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不問還好,一問就又戳到了吳逸和玄練的那點隱秘之處。
玄練就像是個被說中心事的少女,立時偏過頭緊閉絳唇,默然不語。
而吳逸呢,他當然第一時間也感覺到被問這個有些難為情,但轉瞬之間,就意識到了純陽真人要問的是什麽。
“您說的奇怪的東西,嗯,猴子算嗎?”吳逸想到自己以往幾次看到那隻猴子的經曆,也猶豫著反問道。
“猴子?你看到了猴子?”純陽真人聽到吳逸此言,目中光彩更顯。
吳逸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玄練,語氣逐漸篤定,回答道:“是,真人,基本上,每次我情思放縱,不由自主的時候,總會看到那麽一隻被鎖鏈困住的猴子立於峰頂,然後頓開繩索發狂亂叫……”
他又想起這種情況不獨是麵對玄練,紅綃這些他關係極親密的女子時,在對敵時也有過,比如對付丹霞大聖時,就有過一次,連忙補充道:“還有那麽一兩次,是在我對付妖怪時,當我殺心越重時,那隻猴子也會出現,而且出現後,我不光修為長進,整個人也變得有些不一樣起來……”
純陽真人靜靜聽了吳逸的敘說,即使他身為上界天仙,神情也開始漸顯認真。
他手中酒壇子停止了轉動,被極輕易地拋了個弧,扔到了一旁地上,點頭歎道:“原來如此,元始天尊課上所言,並非虛假。”
“啥?”吳逸歪著頭表示不解。
純陽真人笑著安慰道:“小友不必驚慌,我下界前曾在上清天彌羅宮請元始天尊講混元道果,當中大天尊就提到,人身修行在成道之路上,隻有極少之人會有一種情況,會看到自己心中妄念化為實體,世間常言心猿意馬原本隻是比喻,但在此種人看來,卻是真實存在的實體。這隻猴子應當就是你體內心猿所化,將來你若能馴服心猿,收束妄念,明心見性,那麽心猿自然消失,而混元道果亦不遠矣。”
“混元……道果?”吳逸驟然聽到這個詞有些發怔,混元道果這層次對於當下的他來說還是有些太過遙遠,那得是自己師傅一樣的層次,現在純陽真人突然提出來,他也還是有些不真實感。
純陽真人見到他如此反應,隻以為他是被嚇到了,便拍拍吳逸肩頭安慰道:“說來容易,其實修行路尚還長得很,明心見性之路,長則千年萬年難悟,要想一朝功成那得是佛祖一般的靈通造化,悟性絕倫才可,你也不必太過負累,腳踏實地,總有功到之日。而且……”
說著他本來是為安慰吳逸,但語氣不知不覺間又轉為了帶著告誡的嚴肅:“而且現在根據你的描述,你體內的心猿妄念,正處於一種極易跳脫的狀態,如果你不控製得法,那麽要不了多久萬一一朝失控,你轉瞬之間就會因為心猿放縱而墮入妖魔之道,那時才是可惜了一個絕好之大材,萬劫不複啊……”
墮入妖道……
純陽真人的告誡,又將吳逸的思緒拉了回來,他感覺到自己一邊的手正被一股柔荑包覆,那是玄練在擔心自己。
吳逸輕吐一口氣,也不由得笑歎道:“真人教誨的是,隻是……不瞞真人,晚輩正是血氣方剛,與這位姑娘的情誼前輩也有目共睹,要想完全不動念,著實不是一件易事。”
純陽真人聞言,哪裏還能不明白他意所何指,同樣撫須而笑道:“哈哈哈哈,陰陽交匯若能運用得法,自然不會導致妄念滋生,你且附耳過來。”
吳逸點點頭,很聽話地就將耳朵附了過去。
然後當純陽真人在吳逸耳旁一陣低語之時,即使如吳逸這樣七尺之軀的大好男兒,也不由得臉色紅一陣青一陣,那表情變化,活像是見識了一場場活靈活現的大戲表演一般。
聽罷後,吳逸悄然咽了陣口水,頗有些尷尬地對純陽真人道:“呂祖,您貴為丹鼎派祖師,想不到也有這種……奇思妙想啊。”
純陽真人倒是一副無可奈何之色歎道:“老道我是因材施教,你這小子明明仙道光明,卻又塵緣未了,自然用此法修行比較合適,若真要你離了塵世,在深山中一閉關就是經年累月,對於壓製你體內的心猿妄念,恐怕還要適得其反。再說,我看你小子憊懶的性子,我就算讓你靜修參禪,你怕也是坐不下來。”
這老道倒還挺了解我……
不過心裏這麽說歸說,吳逸行動上還是規規矩矩地朝純陽真人行了謝禮道:“多謝真人指點,晚輩定當……額不,盡力而行。”
純陽真人笑罵了一句:“你小子,果然不是一般的懶。”
他說著,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從袖中掏出了一樣物事,拋給了吳逸:“對了,這個就當是見麵禮,拿去吧。”
一團光跳著飛到了吳逸掌中,他定睛一看,這玩意並非他原先預想之中的是什麽法寶,它非金非鐵,看上去更像是一個裝了什麽東西的……繡囊?
