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氣?”
“對,一口清氣。”郭申又重複了一遍。
康伯武麵露疑色:“何謂一口清氣?”
郭申看了一遍周圍人,撓著一頭亂發解釋道:“簡而言之,就是沒有傷生吃人,還要自幼修持,練出的一口清氣。”
“吃人?我們又不是妖怪,這麽說人人都有清氣了?”趙從道聽了先是皺眉,又覺得好笑。
郭申又道:“哪裏那麽容易哦,不傷生吃人容易,自幼修持難,起碼得是仙宗佛門門下的弟子,才有可能有一口清氣,你們這些人裏有幾個是受過玄門正宗功法的?”
康伯武等一列將官都沉默了。
他們都是武官,固然當中有跟隨昭武王已久,聽過一些真經妙道的,但個個都說不上自幼修持,一口出來都是濁氣。
趙從道叉腰看著周遭一幫人,向郭申問道:“師傅,他們都是軍營裏的武人,哪來的什麽清氣?”
郭申兩眼微眯笑道:“嗯……看得出來,不過我瞧現在屋子裏就有一個現成的。”
他的目光看向了吳逸。
“小兄弟,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應該吃過草還丹對吧?”郭申一副饒有興趣的眼神瞧向吳逸。
“吃過,額,就隻吃了一口。”吳逸知道這大概也瞞不過他,隻好承認。
郭申笑得更加別有一番意思,直接指向了吳逸:“小子,就你了。”
吳逸心裏咯噔一下,他腦海裏記起了當初溫泉裏渡氣給青纓的那一幕,後來給自己平添了不少麻煩。
現在該不會也要自己來吧?
“他???”趙從道也看到了郭申目光所向,一下子就劍眉鎖作一道川來。
郭申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救人要緊,在場的人裏除了他以外還有更適合的嗎?草還丹可是天地靈根所生,吃得哪怕一口,所生出的清氣要救人那是綽綽有餘。”
趙從道還沒說什麽,吳逸這邊就已經說道:“那個郭大仙啊,這個渡氣會不會有點,不方便?”
“什麽不方便?你吃過人?”郭申有些不解地朝他眨了眨眼。
吳逸頭搖如撥浪鼓,頗有些為難地道:“這倒沒有,就是……有些禮節上的不便。”
他說著,還看了一眼周圍康伯武等人。
意思很明顯了,男女大防在那,趙靈芙身份顯然不一般。
康伯武等人看到了吳逸眼神所向,隨即會意,正色拱手道:“禦馬郎不必擔心,此屋內隻有我等數人,我也就不瞞著了,符……趙小姐乃是明理之人,隻要事後言明是權宜之計施以相救,她自不會計較。”
因為此時房屋裏除了吳逸外都是趙靈芙的舊識,康伯武也將稱呼由“符公子”改回了趙小姐。
吳逸之前有了前車之鑒,雖然聽他這麽說,但還是不免有些擔心。
不過,這個趙靈芙看上去通情達理,又沒有雙重人格什麽的,總不會隔夜就跑出另一個人來說要宰了自己吧。
想了一下,他還是決定再“犧牲”一把,於是也端正了神態,對郭申道:“好吧,救人要緊,也隻能如此了。”
趙從道偏過頭“嘁”了一聲:“哼,得了便宜還賣乖。”
郭申很滿意的樣子,朝吳逸招了招手:“附耳過來,我把施藥的口訣告訴你。”
吳逸走近將頭附和了過去,郭申在他耳邊一陣低語,聽得他又是眉頭一皺,問道:“這麽麻煩?”
郭申挑起眉頭道:“當然,你以為這是蜻蜓點水碰一下就完了?”
吳逸歎了口氣,按照他從郭申那兒聽來的法子,可比在大剝山救青纓時還要費上不少工夫。
沒轍了,事到臨頭,他總不能說不幹吧。
吳逸從郭申手中拿了藥瓶,開始慢慢走向臥榻之上躺著的趙靈芙。
此刻她因為太阿劍不在身邊,所以已恢複了皎若明月的玉容。
房屋之中的康伯武與護衛的破門八箭等人,都自知現在不是留在房中的時候,自覺退出了房外。
而趙從道,也被郭申拎著大步走出了房間。
此時房間裏隻剩下了拿著藥的吳逸,與躺著昏迷不醒的趙靈芙。
吳逸掂量了一下藥瓶,瓶身涼絲絲地,他慢慢地將手放在瓶口之塞上,將裏麵的藥倒落手心。
藥丸通身湛藍,不過指甲蓋大小,還冒著絲帛般的涼氣。
郭申剛剛在他耳邊說過,藥一出瓶,十個呼吸的時間,必須送入患者口中,然後才能送氣,不能早也不能晚。
吳逸心中默數著呼吸次數,將藥丸撚在指尖,輕輕貼上了趙靈芙那血色半褪的唇。
十呼吸滿,丹藥也由唇縫之中輕輕滑入口中。
然後就到了關鍵的一步。
又是一次相似的情景,卻是麵對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姑娘,吳逸想起了之前青纓的事,雖然不知道趙靈芙現在的意識聽不聽得到,還是決定低身貼近她的玉容時,說了出來:“趙姑娘,此番是為了救人要緊,多有得罪,不要見怪啊。”
說罷,他按照郭申的教法運起一口清氣,將口慢慢地貼中了趙靈芙的兩瓣褪色桃花唇。
垂露滴下。
在氣息涓流送入喉間,將丹藥進一步推至體內之時,桃花瓣上,也似染上了一層露珠水暈,瑩瑩潤澤。
吳逸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口清氣未曾間斷地自齒間唇瓣送出,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到貼近的觸感漸漸變得濕軟,他才依照指示,唇分而離。
趙靈芙仍舊安睡,但此時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吳逸沒有用鳳目之下的觀瞧中,麵色竟真的比渡氣之前更加瑩潤了那麽兩三分,也沒有了一開始的虛汗之像。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吳逸心中惴惴,輕輕起腳轉身走出了房門。
毫不意外,一走出門,廊道上的趙從道和康伯武等人就堵了上來,連聲問道:“怎麽樣了???”
