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扇畫著畫像的門,同樣,也出現在了白蓮衣眼前。
“嗯?”
她與陸恒雲相同,都是勘破宮殿之中諸寶以四方二十八宿排列,找到了中間北極星四輔星之位,足踏紫薇垣,最終到達了那一扇門前。
至於如何勘破這宮殿之謎,其實也是完全出乎白蓮衣意料之外。
起初,白蓮衣望見這滿堂華彩,靈寶之氣充溢四周,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這些寶物的區別,她修為剛剛突破至九轉境第六轉,望氣之術也還未至大成,自然難以辨別個中虛實特異。
即使看到了宮殿中有些裝飾與古籍所載金鼎國宮廷相似,思索了半晌,也仍是捉摸不到其他線索。
正當白蓮衣盤坐於地,苦思之際,她胸中一道靈光忽現。
自胸口中傳出的綿長暖意,令白蓮衣剛開始焦躁的心神瞬間平靜。
一盞通身銀白色的蓮花型燈盞,從她胸間漸透而出,雲氣縈繞,霞光隨身,現於兩手之間。
元真寶燈?
白蓮衣自恩師虛穀子亡故傳燈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盞寶燈生出感應。
這盞元真寶燈,她幼年跟隨師傅虛穀子學道時也隻見過一次。
據她師傅所說,是虛穀子幼年在華山學道時,得一位仙子眷顧,獲得一粒燈芯,得以避災祛病,穩固修行,隨著修行越高,燈芯也開始逐漸變化,晝夜不輟用功之下,數百年才練出燈盞之形。
虛穀子生前曾說過他雖然徒有寶燈,但總覺得終其一生都沒能真正將這寶燈之秘徹底發揮出來,直到亡故之前,他用餘力將這盞燈傳給了白蓮衣,也是存著希望白蓮衣能將這盞寶燈練至完滿的心思。
而今,這盞元真寶燈似乎是受到了什麽感應,竟自然透出她體外,一圈如同白玉雕作的蓮花瓣台中間,一點毫光微微閃爍。
這點靈光雖然微弱如螢火,但卻令白蓮衣一見之下,心神頓時清寧,掃除了憂思急躁。
“這寶燈之光雖弱,但竟如此精純澄明……”白蓮衣頭一次看見元真寶燈燈芯發光,就隻覺得燈芯閃爍的那一點靈光之精純程度遠超出自己所料。
別說自己這個九轉境第六轉,就是到達九轉境第九轉金丹大成的靈光,恐怕也遠遠沒有她眼前所見這一點燈光的純正無雜。
甚至她有一種感覺,這燈光比之自己恩師虛穀子的聚元境靈光,還要更加純然。
這盞燈看來果然是深藏不露。
更奇異的是,與此同時,靈光所照之下,她才看到了這間宮殿所藏的迷陣。
如山般疊滿的宮殿諸寶裏,當中有二十八件,在東南西北四方排列,並且在泯然於眾的靈氣之下,還隱隱覆著一層紫氣。
白蓮衣學道日久,冰雪玲瓏,一望之下,隻稍作思考,就參破了這是按照星圖二十八宿之序排列而出。
然後自然而然,在巡視了一圈之後,白蓮衣將目光放在了四方寶物圈起來的這一片地磚之中。
而後勘破紫薇垣的位置,一腳踏入,周邊宮殿之盛景頓時變換。
那一道門,才出現在白蓮衣身前。
門中同樣也有一道聲音,告訴了她,勘破這一道題,才算過得第一關,見到寶物真容。
“這幅畫……”
這一回即使是元真寶燈,也沒有照出任何不尋常之處。
這好像就是一副畫在門上的畫像。
白蓮衣將寶燈收入體內,仔細觀瞧著畫像,沙漏也開始流淌。
初見這幅畫,白蓮衣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一個道士,一個麵龐寬闊,大袖張手,似乎要抱住什麽東西的道士。
但儀態動作,卻總是有哪裏給她一種似乎有哪裏不對的感覺,使她不敢妄下判斷。
白蓮衣幼年時曾隨虛穀子遍遊天下各派,耳濡目染,也知曉過不少道門掌故,這畫像她雖然是第一次見,但畫像上的五官,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她看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眼熟。
莫非是……天師宗的祖師之一,丹元真人陸修靜?