流光散去,吳逸將繡囊拿在手中:“這個是?”
“這是我從十洲三島那被人送的丹藥,名喚作天心回轉丹,隻消一粒,隻要不是即死,再重的傷都能頃刻複原,好好用吧。”純陽真人大袖一拂,背上鐵劍再次劍光離鞘,當空而舞。
他輕身執劍遁入劍光,在即將遠走之時,拋下一句:“這京城風雲匯聚,要不了多久就有大事發生,能不能從中得到機緣,就看你了,天色已晚,老道喝酒去了!”
在留下這句話後,純陽真人就在一聲長笑中消失在了飛逸而走的劍光裏。
吳逸目送人離開後,手中掂量了幾下那個所謂的天心回轉丹,扒開香囊一看,裏頭大約有十幾粒左右。
鳳目裏看到這些個丹藥顆顆都靈氣充鬱,一望便之非凡品。
“多重的傷這都能給救回來?”吳逸原本想說自己有清濁世界,受傷的概率不會很大,但轉念又想這京城臥虎藏龍,留著說不定能有救急之用。
他將繡囊收在了懷裏,朝玄練道:“怎麽樣,練出元神是個什麽感覺?”
他現下嚴格來說還未練出元神,內丹甚至才剛到中境,距離升至天靈都還有些時間,更別說煉就元神了,因此對玄練被呂純陽一點之下凝就元神的感覺也有些好奇。
玄練被這麽一問,也閉目凝神,隻見眉心一點藍光微動,隨後整個人周身雲氣一起,驀地縱出另一個飄飄渺渺,看起來要比地上原身要透明一些的玄練來,這當然是她的元神了。
元神離了體一瞬後,倏然歸位,玄練睜開眼睛,看著自己雙手道:“煉就元神之後,我感覺胸中五氣與全身的調和相濟都更為圓融了一些,身體也越發輕盈了,至於剩下的,我還要慢慢體會……”
吳逸又好奇道:“那煉就元神這種變化,是你們七姐妹一同都有的嗎?”
玄練點頭道:“當然,我們姐妹雖然功力有別,但總的來說,畢竟是一心同體,還是相差不大,我既成了元神,大姐她們應該也差不多了。”
她從元神初成的醇然之感中回過神來轉而問道:“純陽真人給了你這靈丹之外,剛剛又授了你什麽功訣?”
吳逸一聽她提到這個,臉色也變得有些微妙:“那個,你確定要聽?”
玄練蹙起眉道:“你若是不願說就罷了。”
吳逸怕她又鬧脾氣,連忙道:“說是可以說,但你聽了之後別怪我就行。”
雖然四下裏沒人,但還是向她勾了勾手,示意附耳過來。
玄練也很聽話地貼近了身,將耳朵湊了過去。
結果吳逸一陣嘰裏咕嚕過後,她那一雙輕葉眉也霎時倒豎如鉤,耳垂更是紅得不成樣子:“這……無賴!”
她聽罷,立馬動身就要走,吳逸也沒轍,隻得兩眼一翻,聳聳肩表示無奈。
就算這是內丹要術,這玩意他自己都覺得堪稱花活大賞,要指望人家一個姑娘立馬就接受,估計也有些強人所難。
結果不料玄練剛走出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駐足靜立片刻後,又以極輕的語氣說了一句:“其實,要試也不是……不行。”
“啥?”吳逸陡然見目光發直,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別誤會,我元神剛成,恰好需要一番琢磨,要是……”她似乎在很努力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但還是難以掩飾聲氣中的弱氣與羞怯。
吳逸當即了然,當夜月兒高高,掛於楊柳梢,千紅萬豔盡開於庭闈之間,不覺天之將明。
接下來的幾日裏,吳逸都感覺到出乎意料的平靜,這幾日來也隻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是在純陽真人傳授指點兩人後的翌日,朝廷就在京城四門發下了連續幾道憲牌通告,大意是說朝廷徹查生藥局所頒布各種藥價,特令與天下州府均平,任何一方不得以擅改以謀取暴利;然後就是白術館被查封,生藥局涉事官員被收押調查,秦大夫所要求的事,算是暫時有了個結果,這結果來的令吳逸還頗為意外,這朝廷效率也未免太高了些。
其二,就是《西遊記》第二卷的成稿完成,閑居在家的吳逸在三日後最後一次給楊氏夫婦校正完書稿,確認了每一回都沒問題後,又過了兩天,楊訥也帶回來了第二卷準備刊印的消息。
第一卷如今已經漸漸有了影響,這第二卷正好是大鬧天宮的重頭戲,會引起什麽樣的波瀾,吳逸也有些期待。
而隨著時間慢慢推移,之前太監授予雲騎尉說的七日之期,也終於漸漸來到了。
明天皇帝就要在宮中大宴會同館諸國,作為接風,到時他也會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