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最初學這“商陽指”,本來是為了救治白蓮衣,從汪象旭那本記載人世諸般風土異事的《證道書》裏,臨陣磨槍學來的一路指法。
《證道書》上所載,這路指法屬於“六曜指法”,是道門導氣運化的醫術,並沒記載什麽和傷人對敵有關的用法記錄,如今對上了踏空老鬼,青衣盤絲傷還未愈,就說出要讓吳逸臨時頂上對敵,還要傳他一手什麽劍法,不免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踏空老鬼自然也不以為意:“小女娃,這小孩子剛剛連我一掌也受不得,他自己都說不會劍法,如何能代你比劍?”
青衣盤絲卻道:“可以,不過,要一刻鍾時間容我教他劍法,老鬼前輩,能等得一刻鍾嗎?”
完全不等吳逸插話,踏空老鬼就爽快地咧嘴笑道:“一刻鍾就一刻鍾,諒你們也跑不了。你們既要傳劍法,我就先退避三舍了。”
哈哈三笑,踏空老鬼竟真的說到做到,直接足下後躍,一縱離地飛空,瞬間就成了天邊遠去的一粒跳蚤。
吳逸對這種狀況還沒完全明白,看到踏空老鬼二話不說真的走遠了時,他才向自己攙扶著的青衣盤絲問道:“姑娘,你那麽厲害都接不住他幾招,現在臨陣磨槍讓我上,這怎麽……”
青衣盤絲深呼吸了一下,才開口道:“這老鬼和人比試有個怪癖,逢人隻強三分力,不管你修為高低,與他比試任何術法招式,他總是恰到好處以隻強你三分的優勢對敵,除了婆婆和沈先生之外,還沒人能讓他全力以赴。我求勝心切,又舊傷複發這才落敗,你修為既不如我,他要對付你應該也不會用上太強的劍招,你現下到了什麽層次了?”
吳逸聽到青衣盤絲問他修為,心裏猶豫了一下,自己是初踏九轉境,但體內足足九顆內丹的玄氣實在是要遠遠勝過一般的九轉境,就算是和宋棠音這種舉世聞名的驚世之才相比也未必就遜色多少。
同時吳逸也清楚,僅憑自己和青衣盤絲這種程度,是無法從這踏空老鬼的手掌心跑出去的。
要如實告訴她嗎?
吳逸想了片刻,就說道:“我近年來才剛達到九轉境第一轉。”
他還是不敢說九轉境是他參加百兵大會時才剛剛邁入門檻的,於是勉為其難隨口說了一個近年。
果然,一聽到此語,縱使青衣盤絲氣衰力竭,身如蒲柳,也驚得轉過頭來,雙眸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光彩:“怎麽可能?”
她深吸一口氣,抬袖以手輕按在了吳逸脈門上,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她又略顯艱難地將兩指點在他的額心處。
吳逸此時扶著她的肩膀,不敢稍有鬆放,兩人距離極近,她一抬手動指之間,眸光轉盼,拂袖生香,吳逸一邊軟玉在懷,一邊鼻嗅蘭香,那一副沒有了麵紗遮掩的出塵之容離他如此之近,他就是想挪開眼神,卻也做不到。
青衣盤絲放在他額心的劍指,摸了片刻,她眸中驚異之色未改,直至收了手指,仍以不可思議的語氣望向吳逸道:“脈門丹氣蓬勃,天靈處沒有三花之象,果然才剛入九轉境,可這內丹之氣未免也充沛得太離譜了些……”
她驚訝是當然的,從剛剛吳逸施救之時,她就覺得對方玄氣雖不如自己多年修行的廣大,但精純醇正非同小可,可如今一探之下,才發現連自己之前的判斷也錯了,他體內內丹玄氣綿然如江河不絕,無休無止,雖然因為所學有限,才導致未能盡用,但要學這一手劍法是再合適不過了。
吳逸瞧她一搭手一照看就探出了自己修為,想起自己身上有隱氣珠,可以阻止有望氣之術的人一眼看清自己的修為。但如今被人在腕脈額前一搭一看,就探出了修為層次,不禁暗想,這世上妙法無數,看來以後有了隱氣珠還是不能太掉以輕心。
青衣盤絲眼神瞥了吳逸一眼,淡然道:“既如此,扶我坐下,我傳你劍法。”
吳逸小心地扶著她的肩膀,慢慢讓青衣盤絲雙腿盤膝於地而坐。青衣盤絲現在麵色仍顯七分不見血色的白,她正色道:“我剛剛看你用商陽指,就借你這一路指法,傳你一路以指成劍的劍法。”
“以指成劍?”吳逸隨意豎起食指,比劃著道,“難道是氣劍那種?”
