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陽壽盡了?”吳逸聽到崔判官的話後,心中之震駭無以複加。

他死過一次,嚴格來講並沒有錯。

從原身被砍死的那一刻起,“吳逸”就已經死了。可是他這個吳逸已經占據了原身,並且已經踏上了修行路,登得了九轉境,甚至還吃了一口延年益壽的草還丹,怎麽會陽壽就盡了呢?

吳逸連忙道:“等會……我吃過草還丹,雖然隻有一口,但陽壽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吧?”

草還丹此話一出,殿上閻王與崔判官果然遲疑了一下。崔判官又看了一眼,生死簿上所載那幾行字中壽元一項,再三盯了幾次,兩道入鬢粗眉一鎖,道:“生死簿上所載不會有錯,你若吃了草還丹,生死簿上壽元自然會增,可這上頭所載,你壽元早在數月前就已經盡了。”

說著,崔判官將生死簿上記載吳逸的那一頁遙遙展示在他麵前。

“蠃蟲屬,南贍部洲人氏吳逸,該壽二十,橫死。”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就如同一記重錘又擊打在吳逸心口。

怎麽會?

就算自己練的再懶,那好歹也是九轉之功,人世間能登得九轉的,少說也有數百壽元,更別說他吃了一口草還丹果肉,凡人聞一聞都有三百六十歲之壽,就算沒吃整個,隻吃一口怎麽著也有個好幾百吧。

“師傅?師傅?”吳逸他心下一慌,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師傅,趕忙在心裏呼喚著她。

這是他現在所能想到的唯一解惑之法。

但閻王卻沒有給他在原地問的時間,那一張黑臉上,很果決地就下達了判決令:“核對無誤,來啊,送入輪回!”

吳逸心聲才送入體內,他魂體之上就陡然傳來了一股森森涼意,斜眼看時,左右肩膀上,已經各自摁上了一隻鬼手。

是勾死人?

“我沒死!”吳逸怎麽可能任由鬼差將他帶入輪回,他體內內丹玄氣奮發,當即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將左右兩隻鬼手猛震而開。

上來勾走吳逸的,都是幽冥界酆都之中最普通的勾死人,陡然被這凡人魂體巨力一震,黑影之中的鬼臉也都嚇了一跳,退開了數步。

秦廣王見吳逸膽敢動手,更是豎眉厲聲道:“生死有命,你膽敢反抗鬼差?”

無邊鬼氣從他這一喝中洶湧而出,遍罩森羅殿上,直接給剛剛掙脫勾死人的吳逸造成了一股絕強威壓,讓他呼吸頓感窒塞。

好家夥,這閻王爺看上去也不像西遊記裏那麽廢啊,還是說他太弱了,才感覺閻王厲害……

吳逸強忍著鬼氣威懾地牙齒打顫,努力高聲抗辯道:“閻王爺!我剛剛露出的內丹玄氣你也看見了,能登上九轉之人壽元不可能隻有二十吧,會不會是您老人家的生死簿記錯了?”

說實話,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並不想真的跟地府起什麽大衝突,他不像孫大聖那樣本事通天,有把握能強銷生死簿。

真要動起手來,就算自己能僥幸逃脫地府,那後麵等待著自己的,估計就是十萬天兵了。

所以說要鬧地府這種事情,還是算了吧。

“記錯?你當生死簿是凡間阿貓阿狗都能改的賬本嗎?三界生靈壽元盡記於此,豈有記錯之理?”秦廣王聽得此言,本就倒豎的怒眉更添三分不悅。

吳逸忙道:“閻王爺若是不信,大可以遣人去西牛賀洲萬壽山處,我是萬壽山弟子,吃過草還丹,一問便知!”

師傅還沒見回應,他又情急之下要對閻王解釋,當然隻能如此說了,反正清風明月那倆是說過讓自己在外可以以萬壽山弟子的名頭活動,草還丹那一口也是他們給的,隻要閻王問了,肯定就沒問題。

“你是萬壽山弟子?”閻王聞言,那磅礴鬼氣也收斂了回去,隻是口中嚴厲語氣依舊不變。

吳逸見鬼氣一收,知道來了轉機,答得極為幹脆:“是!閻王爺若不信,大可以差人去萬壽山問。”

秦廣王思忖了片刻,那一雙鬼眉緊鎖倒豎,又轉而問向崔判官:“崔判官,拿善緣簿子翻看,南贍部洲有多少名叫吳逸,且得了仙緣,壽元超出常人的?”

