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桃紅色的妖火氣焰很快就燃勢減退,寧南侯沐浴著這妖異光焰從中緩緩步出。

“原來還有不止一個同夥……”

寧南侯上身錦繡衣袍都在這妖火中焚燒殆盡,露出一身精健肌肉,隻是那身體筋肌之上,道道青筋都顯現出了不同於正常人體的淤紅凸起之象,看上去整個人都邪厲非常,已經完全不像是普通人能擁有的肉體了。

黑夜之中,那段桃紅色的妖火熄滅於人身之中,周圍從極度明亮之中再度恢複,隻有宮前廣場的石亭燈火,給予著部分光亮。

現在這個情況,對於那些侯府衛兵來說,是不知所措的突變,但對於吳逸來說,這個寧南侯目前盡管看上去有些唬人,但其實不足為懼,隻要他想,他可以一瞬間就解決對麵。

但是,這個寧南侯身上的妖氣實在是讓吳逸感到費解。

他還是頭一次遇見爆發出了妖氣,但頂上紫氣沒有出現任何反應的情況。

按照京城最近這段時間日益增強的紫氣濃度,這寧南侯早該被雷劈死了才對,天譴若來,也算是給這陸姑娘報仇了,可為什麽……

厲害的妖怪吳逸見過好幾個,但他們沒有引動紫氣呼應的原因,無一例外,都是因為他們抑製了妖氣沒有顯露,僅僅隻以自身武藝對敵,就像獅駝嶺三魔和禦車將軍那樣,如果妖氣一動,頂上紫氣的天雷雖然不知道對獅駝嶺三魔這種層級的怪物造成多大傷害,但至少像薩婉兒還有那個刺殺二國主的猴妖那種,是百分之百十死無生的。

現在這個寧南侯,就算妖氣沒那麽強,吳逸也絕不信這種程度就能躲過上空紫氣發覺。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寧南侯先瞥了一眼自己當下的身軀,即使他此刻看上去麵色戾氣相當重,也還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表現出了一絲訝異:“喝了猴血之後居然變成這個地步,看來以後得好好調理才行……”

他自說自話,又從地上隨手撿起那截陸千聆留下的斷刀,執拿在手,這一回他不再號令周圍團團圍住兩人的衛兵齊上,而是刀尖遙指向吳逸與陸千聆。

麵對這個已經妖氣滿身的王侯刀劍相向,吳逸並不擔心這個敵人,以他的本事,如果陸千聆還打算報仇,他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幫她一把。

隻是,他聽到了這個寧南侯剛剛說的話,喝了猴血是什麽意思?難道跟他現在這副樣子有什麽關係嗎?

陸千聆也隨手從那名被她斬落的衛兵身中抽出一柄佩刀,擎刀立架,麵具之下也瞬間調整好了呼吸,顯然,她並沒有因此而放棄報仇。

寧南侯刀尖遙指對麵,青筋畢露的臉上獰笑道:“你們還有多少同夥?能潛入本侯的侯府到廣元殿這種地方,想必不是一般的小毛賊,是現在留個全屍,還是等我擒住你們用了刑之後再說?那時候可就不是招了就能死個痛快的。”

還沒等陸千聆回話,吳逸就已經歪著頭叉起手臂,蒙起來的麵上露出兩道帶著戲謔之意的笑眼,說道:“同夥?算上剛剛跑了的那個,就我們三個,我們三個外號風塵三俠,專來取你這種囂張跋扈,不幹人事的王公貴族的性命。”

“三隻毛賊,叫什麽風塵三俠……”寧南侯冷笑著,筋肌虯結的臂腕上開始自運刀花,將要出手的厲光蠢蠢欲動。

吳逸遙遙相看,眼神漠然。

正當寧南侯刀光閃動,吳逸也差不多準備伺機動手幫陸千聆解決這個妖氣入體的侯爺,一場廝殺眼看就要爆發之時,異變再度發生於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之處。

“狗寧南侯!”

隨著一道淒烈的嘯吼,在將三人所在之地團團圍簇的眾軍之後炸響,震徹全場,一道黑色鎖鏈也如飛龍般陡射而出,疾向寧南侯所在之處。

“還有同夥?”

這是寧南侯的第一感覺,但當他側身躲過這一道來勢甚急的鎖鏈,轉眸所見遠處的那一道身影時,卻是不由得瞳中驚異,他見到的是一個更加出乎意料的存在。

一道縱步如飛,滿身是血的猿猴,以超乎近前一大幫軍隊反應的絕快身手,踏著他們的肩膀頭顱一路飛奔馳跳而上,那道飛來鎖鏈毫無疑問正是出自其手。

“六耳獼猴?”

寧南侯驚得那張青筋暴起的獰然麵孔上都瞬間為之色變,它明明已被斷了手筋腳筋,又有牢籠困鎖,是怎麽逃出來的?

而且這身手……

竟比自己率人搜捕所見到時更加厲害,發生了什麽?

“我要你的命!”

