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三公子,袁離照。

現在他一身繡錦團魚袍,頭頂赤冠,就這麽坐在五鳳樓待客廳前的大圓桌上,等待著吳逸。

吳逸打著哈欠,在引領之下,連瞧望素綾的時間都來不及,就被帶到了這個樓下的待客廳中。

而袁離照,也瞧上了此時走來之人的這雙半睡半醒的死魚眼。

這個就是那個大聖廟仗義執言之人?

吳逸一走近,袁離照主動起身,執扇禮道:“不才袁家三子,袁離照,前日足下所見的就是家父。”

吳逸“哦”了一聲,隻隨口客套了幾句“幸會幸會”,連那雙睡意未消的死魚眼都沒完全睜開。

這袁家的人怎麽隔三差五的就來,走了老的,又來了小的。

袁離照一看吳逸麵相,也是微微發了怔。

爹所言不虛,果然還真是一副壽短福薄,陽壽早盡之相。

隻是,那眉宇之間,似乎又隱隱透出一股生機未絕之意。

袁離照年紀雖輕,但也是相麵無數,見過三教九流,仙門大宗弟子自然也是打過交道的。

而今日眼前所見之相,他從沒在以往任何一個仙宗弟子身上看見過。

這實在不像是仙門中人所該有的麵相,哪怕是有仙道未成,中途橫死之人,也不會是這種樣子。

袁離照定睛瞧了吳逸小半會,半天才蹦出一句:“果然是奇人奇相。”

吳逸哪裏理會對麵此時見到的是什麽麵相,落了座被盯了一會兒,對方才蹦出一句話,他也有些不大耐煩,於是道:“袁公子大清早地,難道就是為了相麵?”

袁離照微微一笑:“不全是,我昨夜觀測全城,探知到了仁兄你身陷長安鬼道之中被陰司攝去,那一夜非同小可,特來相問,有沒有不適之處?”

合著他知道自己昨天晚上的事情?

“你知道?”吳逸反問道。

袁離照點頭:“自然,吳公子被人救至綠柳山之事,在下也知道,長安袁氏可並非浪得虛名。”

吳逸有些納悶了,自從大聖廟的事後,這袁家的怎麽一個個的都來往自己這兒湊,難道是別有所圖?

想歸想,臉上自然不能表露出來,吳逸笑對道:“昨夜一時不慎,陰差陽錯下了一趟地府,倒是好在沒被閻王爺錯當孤魂野鬼勾了去,袁公子有心了。”

袁離照聽到吳逸輕描淡寫地提起了閻王爺之事並一笑而過,麵上全然不掛一絲恐懼,心中也對眼前之人更增了幾分留意。

入過陰的人,可是結結實實見識過地獄的,才過了一個晚上,竟然提起之時還能如此神態自若,看來確非等閑。

袁離照輕擊兩掌,隻見他帶來的家丁便從後將一個布置精美的禮盒捧上了桌。

吳逸看了一眼這個木漆盒,撇嘴道:“這是?”

袁離照笑著將桌上這一盒輕輕以手指向著吳逸一側推過去了三四分,笑道:“前日舍弟疏於管教,多有得罪,今日我忝代袁氏一家,以此禮奉上,還望吳兄笑納。”

吳逸斜眼看了一眼這個禮盒,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上頭,卻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嘴角微微上揚:“袁公子,令弟不是得罪我,是得罪了公義國法,並不是我要找你們袁家麻煩。”

他雖這麽說,但並沒有將禮盒推走的意思。

袁離照也表示理解:“舍弟驕縱成性,此番純屬咎由自取,也是我等家中人有失管教,自然怨不得吳兄,這盒中是一瓶我家中精研的養神丹,兄台剛離地府,這丹藥有祛陰溫陽之用,萬勿推辭。”

吳逸打開了盒子,果然裏麵放著一個色澤剔透的小玉瓶。

養神丹啊……

他自己對這玩意可有可無,不過轉念一想,雖然夜裏素綾已經服下了郭申給的九子返火丹已有好轉,但日後難保不會另有他用,就幹脆地收了下來。

才打算客套兩句,吳逸耳邊就聽見門外腳步聲疾近,門外頓時現出一道軍兵人影,跪請在地,拜道:“袁先生,事在緊急,將軍頂樓有請!”

“哦?”事出突然,袁離照顯然對此沒有意料到。

吳逸琢磨著,五鳳樓頂樓?那不就是趙靈芙所住著的地方麽?

果然,袁離照應請而至樓上,吳逸緊隨其後跟至時,才發現幾個人確實都聚在趙靈芙廂房裏。

朝賀使團中領使的康伯武,破門八箭的趙大傷,孫三毀,李四摧俱都在場,還有趙靈芙的哥哥趙從道也在。

吳逸遍觀房中,昨夜帶著趙從道兄妹回來的郭申今天一早並不在場,而趙靈芙,此時則是躺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雙眸緊閉,額間雪頰上盡是汗水滲過之跡。

這狀態顯然說不上是好。

吳逸看了一眼周圍人,也盡都是一臉愁容急切之相,於是問道:“她這是怎麽了?”