崔判官當即翻開一本記述眾生善緣的生死簿,左翻右翻,在看了數眼之後,才堅定的回道:“稟閻王,南贍部洲,同名吳逸者二十一人,壽元最長者八十一歲,無一人過百,更無一人修行。”

“草還丹乃天地靈根所出,服食之人壽元絕無不改之理,既無勾錯,那就照例原判。”秦廣王沉吟片刻,還是說出了判決,“來人!押入輪回!”

“我他……”

正當吳逸急得差點罵出聲時,一道自他體內乍然而起的聲音瞬間打斷了他罵人的衝動:“事不宜遲,你現在趕緊向外喊一聲‘那是誰’,我好出來幫你。”

姑奶奶,你可算肯出手了!

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吳逸哪裏還有心思罵人,趁著兩邊鬼差又要出手拿人,他以一種要多誇張有多誇張的口氣,隨便向一處遙遙指去,大聲叫道:“啊!那是什麽?”

這叫聲才出,還沒等閻王爺與崔判官反應過來,話音就已經被一聲更大更加清亮瀟灑的喊聲覆蓋。

“毛鬼!這麽多年不見,你還是這般老糊塗啊!”

隻見得神光一照,霎時間整片陰司亮如白晝,處處明朗。

森羅殿上,眾目睽睽之下,一道白衣紫冠,折扇輕搖之影,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秦廣王所待的王座桌案上。

穩了!

吳逸強忍住了叫出聲的衝動,嘴角還在使勁壓抑著險些就要流露出來的笑意。

秦廣王與崔判官彼時還威容外露,一見到桌案上之人,此時卻是嚇得瞬間惶然失色,秦廣王趕忙離了座,甩袖躬身控背,連道:“大聖尊駕臨,小王有失遠迎,萬乞恕罪!”

該死,這姑奶奶已證菩提,久不臨世,怎麽今日卻來了?

聖尊師傅折扇輕轉,坐在森羅殿那一張滿是文書的桌案上,她眼角斜睨吳逸,隨即轉向桌前已經嚇得拱手躬身的秦廣王:“閑來無事去你們這地府逛兩圈,這不是萬壽山那小子麽?怎麽被你們勾到這兒來了?”

秦廣王雖為幽冥地君,但見了眼前這位白衣紫冠之尊,也是遍體生涼,眼睛絕不敢稍有抬起,而他旁邊的崔判官更是俯得更低,幾乎如拜大天尊一般。

這閻王爺戰戰兢兢地答道:“小王不過依生死簿拘魂,生死簿上此人陽壽已盡,小王不敢枉自錯勾啊。”

“陽壽已盡?笑話!”

聖尊師傅隨手一點,折扇擊出一道靈光照射幽冥虛空頂上,現出一道圓光大幕,幕中影像徐徐現出,所照映而出的,卻正是萬壽山火雲樓中,吳逸吃下了仙童清風所給的那一口草還丹果肉的影像。

靈光所現,森羅殿上所有人盡都看得一清二楚。

吳逸也對這一出有些意外,這影像視角怎麽感覺跟一台攝影機拍的一樣,清清楚楚。

“本聖慧眼遍觀三界,普閱周天之事,前不久我去萬壽山作客,偶然見了這小子一麵,現在他既吃過了草還丹,證據已在,就斷無陽壽已盡勾魂之理,秦廣王,此理可對?”聖尊師傅笑吟吟地搖扇而對,其語雖輕,在秦廣王一眾聽著看來卻是重如泰山。

“這這這……沒道理啊……吃了草還丹,生死簿怎麽會記錯呢?”

秦廣王看著聖尊所打出的那道靈光影像怔怔愕然,一臉懵的狀態。

聖尊師傅眸光一動,隨即笑吟吟道:“天地尚無完體,人力有時而窮,你這生死簿運行了千劫萬載,現如今不就有一個錯了?還有當年,我仙體初成,就被你們勾了下來,是不是也是一樁錯案?當時你們不也是信誓旦旦說什麽死籍萬古不移,不會有錯?”

