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之事,終於還是被康伯武一紙奏書送到了京城洛京。

此時洛京上下,可以說都在為幾個月後即將到來的泰山大祭而忙碌。

洛京皇城之中的欽安殿,位於南北中軸線上,四周分飾漢白玉雙龍紋欄杆,殿頂遍布黃琉璃瓦,頂上安放著一枚滲金寶瓶,熠熠生輝,高居最頂。

欽安殿是皇城之中供奉真武大帝,操辦法事的重要場所之一,就在殿中頂上,一副上書有“統握元樞”的匾額高高供起。

這匾額是當朝新天子登極,修葺殿中之時重新題字供上的新匾,而牌匾之下,正好供著大殿之中位最尊崇者,九天**魔祖師,也即真武大帝。

而大帝塑像兩旁的壁畫上,則刻畫著拱衛大帝尊神的十二名神將。

這十二名神將,乃是經曆了道門神霄宗各大宿老重重商議挑選,從雷部眾多靈官裏挑出的十二個雷將,用於刻在欽安殿中,享受供奉香火。

這十二員神將分別是,鄧辛張陶,馬趙溫關八位,以及苟畢二天君,再加上本朝開國初年時加入供奉的殷天君與王天君,共計十二位,享受著帝王香火,護佑京城,垂拱天下。

每一位雷將均是聲名赫赫,神威如海,十二雷將拱衛欽安殿,既能護衛京城震懾群邪,同時也寓意監察世間正邪,震懾貪贓枉法之徒,潛身縮影,不敢越雷池一步。

自新朝初立以來,朝廷就在欽安殿設立了天人曹,原型是取自前朝的欽天監,但職能又比欽天監更廣一些,既負責勘測天文,也負責監察世間妖邪之象。

而在如今,長久平安已有幾十年的欽安殿裏,破天荒地發生了一件事。

那畫著十二雷將的壁畫上,有一處開始發出了淡淡異光,凝聚不散。

打掃的道士見到了此等異狀,當然不敢怠慢,立刻稟報給了駐守在欽安殿後側一間“天水閣”的道人,同時也是天人曹副曹司,火珠道人。

火珠道人是神霄宗弟子,道法精深,不過百年已煉就一顆天靈內丹,德高望重,雖入朝為官,但也基本不參與朝堂之事,隻一心辦理欽安殿供奉事宜。

欽安殿十二雷將,自畫上殿中堂壁以來,多年一直未有變化,今日畫中神將之首,鄧天君的畫像卻破天荒地發起了淡淡熒光。

這熒光並無任何人為之象,在畫壁上明滅不定,並且僅僅隻在鄧天君畫像當中閃爍。

“這……這是……”

火珠道人從未見過此等異象,瞪大了眼睛之際,他身後忽而又有一道聲音響起。

“欽安殿畫像自有天人感應,如此異象,看來是雷將下凡了。”

說話的來人,正是天人曹正曹官,袁家長子,袁乾益。

“雷將下凡?”火珠道人久修道法,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多少學道之人,就算登得了三花聚頂,大興雷法,要想請得雷將下界,都是相當不易之事。

除非是有禍及數千裏的大災大難,再讓有道之士以重陣大法合力祭請,才有可能請來。

現在欽安殿神將壁畫生光,這天下又發生了什麽事,能讓雷將駕臨呢?

火珠道人的震愕當然被袁乾益看在了眼裏,他輕聲歎道:“我來時運指一算,也隻能算到事發之地是在西方之處的長安,說起來,這是幾個月來第二次了,據朝廷發來的奏報,數月前,南疆寶象府也有類似神將下凡的事跡,雖不是這欽安殿十二雷將之屬,卻也是二十八宿的大神,不容小視啊。”

袁乾益的擔心,並非沒有來由,自平定天下,定都洛京以來,天下各處州府已經是承平一甲子之久,在高祖遺訓,三代帝王盡心竭力之下,氣運隆盛,妖鬼禍亂已經極少,更是風調雨順,幾無天災。

至於人禍,那更是四海升平,除開邊陲地界仍偶有流寇蠻族出沒之外,廣大一片中原腹地萬裏內,已經幾無戰禍。

而神將下凡這種事情,據古籍所載,基本上都是當一地發生了什麽無可挽回的禍亂時,才會引動的天變異象。

而現在短短幾個月內,先是寶象府上報有四木禽星降世降魔,又有這欽安殿內鄧天君畫像顯聖,雖不知這個中有沒有什麽關聯,但這樣征兆之頻繁,袁乾益遍閱史書,曆朝曆代也沒有間隔如此之短的事跡。

