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灑下藥汁的藥效已然顯現。

白猿巨身,顯現出的一道羸弱人身,被所有人看在了眼裏。

在場的除了兵士以外大部分都是有道的修士,武僧,除了定南王以外,都看到了那具白猿妖身上,此時不光開始隱隱現出人身,原本濃鬱的妖氣,也開始逐而散去。

妖氣散而從獸形露出人身,這不是正常妖怪所有的情況。

凡是獸形得了靈智才能進而修成人形,這是天下共識。如今妖怪力竭衰微,妖氣散去,怎麽還能從妖形現出人身呢?

饒是彌苦這樣的光明境護法力士,修有佛門“金剛輪”眼法,能識妖氣,也是頭一回見到如此景象。

宋棠音自然也驚得瞳眸一顫,張大了嘴,她沒想到,自己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難道師傅說的郡主有遇妖之難說的不是它?

吳逸目睹了白蓮衣身形顯現了一瞬,又漸漸隱回到白猿肉身裏,臉上剛才還緊張得微微皺起的眉頭,此刻終於鬆緩,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

還好白蓮衣體內內丹猶在,還能保持人身,不然真的現出白鼠原身來,隻怕也不容易說得清。

他在準備倒下第二次解藥,正式幫白蓮衣解毒前,轉向了對麵正在與他對峙的伯眼道人等眾,說道:“各位,剛剛想必都看到了,你們說害了郡主的是猴妖,可這不是什麽猴妖,是一位弱女子,她眼下氣虛體弱,更沒有妖氣,如何來的證據就說她是害了郡主的凶手的?”

這下定南王與穆天洪,都將目光放到了伯眼道人身上。

伯眼道人此刻麵色也漸顯鐵青,他也第一次看見這具白猿下的真身。

竟真被這小子給現了出來,現下穿心鎖已破,還龍丹沒了滋養之源,徒留一具肉身,損耗之大,讓伯眼道人痛惜不已。

要想重新吸取那妖精的精氣,沒了穿心鎖,隻能另想它法。

為此,不能讓這小子得逞。

他正如此想時,背後郡馬朱烈的傳音也悄然而至:

“眼下還是我們占理,你先上去阻止他,不能讓他把這個女的給變回去。”

伯眼道人聽到傳音後愣了一下:“可是……”

他見了吳逸不知使了什麽神通,一下就弄斷了穿心鎖後,也有些心裏悚懼,正琢磨著該怎麽收場,就聽見了郡馬朱烈的傳音。

朱烈麵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動作,傳音直入伯眼道人神意之中:“你們主上讓你送穿心鎖來招攬我,現在穿心鎖已毀,那東西想必是個貴重之物,你要是置身事外,任務失敗又賠了法寶,想必不會好。你現在聽我的,我暗中加護,還有挽回的餘地,怕什麽?”

“當真?”

“我倆如今同一條船,騙你做什麽?”

伯眼道人聽得朱烈說會暗中幫忙,本來對吳逸還有些忌憚,此刻也有了些底氣。

他收斂心緒,拂塵在手,上前對吳逸道:“這妖精害了郡主,人證物證俱在,人證有郡馬,鎖鏈雖斷,但列位都有見證,你使了個妖法,就能扭轉黑白了?況且,你說與這妖怪相識,倒不如說,小兄弟才有包庇妖魔的可能吧?”

吳逸瞧著伯眼道人道袍之下的妖氣,心裏也明白,眼下光憑這些確實還不足以消除對麵對白蓮衣的懷疑。

他瞥向天空,鳳目所見,頂上玄武大陣的紫氣仍在。

自從上次誅滅奎牛以後,奎木狼等星宿離開時,就說大陣仍然留著,以做震懾邪魔之用。

現在看,這紫氣雖然比奎牛作亂前弱了一些,但如果讓這老牛鼻子身上的妖氣顯露出來,他要是個妖怪,沒準還能引動紫氣大陣。

話說回來,白蓮衣被變成了猿妖,紫氣都沒反應,是她體內氣息太虛弱,還是紫氣不認為她是妖邪?

不好說。

吳逸打定了主意,瞧準了那位伯眼道人,與此同時,心念驅動之下,藏在眾人後方法堂裏一處隱蔽角落的分身,也做好了準備,隨時出擊。

他先從懷裏摸出了白蓮衣送他的綠白玉,放在手上,在眾人眼前晃了幾下,笑道:“各位可知道,這是什麽?”

伯眼道人還不明所以,定南王與穆天洪卻已經異口同聲地驚呼道:“這是伏魔大帝的綠白玉!”

定南王少年隨父征戰,久經沙場,如此也隻是在父王那見過一塊相仿大小的綠白玉,因為父王某次遠征,開戰前拜過關聖廟,事後得勝回城,就莫名多了一塊綠白玉。

父王說過,這是唯有守正辟邪,保土安民之人才能獲得的寶玉。

至於穆天洪,他久守寶象府,勤政不怠,自也在某一年得了一塊,當然知道伏魔大帝的寶玉是什麽概念。

看他們的表情,看來這塊玉還是有人知道的。

吳逸信心更足了幾分,拉高了幾分聲音:“不錯,此玉正是伏魔大帝顯聖之證,諸位,伏魔大帝元帥最重仁人義士,玉有避妖邪之用,如果她真是妖邪,不妨就讓這玉來辨認。”

他輕輕蹲下身子,將玉放在了白蓮衣化身的白猿身上。

隻見原本就內蘊光華的綠白玉,一碰觸到猿身,反而青光更加顯眼,白日之下,也映照出一點亮光。

綠白玉能辨正邪,這一點其實是當初來寶象府路上閑聊時,聖尊師傅隨口對他提起過的,他如今便拿了出來作為驗證。

這下除了伯眼道人,在場的定南王等人都因為綠白玉的認可而對眼前是否真的是禍害郡主的妖邪而有了遲疑不決的心思。

吳逸看在眼裏,手裏瓷瓶也準備倒下藥汁,徹底解了白蓮衣所中的妖術。

藥瓶再開,吳逸慢慢地準備將藥汁灑下,而與此同時,伯眼道人,已經坐不住了。

“障眼法而已,你這妖邪,看我拿了你,把你打回原形!”

