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紅綃這麽一說,吳逸心中思慮頓消,他本來也不是什麽走一步想十步深謀遠慮的類型,一想的多了,他懶病反而又犯了,直接走兩步仰頭又躺在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多想無益,反正也快出發了,多睡他幾覺才是正事。”

紅綃款款行到榻前,輕抬蔥指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修為增長了不少,可這懶病倒是一點沒改。”

“這叫勞逸結合。”吳逸一抹壞笑,直接起手牽住紅綃一抹柔荑,順勢也拉到了榻上,軟玉在懷,愜意無比。

紅綃自然不會拒絕,隻是半嗔假怒地捏了一下他的臉頰道:“你呀,又不老實!手倒是一點不懶。”

屋中燭光搖曳,吳逸的眼中映照著那一汪勝似繁星漣湖的水光。

水光澄澈,幾乎能從中看到另一個他。

隻是,吳逸看著看著,他似乎又看見了。

有那麽一隻通身銀毛,佝僂著背的猴子。

這隻猴子孤立在黑暗之中,回頭一望,那一雙紅眼又一次散發出了銳利的血光。

“嘿嘿……”

吳逸仿佛能看到,那隻銀背猴子在朝他獰笑。

黑暗之中,猴子猿臂舒展,這裏頓開金繩,那裏扯斷了玉鎖。

完全解除了束縛的這隻猴子,又再一次,張開利爪尖牙,跳著衝向了吳逸。

而這隻猴子一起跳,吳逸本人卻沒有任何驚恐的感覺,與之相反,他反而感到了有那麽一絲躍動。

一絲想要隨這隻猿猴一道狂舞的躍動。

在仿佛刺破耳朵的厲聲狂叫之中,吳逸的眼睛再一次被一抹鮮豔的赤紅,將理智覆蓋。

夜裏,趙靈芙行走在樓梯上,手提太阿劍,一身寶藍色男裝,束冠戴玉,信步而行。

她並未帶隨從,徑直從頂樓走到了樓下吳逸的房間外。

現在諸事已了,朝貢使團不日就要重新啟程從長安出發,向東去往京城,萬裏程途又要開始,她現在服了藥後,已經能行走無礙,於是自然而然就想來找吳逸當麵道謝。

趙靈芙步履輕盈,行在廊道上聲音極輕,不數步間,就近了吳逸房門之前。

恰巧,她正好隔著那一扇門看見裏頭驟然一黑,像是燈火已熄。

他剛睡了?

遲疑了一瞬,趙靈芙還是繼續踱步近前,走到了吳逸房門之外。

出於自然的禮貌,她正準備起手敲門:“吳……”

這個“吳”字還才剛到嘴邊,趙靈芙那一雙耳朵,就聽到了一絲異動之聲,正打算敲門的手,停在了門前一寸二分之處。

嗯?

女人的聲音?

趙靈芙葉眉輕蹙,吳逸身邊跟著一個素綾姑娘,她是知道的,隻是這個聲音,盡管很細微,但她隔著一扇門,都能聽出言笑之間嫵媚嬌柔,殊別於她所聽到的素綾說話之聲。

這絕不是一個人。

聽這門裏聲音隱隱有打情罵俏之意,這禦馬郎難道從長安哪個秦樓楚館帶了姑娘來這享樂了?

正當趙靈芙心中念頭轉動時,她又聽到了隔著一扇門之內,那陣聲音似乎又變了。

變得有些微妙……

趙靈芙本來還打算敲門來著,這一下,她頰上頓飛紅霞。

看來我來得並不是時候啊……

趙靈芙心中靈明,隨即頗為無奈地一聲苦笑,歎了聲氣,悄然離開。

一夜過後,東方既白。

吳逸人逢喜事精神爽,和紅綃重逢後,打開窗門沐浴晨光,也覺力長三分。

“話說回來,你要陪我們去京城,不知道康將軍那邊該怎麽個解釋法?”

