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團登上山頂,向導遙指前方對柳丹青說:“長官請看,前麵的村子就是曼勒根。從曼勒根渡過清得溫江,再翻一天大山,我們就進入印度了。”

戰士們居高臨下望去,清得溫江邊蓊鬱的原野上,竹樓頂上正嫋繞著縷縷炊煙,寺院的尖頂在朝陽的映照下放射著燦爛的光輝。

戰士們喜形於色,大聲歡呼起來:“哦嗬!”

遊少卿張開雙手,擁抱空氣,故作深情狀:“印度啊印度,你現在簡直就是我心中的天堂!”

郭廷亮說:“媽的,這一個半月以來,我沒有脫衣服睡過一個覺,到了印度,我啥也不管,先倒頭大睡3天再說!”

迎接中國軍隊的是一陣淩亂稀疏的槍聲。離著村子尚遠,曼勒根的精壯男人湧到村邊的山頭上,用獵槍和鬆樹炮向中國人射擊。雖射程不達,未造成半點傷害,可這種不友好的態度仍然激怒了中國大兵。

柳丹青將楊萬裏魯殿甲幾名軍官叫到身邊,叮囑道:“這真是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連緬民都敢向我堂堂的國軍精銳部隊開火!”

楊萬裏說:“我們現在是作為一支孤軍在異國他鄉作戰,得不到任何支援。”

魯殿甲說:“部隊打得很苦,再加之連續行軍,弟兄們已經十分疲憊了。”

魯斯頓道:“過了清德溫江,頂多再過兩天就能進入印度,到了印度,這一場噩夢就結束了。”

柳丹青說:“為了震懾一切敵對力量,迷惑敵人,從現在起,在緬民麵前我們必須虛張聲勢,對外宣稱我團為一師編製,各級幹部,也虛升一級相稱。現在我命令,奪取曼勒根。”

柳丹青一聲令下,中國人架起迫擊炮,瞄準緬民把守的山頭放了3炮,頓時隻聽山上一片鬼哭狼嚎,緬民大呼小叫,慌不迭地逃進了老林子裏。

中國兵如狼似虎般衝進村子,砸開房門,將留在村中的老弱婦孺趕到村中緬寺庭院上。

柳丹青對土司道:“土司先生,我們是中國軍隊,到緬甸是打日本人的,並不願意和你們緬甸人為敵,隻要你們不首先對我們動槍動炮,本師長保證不傷害任何一個緬甸老百姓。現在我們路過貴村,急需糧食和肉禽菜蔬,希望土司給村民說說,買給我們,價錢由土司你定,一口價,你說多少,我們就付多少。”

李冬青一揮手,一名士兵將一頭騾子拉到庭院當中,將馱架上的一隻牛皮做的箱籠取下來放在地上。

李冬青伸手揭開箱籠蓋子,隻見裏麵全是一捆捆用紅紙封好的銀圓筒子。

柳丹青拿起一筒,拆開,閃亮亮的銀圓叮叮當當地落到箱籠裏:“隻要村民把吃的買給我們,本師長不用盧比,用中國的銀洋,這東西在緬甸比印度盧比管用得多。”

土司卻不為所動,對柳丹青說:“前兩天,幾個日本人帶著獨立軍到了我們村裏,他們知道你們要來,就提前把所有吃的東西全弄到林子裏去了,現在村裏什麽都沒有。”

柳丹青說:“我們中國軍隊不是神仙,也要吃飯,沒有吃的,部隊就不能生存。看來這曼勒根不是有沒有吃的,而是土司不肯把吃的買給我們中國人的問題了。”

土司恨恨地瞪著柳丹青,一言不發。

柳丹青看看壩子上無數雙仇恨的眼睛,冷笑一聲:“明白了,既然土司大人鐵下心不賞臉,那麽對不起了,本師長就隻好先禮而後兵。弟兄們,給我挨家挨戶地搜!”

郭廷亮衝緬民們吼道:“為避免我軍官兵和曼勒根的緬民發生衝突,所有人都規規矩矩地給我呆在寺廟裏。”

緬民們頓時**起來。

郭廷亮朝天上發了一梭子,罵道:“誰要敢亂說亂動,老子軍法從事!”

