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種什麽樣的情況呢?

在這片泰山頂上的龜蛇殿中的一側雙極閣上,剛剛還和李太嶽過招自信滿滿的趙從道,如今正身懸於雙極閣正中心,承受著四麵八方射來的雷殛之刑。

雷光聚集,就像是當空閃爍著一個忽隱忽現的烈烈曜陽,光是那越來越亮的光照,都足以令旁觀之人卻步而目不敢視。

轟雷之音陣陣,在趙靈芙耳邊不斷炸響,她緊捂著自己的耳朵,盡管那雷殛之處離她所在之地尚有數十丈遠,但依舊震耳欲聾。

她縱是不會像尋常女子那樣被這炸雷之響驚得又哭又鬧,但雙極閣之雷畢竟不同於一般外頭打雷下雨的雨雷,其音勢之烈,即使她捂著耳朵,那威壓之感還是無形之中透過手掌滲入了她的腦門,令她這個畢竟沒有經過多少修行的人開始感覺到頭昏腦漲,身形幾欲飄搖。

吳逸注意到了趙靈芙的異樣,他本人是對這雷光除了特別亮聲音大一點外沒有什麽特別感受,但看趙靈芙這又替趙從道緊張,自己又捂著耳朵,身形已經有點站不穩的趨勢,知道她是受這雷聲所懾,不過勉力強撐而已。

唉……

他閃至趙靈芙身後,悄然將左手輕輕搭在了趙靈芙的右肩膀上,汨汨玄氣如同泉水涓流般輸送至她渾身四肢百骸之中。

趙靈芙本來正受雷音所苦,耳邊狂震身中發軟,這時忽然頓感渾身一陣暖流充斥,霎時間耳邊雷音之震大減,四肢上原本漸生的無力之感一掃而空,她回眸而望,果然正是吳逸助自己一臂之力。

“謝謝。”她在轟雷之中,垂下眼低聲朝他道了聲謝。

好在吳逸聽力格外敏銳,即使周圍雷音轟隆不斷,也還是能聽的一清二楚,輕鬆笑回道:“朋友之間,不謝。”

他又問道:“你是怎麽知道趙從道犯了事在這裏的?”

兩人離得近,趙靈芙自然也能聽清他的問題,於是她也搖頭歎息道:“也是巧合,我進宮時朝覲陛下時,正好看見欽安殿的袁司曹來上奏說二哥他犯了事,如今正在泰山,我當時急得很,這才從陛下那求來了入山許可,想來此處看看他,希望李大人從輕發落,你呢?”

“我?”

吳逸聳肩而笑:“你剛剛也聽到了,就是本來為了采藥,結果半路上這趙從道自己跑來了泰山,那個什麽李大人要緝拿他歸案,趙從道又想交手,於是看他們三言兩語就來了這雙極閣,我擔心趙從道會不會出什麽問題,就趕上去了……”

趙靈芙現在沒了這四周雷壓迫,身心也驟然舒緩許多,隻是眉間尚存化不開的愁色,恨聲道:“這個二哥,他學了本事怎麽就能招惹到泰山上來呢,這下子這雷光這麽厲害,也不知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

之前趙從道與李太嶽對話之時,吳逸從旁也聽到了一些,算是大概了解到了一些前因後果,好像是趙從道從幾百裏外一箭射到了泰山,才有如此之災,他現在看這雷光陣陣,從雙極閣哥哥角落一同而發,凝聚威勢之烈實更遠勝過那當初雲玉京施法激發的雷氣,這玩意打在身上八十鞭……

“但願趙從道這小子鍛煉來的體魄足夠結實吧……”吳逸現在也愛莫能助,隻能搖頭歎息。

這什麽李大人雖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應該不至於要了他的命才對。

趙從道的身影被完全淹沒在了雷光轟擊裏,那與其說是所謂的雷鞭,不如說直接就是真正的雷擊,整座雙極閣都在這一團雷光照耀之中光影明滅不定。

李太嶽負手身後立於地上,他周身雷氣呼應著半空雷光升騰不斷,一雙冷眼自也將處在雷殛中心的趙從道看得分明。

“這小子……出乎意料的頑強。”