吳逸想到,朝貢使團裏,絕大部分人應該是都不認得紅綃的,盡管實際上她和素綾共用一個身體,但兩人隨著換身,妝容,衣著甚至性格都大相徑庭,這點也不大方便跟外人言明。

之後要是在路上紅綃又突然換身,換成了別人後突然出現在朝貢隊伍裏,這該如何解釋?

紅綃挪步上前,邊將垂發輕輕挽起,邊道:“你現在既然跟著灌州的人馬一同,確實需要一個交代,我倒是可以控製讓那幾個妹妹到夜裏才出來,你打算怎麽解釋?”

“我?”

吳逸想了一下:“這灌州一大幫子朝貢人馬裏認識你的,可能也就一個趙從道,不如到時候人家問起來,就說你是在長安和我偶遇的,和我一同對付的蜃龍好了。”

他正打算斟酌著,房門那邊已經響起了敲門聲。

“禦馬郎,在嗎?”

是趙靈芙的聲音。

吳逸與紅綃對望一眼,紅綃瞥向大門處,眸光裏柔情流轉,笑道:“喲,聽起來是那位姑娘?”

吳逸倒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他就很普通地打開了房門,發現了敲門之人果然是趙靈芙,她此刻一身寶藍色窄袖公子服飾,頂冠戴玉,長身玉立。

雖是一身颯爽貴氣的男裝,但她早上再來時手上卻並沒有帶著太阿劍,因此眉目五官間也仍留著幾分不加遮掩的女子秀美之氣。

這下即使是旁人來看,也能看出來這是個身段窈窕,女扮男裝的美女。

趙靈芙經過了一晚上再來,見得開門之後,吳逸身旁果然跟著一位紅裳似火,嬌豔絕美的女子。

這女子眼眉之間倒是和那位素綾姑娘有些許相像,不過妝發衣著之間差別都殊為不同,而且……

趙靈芙看到了紅綃身上鬢發未整的些許痕跡,不禁葉眉極微地動了一下,不過神色還是未有變化,仍保持著應有的禮貌。

“一日不見,這位姑娘是?”

吳逸就知道她會問這個問題,他想了一下,才從腦子裏擠出一套說辭來,有些勉強地介紹道:“這位姑娘呢叫紅綃,不久前長安出事,就是她出手相助暫時拖住涇河岸上的妖怪,我才有空騰出手來去城裏對付那些個幽魂惡鬼。”

“哦……”

趙靈芙眉梢挑起,笑著邊點頭邊道:“這麽說來,是禦馬郎的紅顏知己了?”

紅綃承認得全不避忌:“算是吧。”

趙靈芙聽到她大方承認,回想起昨晚自己欲要敲門時所聽到的動靜,心中就已猜中了大半。

果然關係不一般!

其實嚴格算起來,趙靈芙應該是見過紅綃的,就在幾天前,她和吳逸遊**於幽冥地府,被朱太尉送入了輪回之後蘇醒過來時,第一眼在綠柳山上所見到的人,就是當時還在代替素綾掌管身軀的紅綃。

隻是當時她剛剛蘇醒,恍惚之間,並不知道紅綃與素綾共用一體的事實,而後來又再次陷入暈厥當中,被郭申與吳逸先後兩副藥材治好之後,雖然已經恢複完全,但由於體內陰府之氣盡消,藥效的餘威也將她最初醒來時關於綠柳山上的那一點點記憶,給刪了個七七八八,所以再見到紅綃的身影,趙靈芙又不認得了。

趙靈芙心中既已猜到了紅綃與吳逸的關係,出於初見的禮節,她也沒有當著麵接著追問,而是換了個問題:“對了,大隊即將啟程赴京,素綾姑娘呢?怎麽不見她人?”

