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吧……這也太……”

在周圍煙塵散去,天人曹司曹官袁乾益看著眼中映出的那一道人影,已是完全難以抑製的震驚。

那一道飄然立於半空的人影,並不如何巨大,但在此刻的袁乾益眼中,實在是有如群龍出淵,百象奮蹄亂踏,直有上決浮雲,下決地紀之威,這一人所迸發出的澎湃氣場已實不下於如此之景。

這真的是一個凡人所能達到的境地嗎?

……

事情,還要追溯到半個時辰之前,長陽宮的大宴之上。

這次宴會規模更勝上次,可謂少長鹹集,群賢畢至,文武百官也如江中魚貫,陸續而來。

由於這次吳逸並不是以官身前來參加,而是喬裝打扮成了趙靈芙的侍衛,因此當趙靈芙入座於單席之時,他也沒得坐的機會,隻能像根木頭一樣和七八個佩刀侍衛一起站在趙靈芙座席之旁,宛如眾星拱月。

吳逸看了看黃繡和綠綺那倆姑娘,他其實還是有些擔心喬裝成侍女會不會對她們來說有些不習慣,但現在看她們幾個關係似乎處得還挺融洽,黃繡綠綺這兩個扮的是趙靈芙這個郡主最貼身的侍女,形影不離左右,在注意到吳逸回望過來的目光後,還偷偷俏皮地朝他拋來了兩道媚眼。

趙靈芙自然也是知道吳逸喬裝的,她此刻盛裝出行,美豔萬方,卻也無礙於她於眼波轉盼之間狡慧忽起,起口道:“吳天良!”

吳逸瞬間起了反應,因為這名字是他事先和趙靈芙商量好的,他原本隻打算往簡單的叫,像吳六破一樣,叫個“吳六”,“吳七”就行,但趙靈芙卻偏要叫他什麽“吳天良”,他也沒得法子隨她去了。

“郡主有何吩咐?”吳逸轉過身來低頭道。

趙靈芙黛眉輕挑,淡淡道:“你這名字有意思,閑著沒事叫兩下而已,沒事了,繼續執勤吧。”

吳逸:“……”

你是閑得慌是嗎?

黃繡和綠綺兩女頓時抿唇偷笑,若不是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們隻怕會當即笑出聲來。

她們一路跟隨趙靈芙鑾駕,基本上都是貼身而行,趙靈芙也完全沒有任何為難她們的行徑,反而是一路上常跟她們說起吳逸的事情,也不拘於禮。

但這裏終究是大宴之地,就算趙靈芙不介意,隔著一段距離的鄰席處,也還是有人眼睛尖利,看到了作為貼身侍女的黃繡兩人的偷笑表情。

“幽雲郡主從哪兒挑的侍女,怎地如此不成體統?”說話的,是另一處堂皇華蓋遮蔽下的宮裝年輕女子,看上去年紀和趙靈芙相仿,但相貌自是遠遠不如了,那女子同樣侍女成群,護衛拱衛,乃是當朝永嘉公主,延靖帝的女兒之一。

驟然聽到風涼話,黃繡和綠綺都麵現不悅之色,隻礙於當下喬裝身份不好發作。而趙靈芙被這一打擾,也沒了剛剛與吳逸調笑的好興致,笑容頓收,淡淡朝那邊道:“幽雲這邊侍女如何,自有自己一套相處之道,成不成體統,不勞公主掛心。”

永嘉公主手中執杯輕飲了一口茶,暗自不悅道:“區區一個郡主,不就是父王恩寵了一些麽,賜了公主儀仗說話就這麽囂張……”

她這邊的碎碎念自然沒有入得趙靈芙的耳朵,在趙靈芙回完那句話後,就轉而向黃繡她們低聲道:“那是個宗室裏的草包公主,你們不必理會,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綠綺見趙靈芙為她們說話,自是對這個小妹妹好感又多了幾分,輕聲問道:“趙姑娘,你是郡主,對方是公主,難道你不怕她嗎?”

“公主?”

