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從他口中說出了自己射出第一箭的方位起,就已經斷定了。
這小子不簡單得很,絕對不是什麽普通人。
但至於是什麽來頭,他眼下還看不出來。
趙從道又接著道:“我之前照他要害來了一下,應該是我接著要了他命的,不曾想卻被你搶了去,可惜啊。”
吳逸聽著不禁又是微感驚訝:“合著剛剛那個換骨夫人左腦門上那一下是他射的?”
這樣一來,他對這個趙從道的評價又更高了幾分。
這等水平的人物,為什麽會隻在一個縣城裏當小旗呢?
趙從道目光微移,又看向了吳逸左袖,吳逸早已不動聲色地負手於身後,將神弩又藏了起來。他卻也沒有再接著看,而是收回了目光坦然道:“本來嘛,你這一身射術,我未曾見過,還想著讓你再使出來看看的,不過現在這樣不是時候,算了。”
他摸了臉上灰塵哈哈一笑,徑自背上大弓,大搖大擺地,走遠了去。
如今地上站著的隻剩吳逸與白蓮衣兩人。
半空裏還有一個,紫織。
白蓮衣麵上悲戚之情漸消,她望向了半空處的紫織:“妖女,你為什麽會突然幫我們?”
吳逸也看向了紫織,說實話,他沒想過紫織會跟過來意外出手,念及在山洞裏發生的那些事,現在這個展開會怎麽樣,他也不知道。
紅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來。
紫織從空中落地,手中那枚紫銅色鼎爐被她翻袖當空一抹,鼎爐頓化紫光,消失在了腕中金環那顆顯眼的紫色寶石之中。
她杏眼斜睨而向白蓮衣,悠悠道:“小白鼠,咱們雖然有些過節,但一見麵就叫妖女,是不是有些失禮了?”
白蓮衣如今白發寒霜未散,依舊保持著臨戰狀態,她地湧劍護在身前,也應對得有理有節:“那換骨夫人的毒,是出自你的手筆,更別說當年你還差點毒死了我,我如何不能叫你一聲妖女?”
紫織兩袖一抬,俏然原地轉了個身:“口口聲聲妖女,那你看我現在有妖氣麽?”
“你……”白蓮衣一時語塞,她以望氣術來看,確實看不到眼前這個女子身上有一星半點的妖氣,相反,還有一股仿佛出自仙山洞天的淡淡靈氣,和剛剛身死的那個換骨夫人根本完全相反。
如果不知道她曾經的所作所為,白蓮衣隻怕也會以為她是個哪路仙山而來的小仙子。
“你知道你的毒剛剛害死了多少人嗎?就算你用什麽法子隱藏了妖氣,也騙不了我。”白蓮衣還是無法相信,能製作出險些將整座城都葬送的奇毒之人,怎麽會是良善之輩?
“別人用我的毒來殺人,就是我殺人,那我用你手上那把劍把現在外麵的人殺了,你是不是也要以死謝罪啊?”紫織笑得如鶯亂啼,她談笑間,皓腕便以抖出了忘形情絲。
忘形情絲無影無形,來勢又急,等白蓮衣察覺之時,手中地湧劍已經被一股絕強拉力纏上,若非她瞬間用力握緊,幾乎就要脫手。
眼看白蓮衣地湧劍就要被情絲奪去,吳逸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反正眼下也沒有別的生人,他當機立斷就祭出了鳳目金光。
這是他所有神通裏唯一能對忘形情絲產生克製效果的,金光洞射而出,極其精準地熔斷了紫織那一縷忘形情絲。
紫織拉力頓失,身形隻微微晃了一下,眼見是吳逸出手,當即瓊鼻裏輕哼一聲,冷然道:“怎麽,有了一個,還舍不得小情人?你個登徒子,見了個漂亮姑娘都會這樣嗎?”