一記扔出的飛索不中,六耳獼猴仍然沒有任何退卻之意,依舊像是放棄了一切理智,不顧一切地飛空撲向那寧南侯。

六耳獼猴身法來勢極快,比寧南侯眼中剛剛刺殺的陸千聆還要快上許多,須臾間就已經從外頭越過了數千人兵士組成的包圍圈,在眾人看來就似一團灰影,眨眼間就已經越過了頭頂,隻離寧南侯不過數丈。

寧南侯驚異歸驚異,但手上的刀卻不會因此而停,他瞬間就分清了當前敵襲的輕重緩急,毫不猶豫地就將手中刀光斬向了迎麵飛撲而來的六耳獼猴。

說實話,六耳獼猴會中途插上一腳這種事也確實出乎吳逸的所料。

這下變故一出,原本打算當即動手製住寧南侯然後讓陸千聆解決的,但現在看來,這六耳獼猴的出現反而讓他又多了幾分看戲的心思。

隻是……

他餘光瞥向身邊的陸千聆,雖然麵具遮蓋了表情,但從她手中仍然握緊刀柄來看,她依舊在尋找著可以出手的機會。

寧南侯自從沐浴了那一團桃紅色的邪氣後,不光筋骨肌肉之力暴增,速度自然也快上了不少,刀光曳似一道雪瀑,以非凡之勢絕不容情地斬向迎空的六耳獼猴。

在他看來這一刀足以將眼前這隻猴子一刀兩斷,就算中間那兩個刺客想要趁機攻上,他也完全來得及變勢回刀。

長刀如瀑,毫無偏查地斜斬中了撲來的六耳獼猴,血色迸濺高足一丈。

隨著刀光深深斬入六耳獼猴的身軀,寧南侯的表情,卻從瞬間刀斬敵手的得意開始凝固住了,並逐漸轉為越發顯明的驚愕。

因為刀勢固然如他所料,以強橫無比之勢斬中了六耳獼猴,但卻並未徹底將它那一具猴身一刀兩斷,反而是整把刀在斬落之時深深嵌進了傷口之裏,縱是血迸如注,他的刀也終究不能再前進半分。

然後這一刻,他陡然對上了六耳獼猴那一雙已經極盡瘋狂的眼神。

“抓到你了。”六耳獼猴雷公嘴裏咧開了獠牙,滿嘴滲血卻也沒有阻擋他此刻仿佛從地獄深處向寧南侯所顯露出的笑容。

寧南侯的刀深陷於六耳獼猴身體中,即使以他如今的力道竟也不能拔出,而就在這一瞬的縫隙之間,寧南侯也聽到了耳畔異常銳利的風聲驟響。

那是刀意破空之聲,陸千聆來了!

“想拖住我?”

寧南侯對於陸千聆會從旁出手早有預料,即使刀深陷於敵身中難以拔出,他也仍然不懼,現在他這副體魄已經足可硬抗刀劍,完全可以擋下來陸千聆的這一刀!

可當寧南侯這念頭才閃過,正要起手相抗時,他卻驚覺到,自己眼前怎麽……

怎麽就跟,天地一下子倒轉了過來一樣?

周圍的一切景物在寧南侯眼中都像是翻轉了一遍,而當他意識到這點時,他的意識本身,也終於走到了盡頭。

寧南侯的頭顱,在陸千聆衝殺而至的一記橫斬下,還是身首異處,離體高飛而起。

陸千聆的刀,在他聽到風聲之前,就已經斬中了他的脖頸。

隨著一個頭顱灑血落在眾目睽睽之下時,目睹了全場的吳逸也明白,是時候輪到他出手了。

雲體風身,動!

彼時還刀劍廝殺,血光四濺的戰場中央,一瞬間過後,留在方才才回過神來的眾衛兵眼前的,隻剩下了寧南侯身首異處的屍身,以及地上突然出現的幾個大大的血字。

而那兩個蒙麵人,以及一隻猴子,全都不見了。

而那血字所寫,正好是雲體風身狀態下的吳逸一時興起的玩心大起之手筆。

“替天行道。”

靜夜沉沉,吳逸一通雲體風身極速運轉過後,就將陸千聆帶到了京城城外幾百裏的一處荒山當中,當然,還順手帶了那隻身受重傷的六耳獼猴,畢竟在吳逸看來,陸千聆能報仇。這隻六耳獼猴功不可沒,能順手拉一把就拉。

荒山之中,六耳獼猴的身軀倒在了地上,肩頭上還是插著那柄寧南侯的刀。

傷口之深,足可透骨,令吳逸看了也忍不住微微搖頭。

這隻六耳獼猴不光是外在重傷,體內也早已氣力虛竭,無論五髒六腑還是經脈全都已經損壞殆盡,雖然不知道他是哪來的力量向寧南侯反撲,但現在還能奄奄一息,已是極頑強之事。

吳逸沉默不語,陸千聆卻是摘了麵具,露出那副絕美之容,靜靜地單膝跪在六耳獼猴身前,說道:“此番我能報得大仇,多虧義士相助,受千聆一拜。”

這話聽在吳逸耳中,也能聽出帶著絲絲傷感。

六耳獼猴此刻滿嘴往外滲血,呼吸已極微弱,卻是慘然笑道:“不用謝我,我等六耳獼猴一族與諸鳥獸不同,本來就所剩無幾,我等兩間之內無名,就是死了,也是生死簿上無名的孤魂野鬼,現在世上所存六耳獼猴一種,如今隻我一個,那寧南侯用我同族之血滋養自身,現在他死了,我也了無牽掛了,哈哈哈哈……”

六耳獼猴從此絕此一種……吳逸靜靜不言想道,原來這隻猴子,還真是世上最後一隻六耳獼猴嗎?

六耳獼猴在大笑中笑聲減弱,終於是氣息將絕,無可挽回。

而陸千聆也低頭重重朝它拜了一拜,也就在這一瞬間,六耳獼猴那聽覺本來已經所剩無幾的耳朵裏,似乎又聽見了這樣一道聲音。

“安息吧,六耳獼猴還不會就此絕種……”

沒有……絕種……

六耳獼猴的意識,也在聽到了這句話的一瞬間,永遠地凝固在了這一刻。

那雷公嘴中,仿佛還帶著隱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