伯眼道人飛身搶出,跨步便向吳逸疾奔而來。

他敢在這時候出手的理由很簡單,郡馬朱烈給他傳了音:

“在他將那妖精變回原形前動手,我暗中助你,把他也變成妖怪!屆時他有口也難辯!”

伯眼道人也知道再放任他下去,等術法解了,會更麻煩。

雖然不知道郡馬會如何出手,但眼下也非出手不可了。

伯眼道人左手拂塵卷在右手,右手形成虎爪,拍向吳逸。

爪勢浩大,無風而道衣自然鼓**,伯眼道人本來平和的麵容,也變得凶戾之氣充溢。

他將河車三變中精純玄氣煉就的虎力運至掌爪,迎頭劈下,爪上隱隱裹著風雷鳴動之聲。

不同於給郡主治病時運轉的河車三變,僅有一絲玄氣由棋子入體,如今他所用的,才是河車三變真正的用途。

先由羊力,再成鹿力,最後養就虎力。

精純虎力充溢全身,伯眼道人雖為人身,此刻一撲一爪之力,卻有如巨虎在身,威勢遠超常人,有如餓虎撲食,頃刻便要擊中吳逸天靈。

這動作在他眼裏看來,雖然慢的如同龜爬,但也能看到,他爪上玄氣隱隱在身後好似凝成一副有形的形象殺來。

是虎?

吳逸本來正打算調出分身幹脆給他一腳,不過轉念一想,分身還有別的用途。

而現在,不妨就試一試,自己之前在富貴山莊睡了一覺裏練習的那個好了。

沒錯,練習二十四相身的基礎,借相法。

所謂借相,就是就是假借萬物之相。

借由內心存想,製造出己身化為他物的想象,然後才能在此基礎上,練習變化諸物的法門。

借相借的是“神”,有了“神”,變化出的“形”才能形神兼備。

變虎才能自有虎威,變飛鷹才能有振翅飛空之力。

否則空有變化,也隻是變幻形貌的障眼法而已。

吳逸一雙本來平平無奇的眼睛盯向飛來的伯眼道人,心意合一,開始存想著,麵對著這條自山嶽撲下的大虎,自己應當是什麽,才能應對此種猛獸。

曾經在虛空境界中,吳逸練習身外身的過程中,曾見過分身變化出各種飛禽走獸攻擊過自己,有牛,有虎,有飛鷹。

這些種種厲害,他都領教過。

該變什麽呢?

腦海記憶之中,突然閃過,有一次聖尊師傅的出場裏,就變過一樣東西。

其時層雲湧動,天地變色,身影一現,則有令地上百獸與飛禽俱為臣服之威。

是龍。

吳逸隻見過一次龍,但那次聖尊師傅所變化的飛龍已足夠聲勢駭人,威容莫敢逼視,令他印象深刻。

他也把這種感覺,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就試試這個!

霎時間,吳逸眼神中一股卓然不同的威勢迸發,仿佛凝成有形之物透體而出,那小小的身軀裏,仿佛有什麽存在,即將衝破桎梏,飛衝而上。

一聲龍吟,響徹雲天,驚得屋瓦震鳴,枝葉亂顫。

吳逸全沒動作,隻見伯眼道人飛撲的勢頭還在半空之中,虛空之中,不知怎麽地,他的頭顱就忽然間往後飛仰,硬生生將他的勢頭截停了下來。

伯眼道人本來還殺氣騰騰的凶煞臉色此刻虎氣盡消,驚聲大叫,頭連帶著整個身子都向後仰倒,跌在了地上。

朱烈不動聲色,看在了眼裏,嘴角極不可察的微微一動,自然知道了吳逸這一下的奧妙所在,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

這是仙家變化之術的前奏,此人,果然身懷奧妙,不可與之正麵對敵。

吳逸停在原地,手仍是拿著藥瓶做著即將傾倒的姿勢,瞧見他這副狼狽樣,不禁揶揄道:“道長,腳下是踩著了什麽東西嗎?這落地可有些不雅啊。”

藥汁再次倒下,這次吳逸沒有用雲體風身,自然而然地將解藥灑落白蓮衣的白猿身軀。

第二次藥效發作,白猿的猿軀,逐漸化作了一團白氣,消散在四方虛空中。

裏頭一個躺倒著的女子身姿,氣息奄奄,麵色慘然,兩眼渾然一體的漆黑一片,也開始逐漸變回正常的瞳色。

她口中喃喃輕動,似有言語,胸間起伏不定,呼吸急促如從束縛中解脫,卻連一個字吐出口來的氣息都沒有。

吳逸輕輕蹲下,手撫著她披散而下的柔順青絲,溫聲道:

“別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