聖尊師傅談笑間翻起舊賬,字句雖輕,但在秦廣王聽來卻是如上了斬妖台一般,字句都如雷屑釘打,讓他震徹心神,驚惶萬分。

都過了快兩千年了,這姑奶奶怎麽又提起這事情來。

地府生死簿是由南北二司所定,他們地府不過按簿抓人,萬古以來未曾出過大錯,也隻有當年不知是為何勾了大聖尊這麽一個不伏天地的混元上真來,除此之外,再無錯漏。

可如今又鬧出了這麽一個確實吃了草還丹,卻仍然沒有增加壽元的奇例,他又不是仙體,這讓秦廣王這顆斷了不知多少案子的腦袋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支支吾吾起來:“可這這這……大聖尊那是仙體已成,這位確實凡人,生死簿勾凡人不會有錯才是啊……”

“你生死簿沒錯,那就是說地仙之祖的草還丹是假的了?還是要我把你這事向玉帝大天尊參上一本?一句話,放不放人?”她說著舉起折扇作勢就要輕輕敲下。

“放放放……那想是生死簿未及更新,小王這就放人!”她那折扇雖小,但秦廣王卻嚇得毛骨盡皆悚懼,“姑奶奶莫動手,小王怎經得起您那一下啊!”

“這還差不多,好了,你們幽冥界事務繁多,我就不耽誤了。”聖尊師傅收了折扇,心滿意足地在桌上起腳翻身。

她一眼都沒有看向吳逸,隻是在起身落地之時,斜視向了森羅殿上兩旁的兩根漆紅大柱,那上頭表著一副對聯。

上書為:是是非非地。

下聯是:明明白白天。

忽然心血**,指間折扇轉動道:“秦廣王,你斷案無數,到如今卻糊塗了,這對聯我看就不妨改改,既當做久別作客的見麵禮,也權當作警戒,讓你記著生死賞罰,要尤其當心。”

聖尊嘴角輕扯,折扇頓化一杆墨筆,在秦廣王桌案上蘸得墨濃,大手疾草,隻一連動筆之間,就將那上下兩聯之後各添了六個金漆大字。變成了:

是是非非地畢竟誰是誰非;

明明白白天到底不明不白。

“哈哈哈哈哈……”

添字寫畢,聖尊大笑當中扔了筆,一個躍起,身形就已化出一道靈光,徑遁入遙遙幽冥遠空之中,不見蹤影。

吳逸就這麽呆呆地望著,心裏道:這也忒帥了些。

雖然中途半點招呼也沒和吳逸打,但下一刻,吳逸就聽到了來自他體內的聲音:“解決了,剩下來的事,你隻要跟著他們走就能還陽了。”

吳逸看秦廣王與崔判官那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樣,心裏不禁吐槽道:“師傅,您當年該不會是幹了什麽強銷生死簿的事吧?地府的人這麽怕你。”

“又讓你想起那個孫猴子了?哼,銷生死簿倒是沒有,頂多也就是打了一頓東嶽天齊罷了,都是小時候不懂事惹得禍啊……”

吳逸:“……”

不管怎麽說,有了聖尊師傅的撐腰,吳逸可算是免了與地府的一場爭端。

秦廣王待到聖尊師傅身影消失後,好似如蒙天赦,呆立小半晌,才緩過氣來:“可算走了。”

雖然對聯被改了一通,但他可沒膽子再變回來,等他再坐回玉座麵對吳逸時,口氣也緩和了許多:“既然堂下人得了仙緣,壽不該絕,就由青衣童子,送他還陽。”

語氣雖然還是努力裝的富有威勢,但就連吳逸也能聽出來,這閻王爺著實是被嚇得不輕。

兩名青衣童子自殿中眾鬼將列中而出,領著吳逸,走出了森羅殿。

隻是吳逸一看走的方向,卻似乎不是來時之路:“等會?不是還陽嗎?”

青衣童子道:“一到了森羅殿後,有去路無來路,就是要還陽,也不能從來時路返回,且跟我們走就是了。”

“還有這一說?”吳逸將信將疑,身在殿外重重陰霾裏,跟著青衣童子身後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