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人將軍在屏東城裏的行館緊靠街邊，是一幢坐落在綠樹花叢之中，相當精致的二層日式建築。
書房裏寬大的辦公桌上，攤著一大堆照片，全是孫立人在各種場合照的，有的是和其他長官，有的是和英、美等國著名的將領。桌子的另一邊還碼著高高一摞相薄。
黃正此時此刻的工作就是把照片分類，然後將糨糊糊在照片背麵，接著一張張貼到相薄上，再拍打幾下。
兩個小下女在門前探頭探腦。
黃正抬眼問：“阿珠阿英，有事嗎？”
阿珠說：“沒事，黃秘書，要茶水嗎？”
“謝謝，不用。”
阿英說：“黃秘書，要什麽，吩咐一聲就是了。”
“好的，你們下去吧，需要什麽我會叫的。”
阿珠和阿英一邊下樓一邊竊竊低語。
阿珠：“都說黃秘書長得像天仙一樣，剛才看了幾眼，真是名不虛傳，漂亮得很！”
阿英：“就是，就是，我活了15歲，還從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女人，看起好舒服喲！”
行館庭園中廣植花卉，萬紫千紅，頗為幽雅。
屋內很清涼，屋外一片蟬鳴。
黃正突然聽到外麵一陣鈴響，有人用台語喊著：“賣棒冰，賣棒冰。”
黃正聽懂了，赤著腳三步並做兩步地衝出玄關，推開紗門，跨過車道、草坪，活潑得像頭小鹿似的，連喊帶招手地衝著矮牆外的大街上叫：“買棒冰，我要買棒冰。”
大街上一位騎腳踏車的老伯聽見喊叫連忙下了車，把車推到矮牆邊。
黃正像個淘氣的小姑娘一樣翻上矮牆，坐在牆頭，晃著兩條長腿，看著老人給她拿棒冰。
老伯揭開車後係著的一小木箱，黃正看見裏麵白氣騰騰。
黃正笑嗬嗬地問：“老伯，你這箱子裏有些什麽棒冰啊？”
老人殷勤地地指給她看：“金紅的，是橘子棒冰。灰紫色的，是芋頭棒冰。”
黃正驚奇地：“芋頭也可以做棒冰呀？”
老伯說：“當然可以，好呷。”
黃正指著箱子說：“那就拿芋頭棒冰吧，我還從來沒吃過，嚐嚐鮮。”
老人拿了一支芋頭棒冰給她。
黃正叫道：“等等啊，讓我把錢拿出來。”她從牆頭上跳下來，從褲子口袋裏掏出兩張票子給老伯。
老伯隻要了1張。
黃正問：“1張夠嗎？”
“1根棒冰哪兒要得了這麽多，我還要找零錢給你。”
黃正把棒冰紙剝了一半，一邊吃一邊等老人找補零錢，還感慨道：“台幣比我們大陸的金圓卷值錢得多啊。”
老人把零錢找回給她，忽然轉頭朝大門那邊看了看，好像突然被什麽驚著了似的，連忙推著腳踏車走了。
黃正感到有點奇怪，也掉頭去看大門，原來長官的車正向行館大門駛來，衛兵喊著立正敬禮。
黃正驚叫一聲：“糟了”，光著腳翻過矮牆便往玄關上跑。
還好，黃正站上玄關時，陳良塤秘書剛剛下車打開車門，孫立人從車上下來，陳良塤則回到駕駛座上倒車。
黃正上前向孫立人敬禮：“長官今天比平時回來得早一些。”
她手中棒冰的溶水正沿著她的手臂向下流，流到手肘處，便滴落到玄關的地板上。
天氣很熱，黃正穿的是一條白色短褲，一件粉紅色無袖汗衫，青春熱浪撲麵而來。
孫立人微微一怔，眼睛像被錐子紮了一下似的，他輕輕咳了咳，回過神來：“你在家閑得沒事，就上街買棒冰吃啊。得小心啊，這水要是不幹淨，吃了會拉肚子的。”
黃正笑道：“細菌在冰點時，是不能活的。”
孫立人拿出自己的手帕遞給黃正：“你看你，滿嘴、滿臉都是棒冰水，灰乎乎的。”
黃正接過手帕：“謝謝長官。”然後一邊擦手上和下巴上的棒冰水，一邊說，“這是用芋頭做的棒冰，我還是第一次吃哩，大陸從來沒有看見過。”
“細菌到了肚裏，溫度高了，又會活過來。”
“哎呀，長官別嚇唬我了。”
黃正轉身跑去盥洗室，把棒冰丟進小桶內，洗洗手和臉，忽然聽到陳良塤在外麵對孫立人說：“報告，今天不能陪長官了，我家裏有點事，得請假回去一下。”
黃正回到客廳，看見阿珠正在幫孫立人褪下長靴，然後提到外麵去。
孫立人拍拍自己身旁的長沙發椅，對黃正說：“來，坐下。”
黃正不好意思坐，看著他腿上綁著綁腿，好奇地問：“為什麽穿馬靴也要綁綁腿呀？”
“這樣會舒服些。”
“這不把人熱死了！”
“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熱不怕冷，這是當兵的基本功。”孫立人一邊說話，一邊彎著腰、一圈圈把綁帶拿掉，同時熟練地把綁帶轉成筒狀。
阿英在客廳門外等著，然後把兩捆綁帶拿去洗。
黃正麵對著孫立人坐下。
孫立人說：“今天回來得早些，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書看。”
“學校裏的書多半都要去圖書館借，自己也沒帶筆記本來，不過我看你書櫥裏有本英文原版的《丘吉爾回憶錄》，看了前麵幾章，覺得寫得很好，可惜沒有字典，生字一多，就不想再接著看下去了。”
“下次去台北時，我給你帶一本英漢字典回來。你隻要看完《丘吉爾回憶錄》，英文水平一定能夠提高很大一截。”接著又問，“你喜歡看什麽類型的書？”
“長官你別看我是個女孩子，我可最不喜歡《紅樓夢》，我喜歡看那種金戈鐵馬，氣吞山河如虎，氣勢恢宏的作品，像《三國演義》，我就最喜歡。”
孫立人伸手從茶幾下麵的隔板上拿出一本書來，交給黃正：“在我這裏你不會很忙的，你可以先看看這本。”
黃正接在手中看了一眼封麵：“《孫立人將軍征戰緬甸記》，哎呀，長官，這是寫你打仗的故事啊！”
“不完全是寫我，主要是新38師的官兵們回憶跟我一起在緬甸和日本人作戰的經曆。”
黃正連忙開始閱讀，很顯然書中的內容強烈地吸引了她。
孫立人斜靠在沙發上看報紙。
過了一會兒，孫立人見黃正居然看得那麽起勁，還不時抬起頭來看他一眼。
孫立人倍感溫暖：“小黃，你看我幹什麽？”
“我看著書裏的故事，就在想，那位指揮千軍萬馬，把日本人打了個落花流水的大將軍，現在真的就靜靜地坐在我的麵前，看我讀一本寫他和他的士兵們打仗的書嗎？”
“難道書裏的將軍不像此時此刻坐在你麵前的將軍嗎？”
黃正大膽地望著孫立人，說：“像，也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