緬民們再不敢吭聲,盡皆怒視著中國兵。

中國兵神惡煞般衝進緬民家中,翻箱倒櫃,挖地三尺,強行搜查、搶奪一切能吃的東西。

幾個士兵將圈裏的牛拉了出來,躲藏在草堆裏主人鑽出來阻攔,被中國兵用槍托砸倒在地。一群中國兵衝進羊圈,將羊或趕或拖或扛,弄到院壩上宰殺。幾名士兵開槍射殺雞鴨,甚至狗。村子裏到處雞飛狗跳,中國兵的罵聲、緬民的慘叫聲不斷。

中國兵在河灘上挖灶架鍋,殺豬宰羊,殺雞燙毛,煮肉燒飯,大快朵頤。

兩艘插著太陽旗的汽艇溯江上駛,遭到中國兵猛烈掃射,一艘被擊沉,另一艘掉頭向下遊唐都逃去。

柳丹青讓參謀將地圖攤子開在地上,指點著地圖說:“鬼子和老緬獨立軍已經離曼勒根不遠,我估計已入據唐都的日軍必將利用水上交通之便前來追擊。”

楊萬裏說:“現在我們一麵搜集船隻盡快渡江,一麵當著老緬虛張聲勢,故作布防據守模樣,然後故意放幾個老緬逃出村去向唐都日軍報信,以此來延緩敵人向我進攻。”

柳丹青下令:“渡河一定要迅速,不會水的官兵,每人砍一根毛竹作為渡河工具。楊萬裏,你帶1營,郭廷亮你帶警衛排,為全團斷後。”

楊、郭二人:“是。”

通訊參謀報告:“師長,電台修好了!”

柳丹青大喜:“馬上電告師部:柳團拂曉渡江,官兵寧為玉碎,不作瓦全,成功成仁,在所不計!”

天亮時分,老天爺變臉了,天上雷聲轟轟,烏雲疾走。

113團官兵開始渡江。

河灘上人頭湧動,會水的官兵背上了戰友的槍械裝備,不會水的弟兄則拖著毛竹湧下河灘,向著對岸泅渡。

唐都日軍果然水陸並進,沿江快速追來,很快和中國人交上了火。槍聲響起時,曼勒根的老百姓人人操起獵槍刀棍,配合趕來的日軍便衣隊和獨立軍,向中國人展開襲擊,一時間滿河灘槍聲大作。

魯斯頓拔出手槍接連擊斃了幾個抄家夥向他打來的緬人,子彈打光,來不及換彈夾。魯斯頓扔掉手槍,和兩個緬甸人打成一團。

柳丹青無心戀戰,大聲催促:“不要和敵人糾纏,趕快渡江!”

天上的烏雲越聚越多,很快,厚厚的雲層便將清晨變成了黑夜。雷聲也愈發的猛烈。

福靈安托著一根毛竹衝到河邊,一發炮彈打來,將他和兩名戰士炸翻在地。等他站起來,渾身已是鮮血淋漓。

福靈安突然回頭,一瘸一拐地向著敵人踉蹌奔去。

遊少卿大喊:“福靈安,你瘋了,不能這樣去送命啊!”

福靈安突然站住了,身子緩緩地轉了過來,他用一種怪異的聲音嘶喊道:“我已經把我的一切,貢獻給了一個我從骨子裏憎惡的國家,我的力量、熱血、還有我的勇氣和希望!對你們漢人來說,世界末日已經到了!……大清國,我的母親……萬歲!”

他舉起手槍,對準了自己的眉心。

槍響了,福靈安的身子猛地往後一跳,直挺挺仰天倒下。

遊少卿吼道:“作為大清王朝孤臣孽子的一個後裔,他沒有投降日本人就算是不錯的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死是一種解脫,我們快走!”

中國人爭先恐後撲進大河,河麵上像開了鍋的餃子,官兵們湧上河灘,向著壁立於河岸之上,連綿高聳的大山狂奔而去。

柳丹青已率主力過了河,楊萬裏的1營與郭廷亮的偵察排仍在和敵人苦鬥。

小村裏,山頭上,中國人和日本人緬甸人殺成一片。

江麵上,一艘淺水炮艇上射出的炮彈和子彈,已經奪去了武裝泅渡的20多個戰士的生命。

危急關頭,突然來了一場暴雨。

奇跡出現了,天空中霍然一道炫目的閃電掠過,緊跟著“嘩啦啦”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過後,河麵陡然衝騰起一團巨大的火球,敵我雙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火球竟然是日本人的炮艇!許多官兵都愣住了。

郭廷亮驚喜若狂地大吼起來:“弟兄們,鬼子的炮艇被雷劈了……哈哈,天譴呐,老天爺也趕來幫我們中國人的忙呐!”

篤信佛教與神靈的緬甸人被嚇壞了,不顧日本頭目的嗬斥,扔下武器在河灘上跪了一大片,雙掌合十向著冥冥之中的神靈虔誠禱告。

趁敵人迷糊的當兒,楊萬裏大吼道:“弟兄們快下河啊!”

戰士立即撲向河中,拚命地向對岸遊去。

遊少卿剛衝進河中,突然發現了下半截泡在河水裏,上半截趴在河灘上,已經奄奄一息的魯斯頓,趕緊回身跑到岸邊大喊:“聯絡官,聯絡官!”