雷鞭之刑,是泰山重地專門針對趙從道這樣身懷修行的人間修士所設,八十雷鞭之重,雖說無法與上天誅滅妖魔的斬妖台天雷相比,也很是厲害。其實隻要十鞭,哪怕一般九轉境大成的道門修士也無法承受,當失去抵抗能力後,雷鞭自然停止,幾乎沒有人能當真承受如此強橫的雷殛,像趙從道這樣,沒多久四十鞭已過後,仍然還未墜下的,李太嶽還見都沒見過。

他的體質已經遠遠超過常識裏九轉境道門中人所能達到的極限,李太嶽如此判定。

不過,他還是不覺得這小子真能承受完八十雷鞭,因為這雷鞭之刑乃是由自己念咒請動龜蛇殿中諸雷部靈官一點真靈感應而成,精華非常,到四十鞭後每一次雷震都會比前一次強一倍,盡管不會危及性命,但對於修行者自身的修為那也會有大大的損害,修為一減,他就是有鐵打的意誌,也難以承受了。

就這樣,在李太嶽默數之中,雷鞭響震默然之間就跨過了四十大關。

他的注意力也沒有完全放在趙從道那裏,對於這個隱身而入的吳逸,也沒有絲毫放鬆監視,稍後自然也會處置。

這雷光漸烈,閃動的白光熾熾,令趙靈芙根本無法判斷趙從道此時在裏頭的情況如何,隻有依靠吳逸的玄氣護體,才能勉強支撐身子不倒,她知道觸犯泰山禁忌非常,此來原是想求李太嶽從輕發落,但不曾想這雷殛之烈完全沒有給她出口的機會,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兄長被這數十道雷光猛殛,這讓她向來堅強之心也不由越發緊張。

好在八十雷鞭雖然名頭聽上去很多,但實際實行起來遠比打八十大板快得多,沒有多久,半空雷光就驟然消失無蹤,一道人影,也開始拖著淡淡殘煙墜落。

“二哥!”趙靈芙急聲驚呼道。

而目睹趙從道經受了八十雷鞭後,終於墜落而下的監刑之人李太嶽,也在心中暗暗歎服。

都這樣了,還沒放下手中那柄劍,這小子其心堅韌非常,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趙靈芙想要動身前去查看墜落地上的趙從道,但李太嶽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早就指間咒訣輕動,趙從道身子才剛貼上地麵,雙極閣地上就自動生出了一圈精鋼鐵欄,將他身軀緊緊包圍在內。

趙從道此時雖然仍是手以本能反應拿著太阿劍,但畢竟雷殛之勢還是超出了他的承受界限,即使雙眼仍然微睜著證明並未徹底失去意識昏死過去,可,也僅此而已了。

雷鞭之刑究竟有多少效果,李太嶽心知肚明,就算是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凝就了元神的聚元境大成之輩,也是絕然抗不過這八十鞭的,不如說這趙從道僅僅以一顆內丹的玄氣就能扛完八十鞭還能勉強保留意識,實已經是極恐怖的事情。

驟見兄長被鎖,趙靈芙忙向李太嶽單膝下跪,拜道:“李副司曹,還請網開一麵!對家兄從輕發落!”

看著下拜的趙靈芙,李太嶽鐵麵無私,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你既是郡主,又能得天子恩許上泰山,也該知道這裏事關重大,容不得徇私枉法,這趙從道一箭射破泰山屏障,若非我護持及時,山中除了鎮魔石碣以外並無其他傷損,這才對他從輕發落,否則,他現在已是個廢人。”