趙靈芙眼裏露出一絲不屑道:“若是長公主,柔雲公主,元離公主這些個也就罷了,我倒也願意敬她們,可這永嘉公主在宗室裏年齡不大,禍事不小,可謂是惡名累累,就是真鬧到皇上那,我也有十分理。”

而另一邊吳逸也將這事看在了眼裏,但他此時卻沒有太多的想法。因為宴會已經開始了。

雅樂聲奏,在群席坐滿之下,無數宮娥舞動,彩綾飄飛,吳逸站著沒法和趙靈芙他們一塊用餐固然可惜,但好處是他站著也能遙望四周的客席,以他的眼力,看了好幾圈,對麵一百多席開外看見獅駝國的影子,看這架勢,他們那邊這回是不會在注意到自己了。

丹墀之上設下的九龍台,是天子延靖帝會中所居之處,坐北朝南俯瞰全景。這一次吳逸遠望下還注意到,這次不僅周圍守備更顯森嚴,四周宮牆都駐紮滿了大內禦林軍,而且頂上紫氣的濃度明顯也比皇城外更加濃厚了不止一點,顯然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宮裏又做了一番準備。

尤其是,吳逸還看見,此時高居於九龍台上天子禦座兩旁又多了兩個人。

一個是護國天師王真人,他見過。

另外一個麽,看上去是個青年沉穩的高冠大袖的文士形象,吳逸鳳目所見,感覺上不像是道家人士。

因為他從那人身上看到的,並不是道門的金丹或者佛門的脈輪,而是一柄精純醇正,通身如雪的慧劍。

而這種東西他也見過,在長安,長安袁家父子體內也有這種東西。

這人既然能和王真人一道站在天子身側,想必也有些才學。

宴會上進行得很順利,幾曲歌舞過後,又是車馬遊閱,花樣繁多,正當一片喜慶之際,延靖帝朝向九龍台丹墀之下的王公貴席之中問道:“幽雲啊,如此盛景,那個雲騎尉吳逸不來,屬實是有些可惜啊。”

聽到天子說到自己,吳逸微微低下了頭,盡管此時他臉色塗黑了些,又帶上了假胡子,站的地方更不顯眼,在這種場合下應該不大可能被識破,但他還是留了下意。

趙靈芙發拱手拜答道:“陛下,那小子性情古怪,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不能讓他出屋半分,他不來自是他的損失,陛下不必掛懷,還是享受此宴為要。”

吳逸一邊聽著,自然也免不了在心底嘀咕,看來這副打扮應該還算有用……

聽完趙靈芙這話,台上延靖帝也瞧了一眼身邊的那位白衣文士,笑道:“也是可惜啊,朕這位天人曹的袁愛卿也是年少俊傑,原想於會上讓他見識一下這位雲騎尉的本事,現在看來卻是有憾了。”

他姓袁?

等會,不會這個白衣服的真是袁家的人吧?

吳逸聽到了延靖帝的話,對這個侍立於天子身邊的神秘人才算稍微有了些了解,難怪體內也有一把慧劍。

這場上諸客舉酒正酣,延靖帝在酒過三巡之後,臉色依舊如故全然不見醉意,他朝向丹墀之下另一邊諸國王公貴族所待的席中,高舉起了手中金盞,朗聲道:“獅駝國三位國主!”

這一叫,群席之中獅駝國三兄弟齊齊捧杯站起道:“陛下!”

延靖帝道:“今天早上你們進貢的陰陽二氣瓶,確實是個好東西啊,光是放在欽安殿中,立時就通身霞光,瑞氣騰騰,朕也看了,不愧為寶物之名。”

獅駝國大國主朗聲笑道:“陛下,此物為我國中打獵之時,偶然於獅駝嶺中發現此天地產成之寶,便想著以此朝貢,陛下若能青眼有加,自是我國之幸!”

延靖帝頷首以示嘉許:“送禮之意自是可嘉,不過,朕要問問,這什麽陰陽二氣瓶是不是就是如此樣子,無法打開啊?”

