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與世同君的門下。

宋棠音感受著自己雙臂上源源不斷傳來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直達心頭,激起她更加旺盛的興奮感與好勝心,如同岸上與浪相搏,每一波浪頭之後,都有無盡海潮前赴後繼而至。

她自悟得正法明功以來,功力增長更是越積越厚,早已遠非同門所能比較。

雖然日常放浪形骸,行事不拘,實則無一刻放鬆內裏修行,即使不用法寶,純以玄氣積累而論,她自信即使遇上了當世道門之宗神霄宗的幾位隱世宿老,也有一較高下的本錢。

神洲第一這個稱號,本來是形容她天資超邁絕倫,進境之速,東勝神洲同輩之中再無第二人之意,她本來無所謂虛名稱號,但別人叫的多了,也有幾分受用。

在長大後這一兩年遊曆南贍部洲以來,她也見過不少來往路過的同輩的別派宗門子弟,但一直都沒有遇見一個能讓她提起興致的對手。

不曾想,卻在為了定南王郡主求藥參加百兵大會上,遇見了一個又一個的驚喜。

先是那個長得陰陰沉沉臉色不好的李道符,雖然臉看得有些不順眼,但一身所學確實令她開了眼界,普天之下宗門道氣,能如他這般造詣的,少之又少,將他打落擂台多少還費了些工夫。

而現在遇到的這個吳逸,卻是更令她大吃一驚。

這小子的根基之厚,玄氣之充沛,簡直深不見底。

要說與世同君的門人,她也見過一次。

是她十六歲生辰時,妙慈院來了一位白發蒼蒼的仙長,是萬壽山門下的弟子,論輩分甚至還是師尊的長輩,道行高深莫測,從這位前輩口中,她才知道了與世同君本尊曾在她出生後不久駕臨山門,給她喂過一口草還丹殘片,以表祝壽元長久。

自己不離身的法器“三相寶箍”也是在那一年,被作為生辰禮物,由那位白發老仙長送給了自己,說是與世同君老人家的祝壽之禮。

也真是緣份所致,竟讓她在這裏又碰見了與世同君的弟子,而且,還是不久前在寶象府剛認識的那個少年。

宋棠音本來就想和這個與她賽跑的小子再比一場,如今擂台比鬥,吳逸在她眼前展示出的諸般神通更是讓她喜不自勝,大為驚詫。

她總有一種感覺,眼前這個人,或許可以讓她放心地打個痛快!

宋棠音悟出的正法明功之中,亢龍金剛是其中至剛至正的克敵妙法,一經運轉,則如亢龍飛天,玄氣愈發強猛,遇到任何神通招式都會頃刻之間以淩駕於其上的強橫反擊其身。

若說“無垢勢”是揮灑流雲之柔,“亢龍金剛勢”便是頂天立地之剛。

現在與吳逸四手相持,正合宋棠音之意,亢龍之氣進一步催動,臂上龍紋生光,騰騰玄氣有增無減,勢要在這相持之勢裏占據上風。

不老婆婆所設下的這一座頑石鑄就的懸空擂台地麵上,以兩人為中心,腳下陷入地麵延伸出的裂紋如蛛網一般,已經越擴越大,石屑崩裂飛濺之聲層層不絕。

黃山所產的積年頑石本來是極堅硬之物,縱是大宗仙人的百煉神鋒砍在上頭,也不能傷損一痕;就是再強的道法神通,功力不到,也隻能留下些微刻印,由於質地堅固,常被神霄宗這樣的大宗門用來作為衡量法器威力的試刀之石。

而像這樣十餘丈寬的巨大岩石被做了擂台,更是堅剛無比,承載著兩個人的互相角力,卻在這單純的角力碰撞之中,被站得足陷入地,石台崩裂如水波般層層漫湧,一丈更多一丈,還大有越擴越大之勢頭。

這已經足夠表明,現在台上的這兩人正在以何等巨大的力量進行交鋒。

吳逸現在是豁出去了,不再有所顧忌,金剛妙相拳的十二成勁力灌注雙臂,向著宋棠音猛壓而下,此時他因為玄氣不停運轉,又再用上了金剛妙相拳,從肩後脊背處也開始冒出淡淡金氣,兩團截然相反的金氣相衝,在擂上難分上下,蔚為壯觀。

“乖乖,這兩個小娃娃動靜真不小,我這老頭子一刀下去劈在這石上,也沒有這般大的痕跡,這兩個仙宗門下,不比道法竟比起了力氣,奇事,奇事。”

觀戰的人裏,一早就在朗星台與吳逸稍微交過手的刀精醉紅袍,在見了吳逸全力以赴之姿後,自覺終究在力量上有所不及,隻得摸著鼻頭慨歎。

袁青霄一直沒有奪寶爭競的心思,倒是心態寬闊,打趣道:“醉兄,你是關聖老爺三千遺刀之一所成的有道精靈,難道使出本相來,也做不到這般?”

