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

吳逸在醒轉之後,沒多久看到了眼前身邊這副情景時,然後他足足愣住了十秒。

別說自來此世,就是前世,他也沒見過這種程度的景象。

那不是屍山血海,也不是仙境瑤台,卻在此時,遠遠勝過前兩者對吳逸內心的衝擊力。

紅裳緞裙在草地上成了一朵盛開紅花,一副神女塑像似的妍態盡顯之姿,靜靜臥在了吳逸身邊。凝脂雕就的玉像絕容上,睡眼朦朧,欲睜還閉。

吳逸足足盯著躺在地上的她看了十秒。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在完全不明白前因後果的情況下,吳逸他就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

他記得,當初在寶象府準備進青樓的時候,聖尊師傅就告誡過他,讓他千萬固守本身,否則苦修的功力一朝喪盡,再修煉那就是千難萬難,她這個師傅想來也不會放過自己。

自己道行消失了?

吳逸內觀體內,卻發現,原本因為連續施展劍法而大為損耗直至虛竭的九顆內丹,此時卻是生機再現,曜日重光。自己四肢五體,不僅沒有了原先劍氣爆發的傷口,掌指握拳之間,更是氣力充沛,渾然無事之象,甚至於還在不斷恢複之中。

這怎麽看,也不像是破了修為就散功的情景啊?

吳逸偷偷瞥了一眼佳人在臥,自己到底是做了嗎?

他完全無法確定,夢中之時,現實裏究竟是做著怎麽樣的事情,根本無從判斷。

“年輕人,豔福不淺啊。”

正當吳逸猶豫之際,一道聲音又自遙遙遠空,傳到了他的耳邊。

這是?

吳逸一下子聽了出來,這是剛剛暗中幫助自己打贏踏空老鬼的那個神秘人。

他趕忙以心聲問道:“前輩!你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那神秘之聲道:“你知不知道,剛剛險些斷送了一副肉身,要不是她舍身相救,你焉能在這兒跟我說話?”

舍身相救?吳逸驟然聽到此處,不禁又回望了還未醒轉的紅衣盤絲一眼。

“前輩是說,這位盤絲姑娘救了我?可這……”

“你小子,得了大便宜還茫然不知。”那聲音漫空裏透著幾分戲謔,笑罵道,“剛剛你肉身被劍氣所創,崩毀隻在旦夕之間,這不老婆婆座下的紅丫頭愛憎分明,是她以自身元氣救你。上次見她,還是一副視凡人男子無物的樣子,如今卻迷你至此,真是奇事……”

他雖然是在像吳逸解釋前因後果,口吻卻像是看客在茶餘飯後消遣而談,輕鬆戲謔之至。

果然……

吳逸稍稍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消化這聽來的話語,他雖然於道門知識並不算淵博,但“元氣”一說還是懂的,自己元氣未失,自然修為也就還在了。

不管怎麽說,這份情意來的也太過突然,他一時間也理不清楚,隻好接著問道:“聽前輩口氣,似乎認識她和不老婆婆?前輩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我是這青青世界一個路過之人罷了,小兄弟,與其問我,你還是擔心一下日後怎麽應付她們吧,這七個丫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這情絲不動則已,一動則亂如蛛網,再難收拾,成道路上,磨難可少不了了,哈哈哈哈……”

那聲音說罷哈哈長笑,笑聲漸漸地又自空中遠去。

正當吳逸以耳傾聽,以為那神秘人又走遠之時,他耳後又冷不丁地幽幽響起一陣低語。

“再告訴你一次,隻要你不說,你在青青世界所經曆之事,都不會被外人所知,哪怕是不老婆婆想要以搜魂之術探取記憶,也是做不到的。所以你也要記住,出去後別跟任何人透露半個字有關於我之事,不然別怪我不講道理了。”

這一聲直接如附骨魔音,震徹內裏,讓吳逸發自內心的感覺到了悚懼。

之後,吳逸停了一小會兒,才敢確定那道神秘人之聲是真的走遠了,不由得微微喘了一口氣。

這個青青世界當真有鬼,自己的行動被人盡收眼底了,卻連對方的半點頭緒也摸不到。

唉……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吳逸不敢再看此時尚在睡夢之中的紅衣盤絲,雖說元氣仍在修為未損固然是幸,但他現在腦子裏一團亂麻,隻得挪轉身子,以背麵相對,細細思考。

要說他吳逸也不是完全不通情事的木頭,此前因緣際會,與白蓮衣相處的一段時間裏,已經情愫暗生,隻是在陷仙門一戰過後,又被外力影響而暫時分開,沒能繼續進展。

如果說剛剛那些事情發生的對象不是紅衣盤絲而是白蓮衣的話,他的心理衝擊力倒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麽大。

主要是,這姑娘給他的感覺就很……離譜!