吳逸看向這時也獨自倚在一旁欄杆上的梅山六聖之一郭申,伸出了手指指向他,撇嘴道:“我是依照他的法子做了,剩下的,不如問他吧。”
郭申遠眺長空,看見吳逸出了房門,便笑道:“隻要你按著做了,那就沒事,接下來嘛你們隻要給她服上一副安神定魄湯,自然就能醒轉了。”
他說罷,雙足跳上欄杆,朗聲叫道:“接下來我要去地府一趟,失陪了!”
郭申就這麽一身布衣,足下升起一團雲氣,在朗聲大笑之中,身化一道雲光直接縱出了無垠空中,連吳逸有雲體風身也是半點難覓其蹤。
康伯武盡管見識過昨夜一陣風領著趙家兄妹回來的郭申,但還是頭一次見到騰雲的神通,一時間也瞪圓了雙眼,愣愣地朝趙從道問道:“趙從道,你帶來的究竟是哪路仙長?”
趙從道知道自己這個師傅不大樂意在他瞧不上的人麵前暴露身份,隻好扯著眉毛,嗬嗬道:“他啊,是個山間愛打獵的仙人,我和他有緣,就把他拉來了。”
會騰雲就是不一樣啊,地府說去就去,另一邊的吳逸看著樓外青天如是想道。
“羨慕了?等你成了仙體,自然上天有路,入地有門。”他體內的聖尊師傅就像洞察了他心中所想,在此時也出聲回應道。
“成仙啊……隨緣吧。”吳逸對於騰雲這事雖然羨慕,但還不算多麽急切的渴求,畢竟現在有步雲履,雖不算真正的騰雲駕霧,但好賴也比爬雲強些。
凡事都得慢慢來。
現在趙靈芙在郭申一瓶靈藥相助之下,雖然還是安睡,但麵色已經大有好轉,隻是他臨走前卻又留下了什麽“安神定魄湯”的言語,讓康伯武等人大為不解。
這安神定魄湯的名頭他卻是沒有聽過,該當如何去配呢?
而恰逢其會,這時袁家的公子袁離照,也來了五鳳樓。
“已經服了靈藥?”
袁離照聽說了郭申賜藥之事,初時還不大信,但經掐指一算前因後果,又以懸絲診脈之法,三道金絲號得寸,關,尺三脈,才知康伯武等人之言不虛。
“原來如此,一粒靈丹入腹,這病根盡除,一身問題已是去了大半,剩下的,就隻剩如何調理養氣的問題罷了。我帶了這幾副藥如今是沒了用武之地了。”袁離照收了金線起身,一臉歎服之色。
康伯武也是知事明理之人,他忙上前道:“袁公子,病者現在雖服了藥,但十成裏尚有三成未及好轉,那位仙長行蹤縹緲,隻留下了一句‘安神定魄湯’之語,眼下又臨近出發之時,不知能否施以救方,讓她得以早日康複上路?”
朝賀大隊前往京城路途遙遠,在長安所能停留的時間也不算充裕,泰山大祭還有幾個月便至,康伯武知道趙靈芙身份非凡,但也不敢因此而耽誤使團行程,因此力求希望能早日讓趙靈芙康複好啟程上路。
“安神定魄湯?”
袁離照初聽到這個名頭也是眼前光彩微動,沉吟暗道:“這服藥在下似乎在哪兒見過……”
他知道康伯武所領使團重任在肩不能耽誤,於是寬慰他道:“康將軍放心,我於家中所藏經藏萬卷裏,聽過這麽一服藥,這就讓人連同藥方一起取來,應該有些用處。”
他說著,用耳語吩咐身邊親隨火速回府去拿所屬的藥方來。
不消半個時辰,親隨再登五鳳樓時,正手捧著一個精致的木匣。
袁離照打開了木匣,從裏麵翻出了一本黃色封皮的冊子。
康伯武小心翼翼地接過冊子,瞪大了眼睛道:“袁公子,這是……”
袁離照一臉自信:“我袁家有一部《虛空方集》,是一百多年前一位無名醫者以傳世大乘真經悟出的醫理總結出來,贈送給本家的方集,我想了想,這安神定魄湯的藥方,應該就在這方集當中所載。”
“大乘真經?”康伯武不懂醫理,卻知道大乘真經,他們灌州上下從器物到武備,無不受此裨益,聽到這一關節,自然分外留心。
袁離照也略微用力地點了點頭:“嗯,正是大乘真經,我記得先祖曾說過,當時有一位無名僧人路過我袁家,以一卷刻本《虛空藏經》上所悟醫理折服了當時的袁家先祖,那位僧人宅心仁厚,留在袁家三日間,就將一卷《虛空藏經》裏的方集手抄錄集合成的藥方,贈與我袁家。這《虛空本方》裏所含皆是大乘真經之餘韻,百年來我袁家維係長安城,此方也有不少功勞。”
他這一番慷慨陳詞講罷,也同康伯武翻看起安神定魄湯的藥方來,卻不曾想,剛翻到所載處,吳逸探出頭來,冷不丁地站在了兩人中間。
吳逸皺著眉看著康伯武手中拿著的方集道:“我說,這是個錘子大乘真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