對於這個問題,三國主蘇渤拉尼一聲暗笑,仿佛早有預料地回答道:“回陛下,我三兄弟發現此物時,瓶身便已圓融一體,刀砍斧鑿俱不能傷,瓶蓋處合縫無比,不能打開半分。”

這時禦座前王真人也站了出來,拜道:“陛下,貧道所見天地靈寶無數,此物被抬到欽安殿時,也曾檢閱一番,最終發現,此瓶外部堅固無比,無法摧毀分毫,隻需要放著,周邊靈氣便有滋養之效。”

“真的隻要放著就有如此效果?”

延靖帝見王真人出來此言,才徹底信了這寶瓶無法打開的事實,道:“朕見這瓶身既為寶物,想必裏頭必有玄妙,不曾想世間竟還有這種奇物,你們萬裏進貢此寶,確實殊費心思啊……”

而位於賓客之中的三國主蘇渤拉尼,卻是聽著這天子之語暗暗冷笑:“這陰陽二氣瓶的封條早被我施法熔進了瓶身,你們這幫修煉不到家的玩意當然打不開,就安心當個溫養我那二氣瓶的好去處吧。”

接下來到了沉沉夜幕,月上柳梢,整場大宴才進行了過半,而在延靖帝眼色之下,之前一直默然無言的那位白衣文士,也終於在此刻站了出來,朗聲朝著底下千萬人道:“諸位遠國之士,諸位臣工,值此朝貢盛會,陛下特開隆恩,由微臣來宣布一件事。”

這人一出聲,聲量不大,卻有種令人信服的溫潤沉穩之感,吳逸自然也悄悄將視線移了過去。

白衣文士繼續道:“我朝得天恩眷顧,找全了一藏之數大乘真經,現在陛下大開隆恩,準微臣抄錄了其中一卷原本,念在諸國遠道而來,陛下特許在此設下一關,若諸國有能力之人,盡可以將此卷大乘真經原版抄本贈予他,以作為陛下特禮。”

大乘真經?

這一提。果然所有目光都齊刷刷如萬箭穿心,集中到了白衣文士一個人身上。

獅駝國三位國主自然也不例外。

“大乘真經啊,雖然是刻本,但原本的刻本,想來比之前千百年流傳的版本要更真材實料一些……”三國主眼神流轉,沉吟道。

那白衣文士道:“臣乃是天人曹司曹官袁乾益,今日奉皇命特設此關,請諸國有能之士各顯其能。”

他緩緩起手體內慧劍流轉,默運元神。

片刻之間,會場中間的甬道驀然生起了道道陣圖之紋,靈光流轉於大地,畫出了一個方圓十丈的陣圖。

吳逸看這陣圖繁複已極,像是集合個六十四卦排列組合一般,當中卦象幾經變動後,靈光再放,地上又猛然凸起一片,赫然拔地生起了一座巨大的圓形石台。

同時,天上紫氣湧動,雲層上也出現了一道細小的漩渦,仿佛正是呼應地上的此種變化。

這姓袁的居然能在皇宮裏使用這種術法?

吳逸對於袁乾益能施法用術的驚異還沒徹底過去,他的注意力就和其他人一樣,自然而然都注意到了那圓形石台之上,靜靜蓋著的一樣東西。

怎麽說呢,那是……鼎嗎?

那個出現在石台上的東西通身蟠龍雕紋,黑金鑄就,造型上真就像是兩條交盤的青龍,盤踞在一座倒扣下來的鼎上,裏頭不知是蓋著什麽東西。

袁乾益輕身飄向石台,朗聲道:“這臥龍盤下蓋著的,就是一卷大乘真經《法華經》原本抄本,諸國遠道而來,若有能力者,能掀開此蓋,自然能抱經而歸,福澤一方。京中素有神通禁製,但在這石台之內,諸位可以暫時盡展神通。”

最後一句話,讓諸國客中的某些人眼裏都多出了不一樣的光彩。

一直站著的吳逸也敏銳察覺到了,得,看來一場好戲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