醉紅袍搖頭歎道:“唉,也不盡然,我要是使出剛才與文明天王比鬥時的手段,若盡全力也不是不能有這般聲勢,隻是這兩個年輕人,玄氣如江海不竭,無窮無盡,還大有越鬥越強的架勢,我初得靈性時,也沒有他們這樣的成就。”

如醉紅袍所言,吳逸現在與宋棠音之間的較力,本質上已經變成了玄氣積累的直接衝撞。

說來也是奇怪,吳逸自己都沒想到,他一個男的竟然會去和一個女的去比拚力量,這要是放在前世,高低得被打個拳什麽的。

盡管宋棠音這個姑娘所展現出來的力量,實在是遠遠超乎他的意料,以至於他甚至產生了錯覺,自己正在對付的不是一個秀麗纖小的女孩,而是一隻橫衝直撞的巨大凶獸,稍不留神,都會被徹底壓製,然後碾碎。

這種感覺頗像當初對戰奎牛時的情景。

青筋在臂上盤結,勁力如江河灌道,狂濤浪湧,吳逸此時雙手五指與宋棠音相扣,彼此之間,都達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要從正麵壓倒對方。

此時四目相對,吳逸咬牙切齒,青筋奮起,自然也看到了對麵宋棠音那銀牙緊咬裏還掛著三分挑釁之笑的俏然玉容。

雖然吳逸並不是一個武癡,也並不爭強好勝,但對方都到這份上了,讓他服輸那也不行。

主要是他覺得輸給女的這件事,潛意識裏還是覺得丟人。

我就不信了,你能耗得過我的《元天妙真訣》?

但他這個念頭,並沒有持續太久。

隨著腳下擂台地麵更往下陷,周遭因巨力而崩碎石台產生的裂紋也越擴越大,直接將大大的擂台,給踏陷出了一個足足近八丈寬的淺坑。

兩人之間的交鋒已越趨激烈,吳逸才下定硬拚決心過後沒多久,他就隱隱地感覺到了不妙。

雖然之前已經察覺到了,宋棠音的這一身什麽“亢龍金剛”,有著遇強則強,敵強一尺我強一丈的特性,但當真正麵較力之後,他才越發真切地感覺到,對方的氣力,不光越來越強,勢如潮湧,而且也如永不停歇一般,幾乎沒有半點衰減的跡象,以至於吳逸指間已經隱隱能感到,來自於對方嬌嫩手指如同鐵箍緊扣一般的微痛感,無論自己如何催動,宋棠音的足下也沒有再後退一步。

這麽龐大的玄氣和力道,她真的是女的嗎?

吳逸縱使全力以金剛妙相拳的法門運力相抗,也隻能維持不落下風,但要在想稍微壓過哪怕一點點,卻是如隔著一道鐵壁,再難辦到。

打個比方,如果說自己一萬分的力道裏,一次性最大隻能輸出一百分,但勝在源源不絕浩**無盡,按理說不應該會怕虛耗之危。可宋棠音給他的感覺卻是一出手就一百多甚至逐漸逼近兩百的力道,並且同樣源源不絕。

再這樣下去,我不會真的被被這丫頭給壓過去吧?

吳逸心中打起了鼓,如此想道。

“嘿,小徒弟,知道對手難纏了?”

在這種時候,本該緊繃如弦半點不容鬆懈的四周氣氛,卻因一句從吳逸腦海裏飄然而至的話語,而發生了改變。

激流相衝的兩股金氣,在空中凝滯成淡淡金色的流霧,停在吳逸與宋棠音兩人周身。

“師傅?您老人家肯出手啦?”吳逸頓感周圍一切都陷入了停滯,壓力頓消,就知道是師傅又發話,一下子如蒙救星,雖不敢就此鬆放了手,也急忙以心聲回應。

“出手?她一個小輩,你也好意思讓你師傅我出手?”吳逸的話毫無疑問,招來了履真宮內聖尊師傅的斥責。

她嘖了一聲,還不等吳逸回話,就接著道:“這個小娃娃天資靈秀,機緣遠非常人能比,這招亢龍金剛之法,遇強則強,遇剛則愈發堅剛,你越是催動玄氣,她相抗之力也會越來越強,長久下去,可就不是比武的範疇了。”

說到後半段,聖尊師傅一貫的遊戲語氣,也難得稍稍認真了幾分,都這麽發話了,吳逸也吃了一驚道:“這麽誇張,連您老人家傳的真訣難道也贏不了?”

“啪!”

吳逸頭頂上先無形之中挨了一下,聖尊師傅在履真宮裏手執折扇,悠然坐在玉座上道:“你九顆內丹底子厚著呢,輸不了,放心吧,你聽說過‘亢龍有悔’嗎?”

吳逸忍著疼,呲牙道:“知道,降龍十八掌嘛。”

“什麽降龍十八掌,為師說的是《周易》裏的‘亢龍有悔’之象,聽說過嗎?”

“不知道。”吳逸一個半路出家的自然沒修習過《周易》。

聖尊師傅耐心解釋道:“所謂亢龍有悔,簡而言之,就好比一條龍高升上天,飛至極高極高之境,飛到了極處勢道已盡,就再無上升之力,剩下的,就隻能往下落了。”

吳逸好在也不是愚鈍的榆木腦袋,這一點,當即就心有所悟,恍然道:“難道……”

“沒錯,她這一套正合亢龍升天之象,眼下就要到那最高之境,能不能撐到她這條亢龍衰頹落地,就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