除了顏家莊初識和假冒不老婆婆的那一兩麵以外,他對這個不老婆婆座下七仙姑之首,其實根本毫無了解。

後來給青衣盤絲渡氣後,又被黑衣服的盤絲追殺,緊接著又被她救了後,卻又是上來就動手動腳,表現得開放主動之極,完全不像是正常女子對男子初識不久該有的表現。

後麵不老婆婆出手,當著麵告誡了她一番,原以為不會再被騷擾,不曾想,又在這青青世界裏發生了這事。

幾乎沒有感情基礎就一下子跨度如此之大,這畫風清奇得吳逸就是再隨便也一時難以接受。

這搞的,倒貼也該講個基本法啊……

而且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問題,不老婆婆跟吳逸說過,七仙姑名為“七仙姑”,但實際上七人同為一人,七個不同的人,都藏在那一具軀殼裏,相伴相生。

現在自己陰差陽錯來了這一出,剩下那六個該怎麽辦?

自己在大剝山中還沒完成任務,難免要再和不老婆婆打交道,她們又都是身邊近侍,自己碰了一個,就等於同時碰了七個,那剩下那幾個豈不是會把自己活活撕了?

他一想到,僅僅因為奉命救青衣盤絲那一口渡氣的唇齒相碰,甚至不能算“吻”的吻,都要招來七人之中的黑衣盤絲喊打喊殺,凶險之至,要是讓她這種的再知道了……

他可不敢說自己能打的贏那家夥……

吳逸這下是徹底懵了。

想來想去,都是一團亂七八糟,毫無頭緒。

“小弟弟!”

陡然之間,一聲甜膩嬌聲從吳逸耳後響起,將他亂馳飛縱的心緒拉回了現實。

吳逸呼吸都窒了一瞬。

一雙紅裳藕臂,從後方摟著吳逸的脖子,美人貼身在後,他卻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本來按常理,這種時候哪怕背後佳人再美,吳逸也要立馬脫身,但現在,他實在是拿不準。

“額……盤絲姑娘……是你救了我嗎?”吳逸盡量平複心緒,讓語氣變得不那麽僵硬。

紅衣盤絲此刻鬢發青絲灑落如瀑,不著半根飾物,一張絕麗豔容此刻小鳥依人地倚在吳逸肩後,甜聲呢喃道:“原來你倒還知道啊,你玄氣虧虛,又壓不住那老鬼的劍氣,體內筋脈都開始要被剮碎了,我再不救,你恐怕根本撐不到回去。”

吳逸聽到前半段時就已經麵上微熱,但他還是趕忙深呼吸保持心緒穩定,苦笑道:“姑娘,我何德何能,又和你相識不久,值得姑娘做到如此地步?”

紅衣盤絲摟著他的手微微收緊了力道,將身子貼的更近了三分,初複血色的紅唇輕抿三分,微笑著道:“也許你聽著很奇怪,明明沒有見過幾次,但我從你給青妹妹渡氣那時起,就認定啦非你不可,絕不後悔。這是凡人規矩裏絕難有之事,可心之奇妙,哪裏又能以‘常理’度之,認定的,一眼就夠了;緣不到的,往往千年萬載,也難以換得鐵樹開花。”

吳逸聽著她嗬氣如蘭,語調婉轉,雖然還沒有完全明白她說的道理何在,但也漸漸地對她原先避之不及的那份距離感稍稍減輕了幾分,他轉過頭去打算再問。

這一回首,四目忽然相對。

吳逸怔怔然呆在了目光直視之處。他目之所向,星河淩波收於一眸,萬般嫣紅融於一彎笑靨。

等回過神來,自己的唇已經主動湊了上去,在那凝玉粉麵上啄了一口。

而她在這一瞬間,也是有些始料未及,望著吳逸的雙眸裏,柔情不言自明。

吳逸望著紅衣盤絲的絕麗之容,此刻他竟覺得,這姑娘竟也開始越看越有些可愛了。

盡管本身她容姿就屬絕色,但此時吳逸再看之下,沒有了之前的嫌棄,情思漸起,心緒也會莫名地受到牽動,更覺別具風情,迷人之至。

兩人對視而笑。

吳逸收拾了自己的衣著,此刻他穿的那身直裰上,也被玄氣滌**,除了劍氣迸發的破口之外再沒了半點血汙。紅衣盤絲也搖身一晃,紅裳飛旋,衣容瞬間整斂完畢。

吳逸現在雖然還不敢說完全確認了對她的情意,但也已能坦然麵對,這一起身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道:“對了,盤絲姑娘,你在這兒冒險救我,萬一出去後被婆婆知道了豈不是……”

畢竟現在兩人關係非同尋常,他是絕不願意眼看著對方救了自己後又因此身陷險境的。

紅衣盤絲見他此刻不自覺地終於有了擔心之色,淺笑盈盈地道:“我們修行人早就斬了赤龍,我自有妙法,婆婆她一時半會是看不出來的。”

吳逸聽她這麽說,雖然口中寬慰,但她眉頭仍有一絲微曾舒展的憂色。於是也在心裏暗道:“反正到時候要是出了什麽事,我一人承擔就是,畢竟占了人家便宜,終歸不能白占。”

他扯起一副日常散漫慵懶的笑容,朝她試探著問道:“紅姑娘,你們婆婆對這個是有什麽嚴格規定嗎?”

紅衣盤絲聞言,假嗔薄怒地白了他一眼:“人家都這樣了,還叫紅姑娘。”

“那我叫你什麽?盤絲姑娘?”

“我有自己的名字的,紅綃,叫我紅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