“趙從道箭射泰山,導致妖風潛入,鎮魔石碣破碎,其罪該當除軍籍,重打八十雷鞭,於此閣牢中關押三個月。”李太嶽還是在趙靈芙麵前就地宣讀了判決。

在李太嶽宣判的同時,他也手起咒訣,那困鎖住趙從道的鐵牢中,更是憑空又生出十幾道鎖鏈,纏繞在趙從道四肢之中,就這樣,他手中的太阿劍,也終於脫了手,被鎖鏈緊緊吸附在了鐵牢欄杆之上。

“三個月……”

趙靈芙聽到了審判後,自然也是眼露哀色,但她理智上也清楚的知道,這已是李太嶽這個鎮守泰山之仙網開一麵的結果。

泰山大祭將至,以泰山的地位若換了別人犯下如此之罪,隻怕已經連命都保不住了。

李太嶽處置完了趙從道,就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放在了一直看著的吳逸身上,他手起印訣,食指一點圓光輕劃,腳下就生出了一圈遁光似水紋般不斷擴散。

遁光遠擴數丈,將吳逸與趙靈芙兩人包圍在內後,就“嗖”地一聲,連同李太嶽一起,傳送到了一處全新的空間。

“這是……”趙靈芙在光流閃動過後,望著四周變換一新的全新宮殿景象,縱是見慣了堂皇宮景的她也有些呆住了。

吳逸則是反應要淡定得多,這四周所在,一片玉磚鋪就,金燈盞盞如星,頂上蟠龍巨影赫然俯瞰下景,周遭金雕玉砌重重,四方堆滿了一眼難以窮盡的靈官金雕塑像,個個威容各異,雄姿栩栩,他粗粗掃了一下,約莫有五百座左右。

五百靈官……

兩人所站的玉磚地麵上,更是鋪陳著一副極具魄力,栩栩如生的龐大圖案,那圖案上飛龍與遊魚逐尾而遊,神態玄妙非常。

吳逸再一抬眼正前方,李太嶽手中不再持著那柄黑劍,黑劍脫手,飛到了身後壁上的劍架上,身姿挺立地站在那台階之上兩座巨大玉雕中央。

神龜與騰蛇,那這應該就是龜蛇殿正殿了,吳逸心中暗道。

“此地是龜蛇殿正殿外午門外苑,你們之身份還不足以進入正殿。”

李太嶽瞧向趙靈芙:“郡主,趙從道已經處置完畢,並無性命之憂,你既為訪客,來此處簽字後,自可離開泰山。”

正說著,那五百靈官中雕像的某一座執筆拿簿的靈官雕像,手中毛筆與簿冊齊齊飛出,飄到了趙靈芙身前。

吳逸看這一手,有點當初不老婆婆的意思,不過這比她老人家的法力還差上不少。

趙靈芙足下踏著那雙龜蛇繡金履,目視飄動的毛筆半晌,又看了一眼身邊吳逸,咬了咬牙,終究是沒有抬起手去拿,而是歎道:“靈芙求問李副司曹,這位雲騎尉吳逸,您打算如何處置?”

李太嶽看向吳逸,目光也隨之銳利了幾分:“你未經許可,隱身私闖泰山,罪雖不如趙從道那般大,卻也無從寬貸,等處罰完你後,我會一封符籙傳信予你山門師尊,就算你是萬壽山地仙之祖門徒,也逃不過一個理字。”

雖然李太嶽這人一出場就是鐵麵無私,但吳逸目前對於李太嶽這個人還沒什麽惡感,但他撇撇嘴笑道:“我師尊他老人家現在不在萬壽山,正在上清天彌羅宮聽元始天尊講課,李大人要傳信恐怕要費些功夫哦。”

他這話雖是戲言,道理卻是不假,李太嶽為久煉人仙,雖是仙體初成,卻也還遠沒資格上天,別說他了,就是梅山六兄弟這等大名鼎鼎的地仙豪傑,也因為未受天籙不能上天。因此以這李太嶽的本事,要想傳信往天上彌羅宮,那是相當之難的。

其實吳逸這話本來也是無心之言,但在李太嶽聽來,卻有了一絲倚仗師門的藐視之意。他微顯不悅:“你師出名門,卻輕佻浮浪,以此隱身神通,若不施懲戒,將來難保你不會行差踏錯,也得挨上一頓雷鞭不可。”

啥?又要來雷鞭?

