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廟。

這裏是吳逸初來寶象府,所踏足的第一處地方。

是在這裏,他第一次見識到了此世供奉的哪吒神像是什麽樣的,也通過這裏的老僧知道了妖書案,這才有了後續一係列事情。

白蓮衣看著這間哪吒廟,對吳逸道:“公子可還記得,當日給雲英妹妹講故事,把她惹氣了嗎?”

吳逸無奈苦笑道:“是我孤陋寡聞,姑娘就別取笑了。”

“來!”

她牽著吳逸的袖子,領著他走進了廟裏。

哪吒廟今日香客寥寥,解簽台的老僧也不在台前。

吳逸陪同白蓮衣進了供著哪吒神像的正堂,三頭六臂,六般神器,身披金甲的神像依舊佇立。

白蓮衣斂袖燃起三根香,低眉拱手,麵帶恭敬地朝著哪吒神像欠身相拜。

三拜後,插香入爐,吳逸看她如此虔誠,不禁在想,難道她還真和哪吒有些淵源?

“白姑娘修行有道,對佛門神仙原來也如此虔誠?”他試著問了一句。

白蓮衣禮畢,拂袖轉身,朝向吳逸低聲道:“我幼年通靈,就是在陷空山下的鎮海寺,三百多年前,陷空山下鬧了妖怪,山林損毀,我族鼠群也被妖怪所掀起的火浪波及而滅絕,我孤身竄逃到鎮海寺外,恰逢鎮海寺法事,哪吒太子神像顯聖,神光一照,糜爛八十裏的大火盡散,妖怪也被打得形神俱滅,我沐浴神光,也在那時起,開始有了懵懵懂懂的靈智,之後才開始修煉之路。所以我對哪吒太子以及李天王,都常懷三分感恩之意。”

陷空山,鎮海寺……是不是還有無底洞?

吳逸嘴角微微一抽,這還真是某種意義上巧的可以。

也不知道那姓李的丫頭是不是因為這一點,才下凡找了她當姐姐?

不過幸好,她沒像地湧夫人那樣是個禍害良家少男的女妖。

白蓮衣回答完,卻也抱手在胸,杏眼盯向吳逸道:“我也問問吳公子,那位宋姑娘,又是誰啊?”

吳逸全沒注意到白蓮衣眼裏的別樣情思,隻看她這麽一問,就頓了一下,輕鬆答道:“宋姑娘啊,姑且算是才認識了沒幾天的酒友吧,不好惹的很,你認識她?”

“我也是第一次見,怎麽認識?隻是看她身上道氣非凡,隨口一問罷了。”白蓮衣轉眼竊然一笑,撇嘴道。

兩人廟裏逛了一圈,行出正堂外,吳逸卻見門口的解簽台前,此時已經坐了個稍微年紀不那麽老的和尚。

進門時那裏還沒人。

吳逸記得這裏原來有個老僧,妖書案的事情就是他最先告訴自己的,怎麽今天就換人了?

“敢問大師,這兒坐著的原來不是一位老師傅嗎?”他出於一時好奇,就上前隨口問了一下。

那坐在解簽台上的和尚望去年約五六十,見一位白淨小生,身邊還跟著一位絕豔清麗的小娘子,便從解簽台前起身,合十禮道:“施主,原來的是貧僧師兄廣海,他幾日前已圓寂了。”

“圓寂?”

吳逸本來輕鬆的神情凝固了一瞬,他也微微合眼,單手立掌胸前回了一禮表示了節哀之意,然後才接著道:“我瞧這位老師傅養身有道,上次見他還聲氣充沛,言語清朗,也不像壽元將盡的樣子。”

那和尚黯然道:“廣海師兄確實平時修身有法,雖然年過九十,但外表看上去仍不過六七十,隻是前些日子寶象府鬧了妖邪,妖語震恐全城,我師兄年事已高,在入定中陡然被妖聲驚醒,雖然妖亂平息,但之後不久,師兄就坐化在了禪房裏。”

“原來如此。”吳逸知道了前因後果,也隻得輕歎一聲。

自出了哪吒廟門,吳逸見天色尚早,就攜著白蓮衣去了汪象旭與黃太鴻所在的道觀。

這回沒有用雲體風身,而是一步步走去,途中一路上走走停停,吳逸與白蓮衣並肩而行,每到一處行人熱鬧的街市,都不免吸引住周邊的目光。

寶象府固然是南疆大府,百業繁盛,但白蓮衣容光四溢,眼眉顧盼間,總生出萬千姿儀,一身雲紋褶裙又極鮮麗,自然而然成了行人道上的焦點,儼然一個不染俗塵的臨世仙女。

吳逸雖然長得當然還算端正白淨,自有幾分秀氣,但自古美人總是比男的,更容易吸引周遭的注意。

在這一路上,吳逸不知道看了多少人投來的各種目光,豔羨有之,嫉恨也有之,他望向白蓮衣,卻發現白蓮衣的一雙眸子也聚在他身上,盈盈淺笑,不語一言。

兩人站的距離相當一段時間裏都保持著很近,吳逸近距離之下看她丹唇星眸,又看向周圍時不時轉頭看來的行人。

當中有幾個已經是肉眼可見的眼帶酸意,交頭接耳起來。

要不要這樣?我知道她很漂亮,但也不至於跟一副我欠了你們二百萬似的吧。

寶象府那麽大,你們是沒見過美女還是怎麽著?

