥從呆滯狀態緩過神來以後,居然還保持著被拍昏前的癲狂狀態,他是想要……

我靠!他是想要吃人的!

“救我!他咬住了!”

“小王爺快拉開帳篷!讓老子出——”

“呯——”

耗子哥一句話沒說完,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昏迷中的冬爺都被這一聲巨響驚得動彈了一下,我的手裏舉著手槍,直對著帳篷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