青衣盤絲眨眼以示正確,緩了一口氣,又望向地上已經斷成兩截,靈氣盡散的佩劍,接著道:“我和那老鬼比了幾招,用的都是自己隨身的寶劍,如今寶劍斷了要想出奇製勝,也隻有用這一路指劍了。”
她豎起一根食指,擺在吳逸眼前:“我現在需要一邊內運調息一邊說話,不能給你親自演示,我一邊說,你一邊按著運氣。”
“這一路劍法,雖然叫商陽劍,但其實我早有構想,隻是一直未曾成型,也沒取得名字,如今借你這一路指法,暫且就這麽叫著,以常理而言,玄氣若要凝成刀劍傷人,自然是越精純越具殺傷力,宗門掌教級的高手裏也有能將自身玄氣凝練成與真實神兵一致的刀劍之形傷人,但我這路劍法卻不同……”
時間慢慢流逝,吳逸默默聽著,玄氣依照著指定經絡線路試著走完一圈,同時食指依照教誨,在空中緩緩比劃。
如此如此,一刻鍾後……
吳逸耳後不遠處地麵震響,毫無疑問,踏空老鬼來得極其準時。
“時候到了,小鬼頭學完了沒啊?”踏空老鬼隨意將樹枝半扛在肩後,一副勝券在握之態。
青衣盤絲與吳逸眼神相對,吳逸深吸了一口氣,起身轉過來,抱拳朝踏空老鬼道:“前輩果然信守然諾,久等了。”
踏空老鬼斜睨了一眼他身後坐在地上的青衣盤絲,說道:“小鬼,這劍法比起來,動靜小不了,換個地方?”他說時往天上瞥了一眼。
吳逸也擔心動起手來會波及到此刻不能移動的青衣盤絲,聽到踏空老鬼此言也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這老鬼看上去蠻橫,倒也不是全不講理。
踏空老鬼芒鞋一踏,身子隨即高升而至百丈高空。
吳逸回頭看了一眼青衣盤絲,青衣盤絲此時雙手成印意守丹田,在調息之中,期許與堅定盡在熒眸之中。
打吧。吳逸知道這已是不容退避之境地,也撚起指訣,足下禦風,上升到了與踏空老鬼同一個高度。
踏空老鬼兩眼微眯,瞧著他上來時立在胸前的指訣,道:“小鬼,看你這一手禦風術,和那女娃兒相比差了不少,當真要比?”
吳逸左手運著指訣維持著足下清風不散,帶著恭謹的口氣答道:“盤絲姑娘既然教了我劍法,我總不能臨陣退縮。前輩,賜教了。”
“好吧。”踏空老鬼將手上那截樹枝輕挽劍花,隨手一動之間,即有劍氣隨流,劃出圓光,“拿出你的劍讓我瞧瞧。”
吳逸不多言語,右手輕抬而起,他的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時起已經纏著一道黃符籙。伸出一根食指,道:“這就是晚輩的劍。”
“氣劍?”踏空老鬼對於這種把戲毫不意外,他道法精深,這種玄氣成劍的訣竅於他而言實在平平無奇,他將樹枝遙指向對方道,“我是不知道那小女娃教了你什麽劍法,看你這樣,我就隨手耍幾下吧……”
幾乎是最後一個字吐出口後,踏空老鬼那一具昂藏偉軀,就已身隨劍動,樹枝化成一團劍風卷掠而來。
兩者原本相距並不算多遠,踏空老鬼這一下轉似飛砣,連人帶劍一同殺來,吳逸雖然知道那是以隨手撿來的樹枝為劍,卻也絕不敢怠慢,對於修行人來說,草木竹石均可為劍這句話決不是誇張之語。
他氣息也被這飛來劍勢卷起的驚風給激得略感窒滯,劍風相逼,當即食指向前一記虛劃。
他食指處隻這一伸一劃,即將劍勢飛卷的踏空老鬼就在離吳逸數丈遠之處,憑空發出了一陣交擊之響,鏗然之音,震徹當空。
踏空老鬼回身挽了兩圈劍花收了劍,看了一眼手上樹枝,又一副微感驚訝地神色看著吳逸:“你小子怎麽出的劍?”