難怪聖上執意要去泰山舉辦大祭,事出反常,難保不是有變之征兆……

袁乾益暗自思忖著,父親也曾說過天象有變,所以他才決定閉關,將家事盡數托付給三弟打理,自己則是居於閣中,深窮元會運世之理,現在看來,這天下說不定真要發生什麽變化。

唉……

隻希望莫要生靈塗炭,讓黎民百姓遭殃才好啊……

袁乾益三十許歲,麵向發光的鄧天君畫壁,那麵容上已帶上了幾分遠比年齡更為老成的愁色。

果然,不過半日,袁乾益所在的欽安殿就收到了朝廷發來的奏報,來源地是長安。

上奏之人,是從灌州帶領朝貢使團一路進京,途經長安駐留的昭武王親信大將康伯武,還有長安當地的幾位州府軍政長官,一起聯名上書。

上頭說明了長安城內經曆的一場萬鬼突襲的大難始末,從涇河蜃龍八太子作亂,到眾將士拚死抵擋,盡都說明,最後也說了蜃龍由涇河龍王上書所請的神將鄧天君帶往天庭發落,所幸並未造成多少傷亡。

“涇河蜃龍……鄧天君啊,原來如此。”

袁乾益看著這封由長安上奏給京城,再由朝廷發給欽安殿的奏折,總算是明白了欽安殿異變的謎底。

而且同時,他還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奏折上所言,這次白日萬鬼突襲長安城一難裏,有一個灌州使團裏的禦馬郎,身負絕學,僅以一人之力,在此次大亂之中功勳卓著,降妖有功。

這個人好像叫什麽……吳逸?

“吳逸……”

袁乾益合上了奏折,默默念著這個名字,隨即陷入沉思。

這個名字,他似乎在哪兒見過。

袁乾益眉頭沉思,忽然想閣中一旁座上的火珠道長問道:“對了道長,敢問,天人曹前些日子是不是曾經收到過一封來自南疆的案子奏報?”

……

……

京城有人注意到了吳逸,但長安的吳逸這邊,顯然是完全沒有自覺的。

他在清濁世界裏跟師傅嘮嗑完了,又美美睡了一覺,一覺醒來,打開門來,又是一副天清氣朗之象。

嗯,天氣晴朗,長安風光無限,真好。

吳逸呼吸著門外的新鮮空氣,渾然忘了一覺之前,他才剛剛因為背了“盜竊官銀”的罪名,被康伯武下令,罰了半年的俸祿。

雖然這個處罰是挺象征性的,他就算沒俸祿,也還能靠之前賞賜的一堆銀票過活。

嗯?

這會兒吳逸才發現,素綾好像已經在門外等候已久的樣子。

“喲,早啊!”吳逸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素綾卻是又回複了往日一副清冷疏離的姿態,說道:“獲得了鄧天君垂青的感覺如何?”

吳逸扒開衣領看了一下之前鄧天君打進雷符之處,搖頭道:“沒感覺。”

素綾見他如此,也不禁苦笑起來:“雷將眷顧這種機緣,莫說是我等修行數百年甚至千年的精怪,就是人間那玄門正宗的多少弟子,都夢寐以求而不得的大好事,怎麽到了你身上就跟吃了一頓飯似的?”

吳逸心說我獲得的機緣大了去了,比鄧天君派頭更大的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不過嘴上肯定說不能把他師傅供出來的,隻好又搬出與世同君的幌子道:“不然呢?我確實沒感覺啊,不痛又不癢的,我吃草還丹也是差不多,這鄧天君還能比我師傅麵子大不成?”

地仙之祖聲名畢竟還是管用,素綾聽到此也沒了反駁的意思:“也是,不過尊師要是看見你這弟子偷盜官銀,想必也不會高興到哪去。”

吳逸一聽這茬就頭大,他有些沒好氣道:“能不能不提這茬?”

素綾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真是想不通,你若要降妖除魔需要銀子也就罷了,竟然還要留下自己名字,我是想不通。”

吳逸嗬嗬一陣苦笑,如果真是自己去偷,他是腦子秀逗了都不會去做出“xx到此一遊”這種事的。

但沒辦法,自己師傅的鍋,隻能含淚背了。

“額,我當時是想著留一手字,作為憑據什麽的,打算給那姓趙的用完了就還回去,結果被靈虛子那個鳥人一掌連帶著鬆鶴樓一起轟散了……唉……”吳逸隻能絞盡腦汁硬著頭皮編了一通借口。

“真是奇怪……”

素綾嘀咕著,也從倚著的門外梁柱邊站直了身子,道:“你醒了就好,隨我到綠柳山一趟。”

“怎麽了?”吳逸對綠柳山這個地方當然有印象,這是他從地府還陽的地方。

素綾指了指遠空方向:“你醒來前,梅山郭將軍來此,說要見你一趟,現在在綠柳山等著。”

“梅山六聖的郭申?”吳逸想起來了,這家夥說去地府查案,也不知道查的怎麽樣,結果還是被那十萬惡鬼跑到了陽間來。

吳逸想了一下,於是朝素綾道:“他有沒有說幾時見麵?”

素綾道:“他隻說讓你醒了再去找他其餘的並沒提及。”

吳逸點點頭,隨即做出了決定:“ok,那就走,先在長安城逛一趟再去!”

素綾愣了一下,嬌容上隨即也燦若桃李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