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訥收到了世德堂掌櫃唐海看了底稿勉為其難的首肯,當即大喜過望:“多謝掌櫃!”
世德堂的掌櫃從櫃上隨手摸下一本新刻的樣書,歎道:“楊訥啊,你這底稿雖好,但篇幅浩繁,若真有一百回,刻書所費人力物力都不在少數,我這唐氏世德堂雖有些家業,但要印製這種書,也還是有些風險。”
楊訥也麵色凝重,他其實也同樣沒有寫過這麽長篇的小說,戲文不過數十折,跟一百回的長篇小說比起來,那還是有所不如了。
光是寫這第一回的草稿,楊訥根據吳逸所述的內容付諸手筆時,就覺得個中文字斟酌需要精心研磨,不能稍有放鬆含糊。如果長此下去,必定是個大工程,對楊訥來說是機遇的同時,也是個不小的挑戰。
唐海接著道:“所以,要一次刻完全本,你既要花時間寫,書坊也有風險,不如,你且先寫前十回來付梓刊印,若成當然最好,若不成,也好及時止刊,如何?”
“十回?”
楊訥聽到掌櫃的要求,麵色沉重地回到了自己的宅子,並同白秋練說明了這些情況。
白秋練蹙眉聽罷,也不由顯露擔憂之色:“相公,這書若真動筆寫了,篇幅浩長,不光是相公費心勞神,而且少不了多多麻煩吳恩公,故事畢竟由他所出,若當真要寫,還得同他本人商量才是。”
妻子所言,楊訥思考良久,也深以為然。
於是兩夫妻當即就決定依照當初吳逸離開楊家時商定的,去煙柳山莊找他本人。
到了第二日,煙柳山莊並不算遠,雖是無主之莊,但也規模不小,京城雖大,楊氏夫婦很容易就找到了。
聽到楊訥的上司世德堂掌櫃同意了先寫十回刊印,也相當高興。但楊訥卻說出了他在家中的擔心。結果吳逸聽完,卻全不介懷,道:“沒問題,隻要你肯寫下去,這西遊釋厄傳的故事我都給你講。我嘛,很長一段時間大概都會在這兒。”
楊訥當即少不得又是納頭便拜,搞得吳逸又是一陣扶起客套方才罷休。
這中間裏,楊訥作為《西遊記》這部書的主筆,他自然也少不了把底稿給吳逸觀看,並提出了自己在寫稿時的疑問:“吳公子,楊訥昨夜秉筆直書時,越寫越是覺得,這位石猴孫悟空大有主人公氣象,你講述第一回時,有不少處暗示他稱王成聖,跳出輪回網雲雲,我鬥膽竊問,這與玄奘法師取經之事,到底有何關係呢?”
吳逸轉頭與青纓相視一眼而笑,他耐心地解答道:“這個故事非同一般,孫悟空此人哦不,此猴,是全書魂魄所在,不寫他,不能引出後來玄奘取經之事,孫悟空被逐出師門幾百年後,才會因緣際會,護送玄奘法師西行求經。所以不能不說,也非寫不可。”
“全書魂魄所在?”
楊訥也是創作過不少故事話本的人,他一聽吳逸此語,更加覺得這全新的《西遊記》,將殊別於以往市坊間流傳的所有話本。
畢竟,以往的取經故事,從來沒有以一隻猴子為主角開始講述過。
吳逸倒了一杯茶,接著道:“趁著現在時候尚好,我就先給你說個兩三回吧,讓你寫來試試。”
這一說,大半日的時間又過去了。
一直憊懶的吳逸,在這件事情上卻展現出了超乎平時的堅持,將自己所記得的情節幾乎毫無保留地都說了出來。
從孫悟空回返花果山後,講到了打敗混世魔王,又下龍宮得金箍棒,強索披掛,入地府強銷死籍,一樁樁一件件,事無巨細,吳逸生怕講漏了某些細節,直到講完了第四回,孫悟空經過第一次反天,受封詔安得齊天大聖之後,吳逸停了下來,長呼出一口氣。
而此時在現場,包括青纓在內的兩位聽眾,以及白秋練這個幫楊訥做筆記的記述者,盡都陷入了比上次更長的靜寂。
小半會後,作為主筆的楊訥才長長一歎:“這可真是……”
吳逸對這反應意料之中:“說說感想?”