吳逸微微一笑,再將食指輕輕向前一戳。
這一戳平淡無奇,任誰看了都隻是極其平常地拿手指往前戳了一下,但身在七八丈外的踏空老鬼卻是忽然之間神色一變,舉起樹枝橫揮迎架,樹枝像是被一股憑空而生的力量給刺得枝幹劇顫,再次發出了那陣鏗然利響。
這一次,踏空老鬼大方臉上終於眯起了一雙略帶皺紋的眼睛,緩緩道:“無形劍氣?”
吳逸收了食指,點頭道:“前輩眼光毒辣,一眼就看了出來。”
不錯,青衣盤絲教給他的商陽劍,就是以指頭商陽穴發出的無形劍氣。
本來以常理而論,玄氣越是精純醇正,凝聚出來就越接近實有之質,傷人威力自然會更強,這是世間神通的常理。但青衣盤絲教他的這一路劍法,卻是反其道而行,無影無形,幾乎徹底隱去形跡,但劍氣之鋒銳卻又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的,甚至遠勝過尋常修士以玄氣附著在神兵之上的劍芒刀罡。而運使劍法,又隻需要手指之間一點一劃,更是大大占了便宜。
再加上,吳逸此刻手上纏著神雷符,劍氣之中更是隱隱含有雷氣之威,這才能堪堪逼得踏空老鬼回劍自守。
踏空老鬼輕輕撣開樹枝上劍氣擦過而生出的淡淡殘煙,在瞬間明白了吳逸劍法妙處後一副了然之態道:“原來如此,不過,要得意可還太早了!”
樹枝再次陡然刺出,這一回,仍是與上次一樣,踏空老鬼身隨劍走,轉似飛砣。
吳逸凝神靜氣,食指連出,咄咄數下,無形劍氣破空連發,但這一次劍勢並沒能再受他出劍所阻。
雖然吳逸的“商陽劍”劍氣無影無形,但踏空老鬼果然並非易與之輩,在見識過一次之後就沒有再受這數道看不見的劍氣阻滯,竟自動變招,樹枝化為當空翻騰之龍身,騰身奮爪,一路湧向吳逸。
這劍勢陡變,瞬然之間滿空劍影疾風,踏空老鬼這一具昂藏身軀,舞動樹枝之靈動夭矯實在是大出吳逸意料,劍勢舞動,還未真正交擊所帶起的劍風,都逼得吳逸一瞬之間不得不連出食指以劍氣消解這漫溢而出的層層劍風,此刻他才真正開始見識到這第三招劍勢的神妙無方。
第一劍之後,第二劍未至,吳逸就已經覺得壓力倍增,這第二劍猶如飛龍騰身探爪,忽上忽下,有進無退,吳逸隻得一路後退,疾點疾劃,劍氣縱橫,試圖連攻三路,阻擊踏空老鬼劍勢。
不得不說,吳逸畢竟是以手指運氣,而踏空老鬼是以樹枝代劍,劍勢雖猛銳,但回轉之間終究還是比手指差了那麽一二分方便,雖然本身就有踏空老鬼隻使劍招不運真力的因素存在,但畢竟也是吳逸在這一刻之內學得到位,才能將商陽劍氣運使自如。
他指速越來越快,劍招盡出,“商陽劍”本就輕靈迅速,一時之間,無形劍氣各顯其能紛然射出,或削或刺,或彈或撩,更時有從旁飛繞的奇險劍路,細密如驚風驟雨,與飛騰而來的劍勢隱隱遙相對攻,隻在霎時間,二人當空距離就開始有了漸然拉開之勢。
而與此同時的地上,盤坐於地,猶自調息不停的青衣盤絲,袖袍鼓**之間,也自不忘以眼中餘光觀察上空戰況。
眼見上空劍風互激,吹得周遭風塵乍起,她那一雙微微蹙起的眉頭,還始終不曾鬆放。
她非常明白,踏空老鬼的劍法可怕之處還遠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