雖然還沒到覺得有什麽特別不舒服的地方,但那麽多道眼神看著,總覺得不對勁,說是“社死”吧,吳逸他一來身上沒啥問題,衣服沒破褲子也沒破,自己沒丟臉沒出醜,怎麽著也算不上。

可要說完全不介意,幾乎一條街的那麽多人看著,吳逸算上前世也沒經過這種陣仗,自然也沒辦法忽視。

算了,反正出問題的又不是我自己,他們愛酸就酸去唄。

糾結了一瞬,吳逸還是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會眾人,反而時不時將目光移到白蓮衣身上,非要看,那自然還是看美女舒心了。

念頭通達,吳逸臉上表情也有了些暢快之意,與白蓮衣並肩而行。

享受著路上行人紛紛側目,白蓮衣沿途買了幾樣金釵步搖,胭脂粉黛,等到了汪象旭所在的廢棄道觀時,已經過了兩個多時辰。

“吳小友。”

汪象旭與黃太鴻這回走到門口相迎,見了吳逸身旁俏然而立的白蓮衣,也是眼中一亮,讚道:“這位道友想來已是恢複得差不多了,容光絕色,果然不凡。”

白蓮衣拱手禮謝道:“多謝道長,我聽吳公子說,是道長獻出解藥藥方,蓮衣才能恢複原身,如此大恩,日後必有重謝。”

汪象旭擺手道:“救人是我道門功行,本來我等也隻是提了個方子,煉藥救人的還是這吳小友,你謝他就是。”

幾人進了道觀,吳逸看見原先擺在地上的小丹爐此時已經沒了蹤影。

吳逸問道:“道長這是煉丹成了?”

汪象旭點頭道:“沒錯,這寶象府靈氣充沛,果然是煉丹的好地方,我這太乙火丹煉成,比想象中還快些。”

吳逸看他兩人提到丹藥成時,麵上都透著幾分欣喜,便在心中暗想著:“這煉丹吃了也不知道能抵多少道行,省了多少練功的功夫。”

他心裏盤算著,汪象旭兩人修煉之餘,還靠著丹藥穩固道行,雖然這種依賴外丹道的路子,被聖尊師傅鄙視得很,說修仙人之所以會有天劫,都是因為不修內裏,就妄圖從外力補救,結果貪多務得,反而走上曆經雷劫之路。

但他自己自從練了《元天妙真訣》,就已經注定前麵有三災等著了,同三災比起來,這所謂雷劫反而不那麽可怕。

要不以後有空找兩人請教一下煉丹,煉他個一兩枚吃吃?

這個想法從吳逸腦海中剛生出來,還不到一刻鍾,就頓時打消了想法。

幾人盤膝於地談天論地,說玄講道,白蓮衣還聽得聚精會神,到了吳逸,初時,他還覺著談的話題頗有意思,從天地奇聞,到各家修煉道理,都有涉獵,結果不知什麽時候起,話頭就轉到了丹道上。

汪象旭與黃太鴻二人聊起丹道,那更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又是從“金公木母”“嬰兒姹女”,講到“靈龜金烏”和“鉛汞相投”雲雲,之後越講越深,越為繁雜。

吳逸初入修行,被一點靈光點透靈性的同時,也順帶著明白了不少修行路上的知識,但單就煉丹來說,他其實懂得不算多。

聽到汪象旭兩人談到丹道時,說到的術語不下幾十處,當中所涉及的煉丹程序,從靈藥搜尋,配方,到陰陽時節的選擇,再到丹爐器具的遴選,甚至用外火還是丹火的選擇,無一不是繁複已極,都要一一仔細計較,丹藥越精純,所計較的程序步驟也越多。

然後吳逸就越聽越頭大,沒多久,就堅定地放棄了學煉丹的想法。

原因很簡單,他懶。

要他為了一粒丹藥天南地北奔波,前找靈藥後看時節,算天時地利,然後時時刻刻盯著丹爐,一盯就是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天。

有這功夫睡覺不好嗎?

還不如偷現成的丹吃來劃算。

本來就覺得這些個東西繁瑣的吳逸一路聽著,就冥冥之中覺得眼皮漸漸變重,一股沒由來的困意襲上心頭。

就眯一會兒……

吳逸眼皮漸而合上,睡意越濃,耳旁的聲音也開始變得越來越遠。

等到一睜眼時,吳逸隻看見,自己身處在一片昏蒙蒙的世界之中。

兩道石柱聳立於前,陰陰沉沉,氣氛相當愁慘。

然後,是兩個身長兩丈的黑衣鬼影,肩扛狼牙棒,周身鬼氣繚繞,立在吳逸身前的石柱兩旁。

“鬼?”

吳逸本來因為有召喚城隍的先例,再見到這兩個鬼時,心理的驚悸感已經少了很多,他稍稍目光上移,才看見,兩道石柱頂上的一片漆黑雲氣之中,一副好似匾額的東西懸在當空,而匾額之上一行血紅字樣赫然寫著:

“城隍陰司”

吳逸陡然間心口急跳,一個不妙的猜想登時湧現出來:

“難道……我被勾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