一聽這話,趙靈芙臉色驟變,而吳逸卻還是笑道:“李大人,我在泰山半山腰上行蹤逃不過你法眼,又不曾折損一草一木,你這雷鞭動輒把人打得不省人事,滿身冒煙,我想還是不必了吧。”

趙靈芙這時也表現出了比剛才更為急切的情緒,凝眉拱手拜道:“李仙長,靈芙出身武門,自幼知道您傳說,這位吳逸他年少輕狂,心思懶散,但為人素來正直,絕無半點惡意,請您看在他與秦大夫交好的份上,網開一麵吧。”

吳逸這會也納悶起來,這會兒怎麽提起秦大夫起來了?這李太嶽看上去油鹽不進,鐵麵無私,連知道了他那掛名師門萬壽山都要以理相爭,難道會因為秦大夫三個字就徇私一波?想想也不會。

果然,在聽趙靈芙說起“秦大夫”三個字後,李太嶽也隻是略微眉頭一皺,神情反而更加嚴肅起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既身為郡主,也該知道這是你們開國高祖皇帝留下的寶訓,就算這小子與秦大夫交好,難道便能寬宥他擅闖泰山,隱身私入龜蛇殿這一行為?我若從重算,但就私闖龜蛇殿這一條,已是重罪,雷鞭雖重,卻不會死人,他也不會挨八十之多,隻以懲戒之用,四十便夠。”

雖然李太嶽說這話在吳逸意料之中,但聽他言辭之間一會搬出高祖皇帝,一會又說秦大夫的,吳逸也覺得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這秦大夫身份到底是有多特殊?

李太嶽一言既出,便有如九鼎之重,萬難撼動,趙靈芙聽到吳逸要受四十雷鞭之後,想起趙從道那副模樣,整個人也如遭雷震。

轉瞬間又回望向吳逸,那眼眸裏熒熒爍爍,驀然間又多了幾重水霧朦朧,隻是還未溢出,看上去實是嬌美無限,淒然隱隱。

“不,不行……”

吳逸看她這副驚慌的模樣,既覺心中一軟,但還是笑道:“既然這李大人秉公執法,那我也隻好認了,趙姑娘,放心,我罪過沒那麽重,想來運氣會比你哥哥好些。”

趙靈芙此刻腦海中趙從道渾身冒煙,衣服破碎的模樣揮之不去,那人影似乎隨時都要變成吳逸的模樣,她急得直接罵道:“你這人逞什麽英雄,這雷鞭挨上去怎麽樣還沒看見嗎?”

雖然說是這麽說,但她也知道,自己無法阻止李太嶽動刑處罰吳逸,而自己如果再執意阻攔,甚至可能還會影響到吳逸的注意力。

這是她第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身為凡人的無力。

李太嶽又一起凝起了指訣,這是咒訣將發之意。

“放心吧,四十鞭,約好了,我要是挨不住,你可是要負責把我抬回去的。”吳逸對她報以一個自信的笑意,並用手輕輕將趙靈芙推到了一邊。

趙從道當時的狀況如何,吳逸看得很清楚,既然要挨雷鞭,他總也不能在氣勢上輸了。

他手上拿著太阿劍,自己也得拿個什麽才行。

吳逸靈機一動,當即就從耳朵裏掏出了一枚還不如自己指甲蓋大的月牙。

靈光乍現,隨著他的心意驅動,變!

如意金箍棒以重重地杵地聲,正式被他拿在手中,現於世間。

“好了,來吧!”握著手中光霞燦燦的那柄偽金箍棒,吳逸昂首挺胸,朗聲叫道。

而就在他變出這件兵器時,那原本打算施法的李太嶽,臉色卻變化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誇張。

“糟糕!不要動兵器!”

“哈?”吳逸還不明白李太嶽這突然一聲急叫意義何在。

下一個瞬間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