趙從道瞥了一眼吳逸,歎道:“不知道,今天一大早,五鳳樓的侍女前去叫她起來用膳,結果沒人應答,侍女壯著膽子推開門才看到她現在這副樣子,回報給了姓康的,本來說要去請大夫,恰好聽說這袁家公子前來拜訪就在樓下,就幹脆請了他上來看病。”

袁離照快步上前,康伯武正要說出前情,已被他抬手製止:“不必,在下大概能猜到,這位姑娘身上是什麽病症。”

言罷,他尋了床邊一處凳子坐下,袖裏輕抬,兩三道金色絲線倏然射出,竟是精準地卷中了五六尺外床榻上趙靈芙的一隻窄袖中露出的皓腕。

“懸絲診脈???”

這一手金絲吐出,周圍人中,還是康伯武最先發出了驚呼。

袁離照沉著冷靜,將金絲一端攥在左中,看定了寸,關,尺三脈,反複以右手兩指探摸斟酌,把握著趙靈芙的脈象。

一番看罷後,不消多久,袁離照回手收了三根金絲,麵色凝重地朝著康伯武道:“康將軍,這位公子應該是昨夜魂經幽冥,一路上遍經了陰司風景,見多了鬼怪,受了驚嚇所致,初時症狀不顯,一旦魂歸肉身後,在幽冥所見就會與陰氣一道,化為侵害心神的夢魘,讓人夙夜不寧,心神虛耗,進而根基虧損。”

受了驚嚇?

吳逸聽這說法,半信半疑,畢竟趙靈芙和他說一同經過十八層地獄獨木橋和枉死城的,當時鬼怪凶猛,這丫頭看上去可不像是受到了驚嚇的樣子。

於是自然開了口問:“昨夜我也是入了陰司,和她一道是被朱太尉領路還陽的,當時她在山上醒來時還沒有異樣,怎麽就受了驚嚇?”

袁離照搖了搖頭答道:“吳兄是仙宗門人,自有修行,入陰歸來自然可以無礙,可這位顯然根基尚淺,一覺過後,陰氣侵擾心神,就成了這副模樣。”

“那,那這該如何是好?”康伯武已經倒吸了一口涼氣,麵露驚恐之色連聲詢問,那模樣簡直比看見最危急的軍報還要慌上三分。

他雖識得“懸絲診脈”,但那是托了灌州所藏的大乘真經寶藏的福,裏麵也記載了以三根金線就能隔空斷病的妙法,他作為王府親信,也有所耳聞,但要說醫理藥方,那是萬萬談不上精通的,因此隻能求助於袁離照。

袁離照道:“此等病例我雖知道,但那是托了家中典藏之福,此病症極其罕有,在下還得回家中翻閱典籍,才能找出藥方,康將軍請勿憂心,不消兩個時辰,定複佳音。”

之後,袁離照就告別了康伯武等人,走出了趙靈芙房間,徑出五鳳樓,往袁府方向走去。

“麻煩,”等到人走了,一直兩手抱胸的趙從道才白了一眼門外,說道:“我去找人救他。”

“我也去。”趙從道剛邁出步子,吳逸就在他身後趕著說道。

趙靈芙現在這個樣子,自己也不能說一點關係都沒有,畢竟是一同走過陰間還陽路的,趙從道看這口氣,應該是打算去找那個梅山六聖之一的郭申想法子救人,自己幹脆也跟著去。

趙從道回頭看了吳逸一眼,也沒有阻撓,徑直就往門外走。

這時康伯武不明所以,出聲喝道:“趙從道,你去哪兒?”

趙從道頭也不回地就隻應了一句:“當然是找昨天那位高人救她,人命關天,難道要傻傻按照那書呆子的話等兩個時辰?”

當吳逸再一次看到梅山六聖之一的郭申時,是在長安城東邊五十裏的一片林原之中,他正棲身於樹頂葉叢之間,手執一張木弓,極輕易地搭箭拉弓。

一箭破風,正中百丈之外正狂奔而遠的一頭蠻牛頭頂,沒有任何掙紮,當即倒地氣絕。

梅山兄弟個個都這麽喜歡打獵的嗎?

吳逸即使以鳳目觀瞧,也瞧不出這個梅山六聖之一的郭申的層次,用弓射箭的動作間也沒有任何靈氣流轉的痕跡,心知這實則已到了深不可測,遠非他當下所能敵的境界,所以這才看不透。

趙從道與吳逸一前一後,飛奔著趕到了郭申所在之地,向對方稟明了前事。

郭申一個縱身,跳向百丈之外的地上,拎著那頭已經中箭的老牛,毫無拘礙地又縱身跳到了吳逸與趙從道跟前,摸著胡子碴咧開嘴道:“原來如此,不過這陰司路我也走過幾回,按說隻要跟著崔判官朱太尉走,還陽後也不會有大礙才對,等等小鬼,你和趙家姑娘一起還的陽,你在陰間有沒有見到什麽不尋常的東西?”

“不尋常的東西?”吳逸想了一下當夜魂魄入陰所見,十八層地獄,枉死城,好像都挺不尋常的於是不解反問道,“前輩指哪方麵不尋常?”

郭申摸著頂上蓬亂頭發,邊想邊道:“就是……一路上給你們領路的判官太尉,有沒有遇見過什麽意料之外的變故?”

意料之外的變故?

吳逸想了一下,隨即道:“我們經過枉死城時,倒是差點被周圍的鬼給圍死在裏頭,朱太尉說過這次枉死城的鬼不知為什麽,比往日更加地多和凶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