吳逸聽到此問,當即就和身邊的紅綃對視了一眼,他眼裏透出一股“我就知道”的無奈。

“這個嘛,素綾姑娘經過了那一場戰鬥過後,元氣受了一些損傷,夜裏就告別了五鳳樓,自己找地方閉關去了。”

“閉關?”趙靈芙眉心皺起一點。

吳逸扯起個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對,她個性獨往獨來慣了,也不肯讓我送別,就先走了。至於這位紅綃姑娘嘛……”

沒辦法,因為趙靈芙身在長安,並不知道當時萬鬼突襲長安城時,涇河水上的激戰狀況到底如何。吳逸為了解釋紅綃的出現,隻能一通狂扯,將與蜃龍大戰的大部分功勞,都安給了紅綃,說是多虧了她力挽狂瀾,與素綾一道拖延時間,他吳逸才有時間返回長安對付靈虛子,最後鄧天君駕臨之時,也是他們三人一道齊心協力所拖來的時間。

“如此說來,這位紅綃姑娘還是長安的功臣了?”

趙靈芙聽罷吳逸的這一通狂扯,眉頭幾次緊而又舒,最後也是點頭著道:“原來也是有道的一位仙子,趙靈芙謝過了。”

她雖然對紅綃這女子第一印象並不算好,但既然禦馬郎如此說了,她也願意去相信這話是真的,當即就手執折扇低首作了個揖。

經過了趙靈芙這一提醒,吳逸才知道,大隊過了午後就要啟程離開長安。

長安出發距離京城還隔著好長的一段路程,所隔山水重重,州府無數,作為這朝貢使團隨行的一員,吳逸這一路上習慣了有人陪伴,如今素綾換成了紅綃,好不容易重逢,他當然不可能不讓紅綃隨行。

之後跟趙靈芙一陣好說歹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趙靈芙才頗為無奈地答應吳逸,去跟康將軍報備,讓紅綃以家眷的名義隨行。

盡管以本朝律令而論,吳逸他一個品級不高的禦馬郎,是沒權利攜家眷同行的。更何況還是朝貢使團這種隊伍,但吳逸把抵抗蜃龍的大部分功勞都給了紅綃,趙靈芙哪裏知道其中關節,也隻好答應了下來。

等到趙靈芙搖著頭緩緩離開,紅綃則是悄然捏了一下吳逸腰間軟肉,媚聲道:“你倒是真敢把自己功勞挪出來,你怎麽就知道我一定會陪你啟程?”

吳逸唇邊帶笑:“你不是也帶了不老婆婆的使命也是要去京城嗎?就當搭個順風車,再說了,長路漫漫,我要沒人陪著豈不無聊的很?”

說著,他自然而然地就將手攬住了紅綃的一抹纖腰。

紅綃似喜還嗔地白了他一眼,卻沒躲開他的手:“臭美,我看那趙姑娘生得天姿國色,燦若玫瑰,你怎麽不去找她?”

吳逸樂了,輕輕用手指彈了她那雪額間一下:“那我成什麽了,你這小腦瓜子整日裏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啟程之時很快就到了,長安東城門前,已經整裝待發的車馬排成了一條長龍。

為首的康伯武等人,還在前頭與長安當地的各路官員各相客套,一一道別。

吳逸仍舊坐在原先給他準備的馬車上,這回是紅綃陪他一道,趙靈芙如吳逸所托,確實與康伯武說明了此事,好在這位康將軍倒也算通情達理,幾乎想也沒想就讓紅綃隨行了。

吳逸看著周圍隊伍之外街道兩旁圍觀得水泄不通的各路長安百姓,如此陣仗,再看看前頭車馬,似乎還沒有動彈的跡象。

官樣文章做起來就是麻煩,這一客套也不知要客套到多久。

“吳公子!”

這時,一道並不算大的聲音忽然從人群中響起,精準地送入了吳逸的耳朵。

誰啊?這個聲音,吳逸確信他是沒聽過的。

循聲而望,人群之中,有一個人影正慢慢走出,一副淡然笑容,望著吳逸。

一個文士?

吳逸看著這個中年文士,他用鳳目能看出此人氣質非凡,殊別於周圍常人,卻也僅此一而已,他也確信自己從沒見過對方:“是你在叫我?”

文士笑著緩緩點頭。

吳逸還沒問他身份,這時他體內的聖尊師傅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他是涇河龍王小黃龍,找你的。”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