“這孫悟空神通廣大固然不假,但這一路行徑,實在難稱英雄。”楊訥語重心長地說出了這長長一段故事之後自己的看法。
他以一個全新的觀眾視角去看待吳逸說出的這個故事,點評道:“他去龍宮借寶,得了兵器不算,還強索披掛,賣弄神通,後麵下地府強銷死籍,更是禍亂陰陽秩序,這已是妖魔行徑,與他之前像菩提祖師學道之時,簡直判若兩人。更不用說在花果山嘯聚妖魔,令七十二洞妖王稱臣納貢,排兵操練,如此天兵還能封個齊天大聖,簡直是恩隆莫大了。可歎,可惜啊……”
吳逸靜靜地聆聽著眼前這個即將成為《西遊記》這部書主筆的男人,對於這段情節的看法,他對孫悟空的看法,會影響到寫作之時作品的質量。
待到他說完,吳逸沒有表示出明顯的傾向,而是先反問了一句:“可惜可歎在哪?”
楊訥道:“可惜在孫悟空這麽一隻靈猴,明明身無本領,穿州過海學人禮數時,尚且溫順靈性,不驕不躁,如此學道下去必能得成正果,但他學成本領後,卻一改心性,先是賣弄神通,又強索披掛,打傷水族鬼使,禍亂陰陽,就此墮入妖道,放縱任性,所以說可惜,可惜了本來麵目。”
聽完了這評價,吳逸很滿意地露出了微笑:“沒錯,要的就是這樣。”
楊訥由於完全不知道後續的發展,所以對吳逸的這話也是摸不著頭腦,一時間不知該做何解。
不過畢竟過了大半日,天色將晚,楊訥也自覺不便叨擾,就與白秋練一同向吳逸告別,回去繼續整理底稿去了。
偌大的煙柳山莊再次隻剩下了吳逸與青纓兩個人。
好在自從在市集上遇見雲玉京後的這兩天,吳逸他都沒有再遇到過神霄宗的人找事,或者獅駝國的摩訶薩那幫人過來尋仇,一切都風平浪靜,他也樂得清閑。
傍晚暮色漸濃,青纓出了華陽居望見夜上明月已現,星輝遍空,她久愛清淨,不喜喧鬧,但和吳逸相處這些日子以來,卻生出了一絲想要和他遊覽夜景的心思。
她回頭朝著吳逸淺笑:“你今天睡了半日,又說書說了半日,晚上總不能還接著睡吧?”
吳逸見她倩影立在院中,宛然若仙,他現在自然也是沒有睡意的,心情大好之下,也走出了華陽居房門:“也是,我雖然懶得動,但也畢竟不是不動,姑娘有何吩咐?”
“少貧嘴。”青纓白了他一眼,輕輕拂袖轉身,朝向大開的庭院大門處,“這夜裏的京城風光不好好觀賞一次,豈不可惜?”
吳逸也輕步走上前去,抬手彎腰,向青纓做了個略顯誇張的請的姿勢:“大小姐有令,小的豈敢不從,請。”
青纓唇邊止不住地泛出嬌意,勝似千紅萬紫。
如青纓所言,京城夜景繁華,為南贍部洲天下之最,街市風華,一時難以望盡。
吳逸與她行走在夜市燈火之間,直似一對璧人。
穿街過巷,吳逸周身遍是人間煙火之氣,抬頭舉目之間,無一處不是歡聲笑語,他隨手從一旁市攤處買了一隻小耳墜,這東西其實比不得許多富貴大家的華貴首飾,就是很平常的珠玉,但更合吳逸眼緣。
“諾,這個送你。”他隨手就很自然地將玉墜遞到了青纓眼前,其實也沒別的心思,就是純然順手一送罷了。
青纓是久修得道之輩,在大剝山見識過不知多少珠寶靈物,以平時而論,這等螢火之光的凡世珠寶自然難入她眼,甚至擺在麵前她都不會注意到。
但在吳逸手中,她卻覺得,這玩意似乎也有些可愛之處。
“謝謝。”她猶豫了一瞬,還是接了下來,親手戴在了自己耳旁。
吳逸由衷地讚了一句:“嗯,不錯。”
青纓麵泛一絲飛霞,垂眼羞然不語。
“就是他!”
不過好景總不長久,每當吳逸想要醉心賞美時,似乎總有那麽一個不和諧聲,打破了周圍的祥和氣氛。
吳逸笑容消失,翻了個白眼看向聲音來處。
隻見幾個身穿軍甲的家夥,正指著吳逸所在叫道:“就是他,他和那個道士一起打傷了渤海將軍的三頭貢牛!”
“渤海將軍?”
吳逸一聽到對方說到三頭貢牛,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
這渤海將軍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