吳逸知道她意中所指,此刻也不想白蓮衣再和她關係進一步惡化,這也是為了紅綃著想,於是沒奈何,隻好道:“紫織,首先要多謝你出手相助,如果你想找我算帳,隨時都可以,完全沒必要遷怒於他人。”
紫織聞言,那一張臉像是又想起了不久前山洞裏的事,瞬間怒上眉頭,卻在即將爆發出來時,那一雙美眸厲光頓閃:“你要當英雄,好,好的很,那就給我記好了,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再回來把今夜之仇報了。”
“你要走?”吳逸察覺出了她話中之意。
“我愛走便走,你管得著嗎?”她隻說了這些,就不再逗留於此地,當即身起遁光,急縱入空,化作了遙遙星點,難覓蹤影。
現在偌大的一片廢墟內,隻剩下吳逸與白蓮衣兩人。
白蓮衣收了靈力,白發驟成青絲,她兩手抱在胸前,幽幽歎道:“這下,你該給我解釋解釋,這個什麽紫織姑娘,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吳逸也是一聲長歎:“說的也是。”
自這一夜過後,道濟縣可以說發生了巨變。
發生爆炸的地方,以李府為中心,足足接近十裏的範圍,將城北一帶盡付劫灰。
那兒一帶都是高屋大宅,既是一縣軍政要員之所居,也是城中富戶的聚居地,如今大妖作亂後,不光李盛這樣的一縣官吏遭了殃,連帶著居於附近的一排排員外,富紳盡都未能幸免,多少戶人一家上下甚至連跑都沒得跑,就被火光吞噬,與自家屋房一道燎成了焦骨。
剩下的還未受波及的城區,都是些平頭百姓與農戶佃戶,他們見到遠處沒了那大如小山的怪影,還是撤出了城外,及至天明,雲消煙散了才肯緩緩回到城中。
小半座城都付之一炬,引起的連鎖反應也不少。本來一城中被毀了一部分,本該是件悲事,但城裏那一堆百姓,有一半卻都在慶幸。
因為死的是那些摳門的大戶老爺,而不是他們這些僅以身苟活的小老百姓。雖然開國以來本朝多為照顧農戶民籍,所受的限製遠不如商人大,但畢竟商人財力廣厚,仍有不少民戶聚於其下,受其盤剝,雖然不至於活不下去,但日子也是相當艱難。如今這些豪門富紳連拖家帶口跑的機會都沒有,就盡皆死在了裏頭,無形之間,也解了城中不少百姓背上的租子重擔。
這也引發了當日淩晨裏一堆百姓自發地湧入北城廢墟裏,冒著熱浪殘煙,開始了一輪搜刮餘財的行動,都在賭一把運氣看能不能搜出一些銀子來。
可惜的是,換骨夫人的“點將台之毒”在那一片範圍之內造成的破壞相當徹底,凡妖火爆炸所及,無論牆垣石瓦,人物金銀,都盡皆成了飛灰焦土,一堆百姓連同著部分兵丁在裏頭搜了小半日,摸到手的除了灰還是灰。
連能拿在手中保持一刻完好形狀的都沒有。
北城對比道濟縣其餘城區,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寸草不留。
這種荒境,很快就被還未受波及的千戶所裏幸得身免的將官,臨時擬好奏報,飛速派人傳到了灌州城。
在這種幾乎接近於群龍無首的情況下,隻能依賴灌州城救濟,才能重建縣城。
到了第三日,道濟縣千戶所就迎來了來自灌州城轄派的上官隊伍,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名身背長劍的杏黃袍道士。
布置臨時官吏,安置人員,清點損失,等等諸事繁多,正在如火如荼地開展,不過這些目前都影響不到如今正在城裏一處客棧裏的吳逸。
他和白蓮衣將紅綃與紫織的關係,盡都說了出來,也說明了紫織為什麽會在之前擄走自己的事。
白蓮衣原本對紫織還留著幼年時的仇氣,但聽吳逸講到後來,也隻剩下一聲歎息。
“你惹了一個,就相當於惹了七個,這桃花債隻怕是會越來越多了。”
由於幾名收留護衛一夜之間盡都身死,又是在大戰之後,白蓮衣並沒有與吳逸過多的溫存,而是回返無底洞,準備去收斂蓮心等人留下的屍骸,進行安葬超度。
吳逸也跟著去了。
因為在這道濟縣裏,如今也沒了別的事情,去了有人陪陪也好。
等到白蓮衣在荒野上找到了爆炸後的蓮心骸骨時,跟著來的吳逸驟見焦土中心裏那一具散盡所有能量後的焦黑骨架後,他雖不是感情多麽豐富的人,想起不久前這還是個跟在白蓮衣身後的小狐精,如今已香消玉殞,也不免唏噓,偏過了頭。
白蓮衣一路上沒有言語,經曆了喪師之痛後,她的悲戚已經能更加內斂。她默默施法,將地上的屍骨送回了無底洞邊上,就地在山坳上了一座墳塚。
地湧劍劍光如電,將一塊岩石削成了墓碑,立在了墳塚之上。
之後白蓮衣帶著吳逸下了無底洞,無底洞內的洞天別有日月,山清水秀,樓台皆在,著實讓吳逸開了一把眼界,令他很難想象這是在地底。
因為幾位護衛剛剛遭逢大難,白蓮衣下無底洞的目的,自然是為了焚香沐浴,然後給蓮心等幾位女子念經超度。
吳逸對此當然理解,蓮心這個小姑娘他雖然隻有一兩麵之緣,但驟見其死,他心情尚且有些不好,更何況是與朝夕相處有些時間的白蓮衣。
焚香沐浴既罷,白蓮衣就在自家洞府設立的李天王神像以及佛像前,閉目誦經,凝神持法。
這一念,又是足足半日。
吳逸一開始也跟著念,但後來,他畢竟不修靜功,要他久坐也越發艱難,坐得越久,心裏越像有一隻猴子,在上躥下跳,越發不能寧靜,於是便離了座,在洞府等候。過了幾個時辰,他才終於是沒能等下去,輕輕囑咐了一句後,就去無底洞外吹風了。
一路走出了山外,吳逸百無聊賴,看著沿途山景,也不自覺地看向了通往道濟縣的官道方向。
那地方如今被破壞成這樣,也不知道日常喝酒還能不能有影響。
正當他如此想著,目光也被遠處官道上的一處情景吸引住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