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綃打開了窗,月華照落。

“要出去學嗎?”吳逸看向打開的窗外,月光灑落屋中地板。

紅綃點頭道:“此刻月色靈氣正盛,正是教你的好時候,咱們出去找一處好地方。”

她嫣然一笑,領著吳逸飄出窗外,直縱在城鎮上空,吳逸以禦風術緊隨其後,兩道疾影頃刻之間就飛過了鎮後的一處青山頂上。

紅綃輕身落地,此時月華高照於山頂,人立月下,確如仙子臨塵。

“在教你之前,先讓你看看。”

她現在站在吳逸對麵不到一丈的範圍裏,輕輕抬起皓腕,脈門處輕顫一陣,吳逸就見到了一道白絲吐射而出。

蛛絲?

等等,不對……

這一道絲來勢很慢,像就是為了要讓吳逸看清楚一般,吳逸在月光中看得分明,現在紅綃腕中吐出的絲線,不再是讓他捉摸不透,無形無影的模樣,而是一道由數道更加細密的絲線絞纏盤結,形如有生命的觸爪一般,向著自己以不緊不慢的速度延伸而來。

這與其說是蛛絲,不如說更像是一條繩子……至少吳逸自己是這麽看的。

“這一道忘形情絲,是婆婆傳授給我們的妙技,能細至無形,除了克敵製勝以外,還有一個用途就是探知對方身上的玄氣,應氣而動。”紅綃手挽細絲,那一道白絲尖端停在了吳逸身前不到二尺的距離,眸裏帶著精芒說道。

吳逸一邊聽著解說,一邊試著往側旁挪步側身,這一挪,卻發現紅綃吐出的絲線竟也自己調頭,折了個彎指向吳逸。

哦?

原來如此,是這麽個應氣而動法啊。

紅綃點頭道:“沒錯,你現在玄氣過於充沛,自然而溢,接下來教你的,就是讓你站在那,而不會被我這絲線探測到的法子。”

吳逸當即作個請教之勢笑道:“願聞好姐姐指教!”

紅綃險些被他這俏皮話逗得展顏大笑,不過瞬間又收住了笑意,嚴肅道:“這門法子是吐納之功,能登得聚元者很多都能以類似此法的門路或者法器隱藏自身修行,用望氣術也看不出來。”

吳逸雖然不會望氣術,但他有鳳目,因此對方的修為隻要不是高的太離譜,他都能一覽無餘。

紅綃翻手輕揮,雙手如拂風飛雲,在她這一動之下,兩道絲線倏然而出,直接綁住了吳逸站在地麵上的雙腳。

“嗯?”

吳逸還不明所以,紅綃手腕再動,又是兩道情絲,這一回係住了他的雙手。

“這是怎麽回事?”吳逸能感到紅綃絲線綁縛的力道算不上大,卻也不明白她的用意,笑問道。

紅綃笑眼盈盈,叫了一聲:“起!”

她手腕操縱著絲線,遙遙將吳逸之身一提而起,升到了半空:“我用你的手腳演一遍,你記住這一套感覺。”

說時,情絲翻動,吳逸的手腳也被這絲線之力牽扯著當空而舞。他沒有抵抗,而是順著這股情絲牽帶之勢,任由著紅綃指引,看自己的手腳在半空輕撥來去,行雲流水。

紅綃像是一個撥線彈箏的神女,從容優雅地於月下彈弦拉扯,吳逸則像是一個木偶,完全依照她的指揮,做出相應的動作。

不得不說,紅綃所傳授的這一路法門,給與吳逸的感覺,有點像是前世常看的太極拳一類,從動作之中,他很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呼吸,也在隨這套動作的起手上下,而漸合節奏。

他很快就明白了這套動作的用意,是在於讓他更直接地去習慣這種特定節奏的吐納方式,體內的內丹玄氣,也在以某種方式,呼應著如此吐納而自生律動。

這動作並不複雜,一路舞下來,等到絲線倏然將吳逸放落地麵,他自然而然地吐出了一口白練似的長氣,餘氣升騰,在月下山林處徘徊繚繞。

這樣就好了嗎?

紅綃也收起了絲線,她手腕輕動,飛起一縷忘形情絲道:“有沒有效,這一手情絲一探便知。”

情絲再次悠悠飛出,而這次,吳逸就站在剛才絲線拐角處才能指向的地方。

一縷情絲飄**,則是直直飛出了一丈遠,視一旁吳逸如無物。

果然沒有再指向他。

紅綃抖腕收起情絲,打量了一圈吳逸,也有些微感訝異:“這套呂祖傳下的動功,我隻讓了一遍就能收斂玄氣到這種地步了?我本來以為至少得練一個晚上呢。”

“很難嗎?”

吳逸回想了一下剛剛的步驟,他自覺並不算什麽天才,但確實學來甚易,比起聖尊師傅教的東西來說實在是簡單太多了。現在他這一番動作,一身玄氣都被固鎖在了內丹周圍,簡單來說,就是通過這種特殊的吐納方式壓縮玄氣在體內的運轉範圍,從而達到隱藏的效果。

他又問道:“對了,這呂祖又是誰?”

紅綃聞言,看吳逸的眼神就像是看見了什麽奇人異事一般:“你學道都怎麽學的,呂祖純陽真人難道都不知道?”