丹元真人陸修靜,是道門曆史上的一大宗師,也是白日飛升的典範,為後世敬仰。白蓮衣自得了靈智學道,就聽虛穀子說過此人的傳聞。
她修成人形遊曆世間時,也曾隨師遠赴天師宗祖庭龍虎山淩雲殿,瞻仰前人塑像。
那裏的陸修靜銅像,道衣飄然,仙風道骨,絕不是畫中這副儀態。
雖然五官像,但總有一些異常之處。
沙漏裏的沙子流淌過半,時間越發緊促。
白蓮衣一直盯著這幅畫,她總覺得,道人用兩袖抱住什麽東西的動作,應該是玄機所在。
一般來說,道門宗師的畫像,大多都以在人間的諸般事跡為素材,或傳道點化,或祈雨卜運,降妖除魔。
丹元真人陸修靜在道門中廣為流傳的事跡不少,但在白蓮衣所知印象裏,大都沒有符合這幅畫所敘述的情況的。
等等……
也不是沒有。
白蓮衣美眸驟然一亮,更加細致地看著這幅畫上的每條線每一處墨,她猛然間福至心靈,想起了師傅虛穀子多年前曾說過的一則傳聞。
虛穀子雖然修得是大羅正門道法,但幼年時又受高僧相贈元真寶燈的燈芯助益,因此他對佛道兩家的看法相比較名門道宗而言,都更為隨意開明一些,也因為如此,才有了虛穀子帶白蓮衣遠赴南海,煉就地湧劍的事。
而從虛穀子口中,白蓮衣就聽說過一出名為“虎溪三笑”的典故。
傳聞古時高僧慧遠禪師居於廬山東林寺,慧遠禪師深居簡出,自有一條規定:送客不過虎溪。
就是說,往來有客來訪,慧遠禪師最多送到東林寺外虎溪石橋邊,就不再相送。
有一日,東林寺前來了兩位與眾不同的客人。
大儒陶潛陶淵明,與隱世道人陸修靜。
兩位當世之秀,造訪東林寺,三人所屬教派不同,所學也有異,但卻意氣相投,相談甚歡。
等到送別之時,三人有說有笑,意猶未盡,不覺之間,竟已過了虎溪。
慧遠禪師聞得坡上虎嘯之聲震徹山穀,才驚覺過了虎溪,於是三人相擁大笑,笑聲縈繞山中不絕。
這就是“虎溪三笑”的由來。
這段佳話時隔千百年,如今三教門人當中,知道的已是極少,慧遠禪師離群索居,門人本就少,就連有傳丹元真人法脈的天師宗,也幾乎無人知曉這一樁奇聞;大儒陶淵明所傳文籍眾多,世上大多儒生更是沒心思去理會這一樁幾乎與日常無異的小事。
虛穀子也是在偶然之間,遊曆早已荒廢多年的廬山東林寺遺址時,遭遇了慧遠禪師時守山成精的虎精述說,才得知此典故。
而後,又在白蓮衣學道時,把這一樁逸聞說給了她聽。
本是無心之舉,竟然成了如今破題的關鍵所在。
豁然開朗,白蓮衣仿佛撥開了那一幅畫前的重重迷霧,再用眼一看,終於,看清了這一幅畫上真正的內容。
那畫上的臉,是丹元真人陸修靜,卻又不光是他。
那一副五官,實則是三張不同的臉,匯聚一處畫成的效果。
一個人張開大袖,摟著的,卻是另外兩個側著身的人肩上,那兩人同樣伸出袍袖,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異常肥胖福相的人穿著一身闊大寬袍,伸出廣袖去攬住什麽東西一般。
畫中所畫的情景,應當就是丹元真人陸修靜,大儒陶淵明,與高僧慧遠禪師,三人過虎溪而大笑的場景。
三教和合,應是此理。
沙漏還剩最後一縷輕沙即將漏盡時,白蓮衣心神寧靜,輕嘶吐氣,向著那扇門,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畫中人有三位,丹元真人陸修靜,古之大儒陶淵明,高僧慧遠禪師。”
“好!”
隨著門內一聲輕喝,畫著虎溪三笑圖的兩扇禁閉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了。
走到這門後麵,就能看到這件寶物真容了嗎?
白蓮衣整理心神,帶著毫不猶豫的步伐,邁入了門檻。
而踏過那一扇門,她第一眼見到的,卻是一身寬大的明黃色僧袍。
在一片周邊盡是琉璃色,光華燦爛,冰淩雪花滿天紛落,但卻沒有半點寒冷之感的奇異空間之內,一輪朗日高懸,光輝照耀著周遭四方。
白蓮衣在此地看到的,正是那個大顛和尚。
在她之前已經有人先通過了?
大顛和尚見得來人,一張福氣外露的胖臉嗬嗬一笑,合掌道:“女施主頗有福緣,見禮了。”
“第二個人來了。”
不知何時起,已到了此地翹著腿坐著的通臂仙喝著酒,見到了剛剛從門的那一邊出來的白蓮衣,笑著咂了咂嘴。
白蓮衣巡視周遭環境,這裏似乎除了通臂仙以外,參與考驗的人裏,就隻到了她與那個大顛和尚。
公子呢?
她正要問,那通臂仙卻是似乎早料到她會開口一般,先一步開了口道:“哈哈……第三個也來了!”
他猿指輕指向一處,琉璃色的奇異空間之中,憑空又出現一道門來。
從門中走出了一個人,那人羽扇綸巾,步伐裏帶著踉蹌,神態雖稍顯疲累,但仍不掩風雅之姿。
是邵元世。
邵元世見得兩人,剛輕舒了一口氣卻又顯露出三分意外之色,笑道:“看來過關的不止我一人啊。”
他略微看了一圈此處的環境,又看向一旁的通臂仙:“老前輩,這樣該算過了吧?”
通臂仙打著嗬欠,一雙老眼的餘光,瞥向他們三人之外一片琉璃色的空白之處。
盯了片刻,忽然間,它眼裏有了一絲笑意,頓時伸了個懶腰,跳起身子,猿身裹著白袍,在半空中騰挪了數圈,最終飄浮著身子,以掌托著下顎,雷公嘴上揚而起,道:
“很好,第四個人來了,第一關看來你們都過了。”
話音剛落,平地裏一道門忽而出現,門板緩緩打開,白蓮衣,大顛和尚,邵元世三人紛紛側目。
還有第四人?
會是誰?
大門一開,一陣七分慵懶中帶著三分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
“這考題真是刁鑽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