魯斯頓睜開眼睛,吃力地說道:“遊先生,我……我不行了……”

遊少卿奮力將魯斯頓架起下到河中。

魯斯頓緊緊抱住一根粗大的毛竹。遊少卿與郭廷亮一手奮力揮臂,一手推著魯斯頓前行。

江麵上到處是湧動著的腦袋。歪把子令人心悸的“咯咯咯咯”聲已經響起。

郭廷亮也趕了過來,一邊踩著水,一邊抱著輕機槍向岸上噴吐出火光的地方還擊。

這時候,他們聽到魯斯頓發出的一聲沉悶的叫聲。

遊少卿大吼道:“聯終官,你怎麽呐?”

魯斯頓叫道:“狗娘養的日本猴子,他們打中我呐!”

遊少卿用盡全力架住魯斯頓的手臂,拚命向對岸遊去。

一登上河岸,郭廷亮便發現魯斯頓已經沒氣了,他大喊:“楊營長,聯絡官死了,怎麽辦?”

楊萬裏:“死了也得抬著走!”

楊萬裏等人終於趕上了柳丹青率領的主力。

幾名士兵把捆紮在滑竿上的魯斯頓的遺體放在了地上。

柳丹青抓起魯斯頓的手,緊緊地握著,眼淚潸潸流下。

遊少卿號啕大哭。

遊少卿哭道:“聯絡官,你說好打完仗歡迎我和兮萍去你蘇格蘭家裏做客的呀,你怎麽急急慌慌就丟下我們走了啊?”

戰士們挖了一個坑,把魯斯頓用軍毯裹上,放入坑中。

柳丹青、楊萬裏、遊少卿、郭廷亮、李冬青等手執軍用圓鍬,鏟土將聯絡官掩埋。

一排戰士鳴槍致哀……

滿載著新38師113團官兵的車隊在印度的原野上卷起滾滾黃塵,向著疾馳。

柳丹青和官兵們手抓著頭頂上的鐵杠,搖晃顛簸了許久,當10輛大卡車馳近普拉鎮時,他們陡然大聲歡呼起來——官兵們首先看到的是率領著師部官兵們在公路邊迎候他們的孫立人師長。

孫師長不僅以莊重的軍禮,還添上西方的擁抱禮來歡迎他的113團曆盡千辛萬苦歸來。

孫立人對柳丹青說:“我已經看了你兩天前發來的戰鬥簡報,你們此番曆經九死一生,千辛萬苦,真乃是‘獨領殘兵千騎歸’啊!我昨夜專門寫了一幅李白的《將軍行》,為你接風。”隨即高聲吟道,“百戰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吟罷,目光在隊伍裏一掃,陡然問道,“齊副師長呢?怎麽沒看見他?”

柳丹青大驚:“齊副師長在卡薩就和我分手了呀,我擔心他人手不夠,還特地派毛卿才副官帶了一個警衛班加強他的警衛力量。”

孫立人急了:“我讓齊副師長親自趕到卡薩,就是要讓你把113團給我帶到印度來,齊副師長好不容易和你見了麵,你怎麽又和他分開了?”

柳丹青說:“當時日軍攻勢正猛,我讓齊副師長先走一步,我戰至中午12時再撤。”

孫立人問:“為什麽非要戰至中午12時?”

柳丹青說:“杜長官召見了我,對我耳提麵命,要我必須堅守到中午12點才能撤出卡薩陣地,我和杜長官對過表,向他發過誓,我柳丹青提前1秒鍾從卡薩撤下來,都算臨陣脫逃。軍中無戲言,我不得不嚴格執行!”

孫立人勃然變色:“那杜長官命令你跟著他回國,你怎麽敢抗命不遵?跑到印度來幹什麽?我告訴你,齊副師長若是完好無損那就什麽事也沒有,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柳丹青拿話來說!”言畢,目光如刀,深深地剜了柳丹青一眼,拂袖而去。

柳丹青恰似驚雷擊頂,搖搖欲墜。

楊萬裏趕緊上前將他扶住,似問話也像自語:“都這麽長時間了,齊副師長一個書生,會跑到哪裏去呀?”

野人山中,一座用竹子和芭蕉葉搭蓋起來的簡易棚子裏,杜聿明躺在擔架上昏昏欲睡。

威風凜凜的杜長官與過去判若兩人,形容枯槁,精神萎靡,磨破的衣衫肮髒不堪。

在火塘的吊鍋裏,煨著一碗芭蕉根。潮濕的柴草不時騰起濃煙,嗆得杜長官爆發出一陣陣猛咳。

衛隊長捧起碗勸道:“長官,請你務必保重身體,還是吃一口東西吧。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果派出去的人和那邊聯係上……”

杜聿明猛一抬手打翻了碗,恨恨地咆哮道:“我不吃,不吃!這算什麽飯,看了都讓人惡心!那個美國佬巴不得我死了,好把你們都拉到印度去聽他指揮!——我偏不去!我寧可死在野人山,也決不去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