吳逸一聽才想起來,恍然道:“是呂洞賓啊,我差點都忘了。”

呂祖呂祖,他還想了半天誰的名字叫祖呢,前世看多了呂洞賓的叫法,卻忘了道門中人對純陽真人的稱呼。

紅綃輕歎了口氣:“你這萬壽山最末弟子看來當的屬實不枉,難怪剛歸山,就要被派出來曆練,若真是連呂純陽都不識,傳出去豈不是笑掉大牙了。”

吳逸隻好苦笑,正要說些什麽,卻覺突然之間,體內內丹玄氣似乎又有了變動。

此時大部分玄氣聚於九顆內丹周圍,重重繚繞,甚至掩蓋了內丹本身的光輝,吳逸開始感覺到的異樣,是體內丹田處漸漸升騰而起的一陣烘熱之感。

“嗯?怎麽會突然感覺有點熱?”

吳逸微微皺起眉頭,摸了自己臉頰,此時觸碰臉頰,一入手就是不斷升高的溫熱之感。

不對,不是溫熱,已經是滾燙的程度。

紅綃瞬間神情劇變,閃身上前來,摸住吳逸一隻手的脈門,頃刻之間,瞳孔急顫,不可置信地失聲道:“怎麽會?你這體內的玄氣怎麽反彈得如此厲害?這法門是婆婆書庫裏記載的,百試百靈,可……”

她並不知道,自己教授給吳逸的呂祖吐納之法,固然是仙宗中人隱匿玄氣的妙法。可吳逸的玄氣卻是元天妙真訣所煉就,九顆金丹存於氣海,時時流轉,渾厚非常。

一般修行者壓縮玄氣範圍於氣海之內,限於玄氣本身有限,還能暫行儲藏,她自己是已經三花聚頂,五氣朝元,頂上三花已成,天靈比之氣海更為廣闊,藏的自然更久。可吳逸卻是才初踏九轉,元天妙真訣本來就自然而運轉,生生不息,卻被她以常理將玄氣壓縮在氣海之中,這玄氣就如江河亂湧物極必反,後果就是,會催生出無比強烈的反彈迸發!

她還是低估了吳逸體內的玄氣豐沛程度。

這吳逸此時身上四肢百骸都在上漲的滾滾熱量,就是證明。

吳逸此時氣血上湧,心緒同樣受玄氣湧動而影響,幾乎一兩息之間,就開始呼吸急躁,耳中轟鳴作響,整個身子都在升騰燥熱,氣如向外升騰浪湧。

而更加糟糕的是,紅綃這時湊上前來給他把號脈門,也裹著一團似有若無的香風撲至,這一無意之間的鉤動,更是讓吳逸因為玄氣壓縮後反彈而帶來的躁動之中,引發了更為糟糕的後果。

比起在青青世界幾乎都是在半夢半醒之中完成的,這一次,吳逸的意識雖不能說完全清醒,但一切知覺卻也都沒消失,反而是被一股莫名之火,給無限放大了。

他眼前所見之物,在這一瞬間仿佛變了。

沒有了紅綃,自己身處之地,也仿佛變成了一座昏暗的無邊幽山。

茫茫間,他似乎看到黑暗中有一抹銀白色的微光。

吳逸走上前去,試圖去看清那前麵的東西。

而當他走近了些時,他才看到,那是一隻……

猴子?

一隻通體銀白的猴子,被從四處虛空裏伸出來的鎖鏈給重重困鎖而住。

而像是感應到了吳逸的到來,那隻蹲在地上的猴子,緩緩轉過了頭。

一雙熾然之眸,正好與吳逸眼神相對。

它露出了一副猖狂之極的獰厲笑容。

一聲長空高嘯,虛空之中,幾聲鎖鏈斷裂之聲鏗然炸響。

心猿,掙脫了困鎖。

“你……”

紅綃此時與吳逸四目相對,她那如水般的瑩眸對麵,也察覺出了異樣。

她的兩隻素手皓腕此時都被兩隻爆發力猛漲的手牢牢地壓在地上。

要用忘形情絲脫困嗎?

紅綃隻要願意,忘形情絲一瞬間就能將眼前的人牢牢捆縛,不能動彈。

可,她的手腕終究沒有吐出一絲半縷。

“罷了……”

麵對著眼前人此刻臉上已經幾乎像是染成的朱紅之色,紅綃那一張媚容裏,眼角明珠滑落,笑得卻是粲然如星。

情絲終究沒能困住心猿。

……

……

月華如故,這一夜注定難以平靜。

團團熱氣蒸騰,既像熱煙又像水霧,源源不斷地從那一片山林之中升騰而起,繚繞於林間月下,恍若人間仙境。

不知過了多久。

吳逸此時膚色已經熱氣盡數消散,恢複了正常,眼裏也沒了幾乎將整片眼瞳蒸發掉的火焰。

他望著眼前那一雙對視的靈眸。

眼前已經不見了那一隻掙脫鎖鏈的猴子。

自己又……

“我……”吳逸他能感覺到,玄氣壓縮後暴起的反彈之勢,如今已經歸於平靜,邁入第二轉的九顆內丹又恢複了一開始的樣子,隻是他此時的心情卻無暇顧及,啞然道。

紅綃仍是柔荑擁著他的後頸,眸裏分明蘊著明湖微瀾,卻仍是笑著,輕聲道:“沒事的。”

吳逸眼瞳裏映著佳人,沒有回答,灑落在地板上的月華,倒影斑駁。

第二日早晨。

早就從山裏回了客房的吳逸拿起了房中一麵鏡子,照出自己麵容時,他不禁摸著下巴,喃喃自語道:“好家夥,師傅老人家明明說過不能那啥來著,但一晚上下來,怎麽感覺還越來越精神了……”

他望向床頭,榻上隻留一點綺香未散,又看向床對麵那一麵布置精致的客房牆壁,她已不在這屋裏。

唉,學呂洞賓別的是沒學好,三戲白牡丹的風範倒是學了個一二分。

真是無語……

吳逸想起回來客房之後,紅綃又跟他說了好久的話,說起“呂洞賓三戲白牡丹”的典故時,不禁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