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4名被判無期徒刑的囚犯被關在一間號子裏。

彭克立將李鴻從地鋪上扶起,喂了他一點開水。

李鴻“吭吭”直咳:“嗨,把我們關著,把老婆娃娃放出去,貞一在台灣兩眼一抹黑,怎麽辦呐?”

陳鳴人安慰他:“你老婆能彈一手絕好的鋼琴,飯碗不需要軍座你擔心的。我那老婆就慘了,身無長技,怎麽養得活3個娃娃,這下恐怕真的隻有沿街乞討了。”

李鴻的目光落到靠著牆閉眼不語的彭克立臉上:“克立……半天不動彈一下,打禪……入定了麽?”

彭克立睜開眼:“軍座,我在這兒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夢中竟然得了一聯。”

曾長雲說:“彭兄得了什麽聯啊?看你那副神神道道的樣子,不會是天機不可泄露吧?”

彭克立說:“我這聯啊,與宋江題在潯陽樓上的反詩差逑不多。”

陳鳴人說:“嗨,反詩啊,我現在一個心眼想造反,可惜沒機會,我倒想聽聽。”

“我這上聯是,”彭克立搖頭晃腦吟出聯語:“誰敢講,統帥無能,整個江山丟棄盡;下聯是,人皆言,將軍有罪,剩餘生命未拚光!”

陳鳴人大失所望:“這算什麽反詩啊?不就是說了一句大實話嗎!唉,你我弟兄好可憐,受了天大的冤枉,還一聲也不能吭,隻能在號子裏背著人編副對子,偷偷摸摸自己替自己發發悶氣。”

李鴻道:“我這裏也有一聯,拿出來湊湊趣。”

陳鳴人說:“軍座也有如此雅興啊?”

曾長雲說:“快說來聽聽。”

李鴻道:“陳師長的墨水喝得比我多,我這個武棒棒的對子一點文采也沒有,隻能算一句大白話。上聯是,統帥有權丟大陸,自可複職;下聯是,將軍無力保孤城,當該坐牢。”

陳鳴人惋惜地一拍竹席:“前次判我們無期徒刑時,人人都爭著激怒主審官,巴望不得他一冒火,判我們一個斬立決。當時你們咋就沒有想到這些對子呢?那時要說出來,不就落下個公然惡毒攻擊蔣總統的不赦之罪,我們不就全都到六張犁做鬼了麽?”

一輛小轎車馳入大門,停在主樓門前。

孫立人與張美英在玄關上候著,一見孫夫人從車上下來,便迎了上去。

孫夫人喜不自禁地叫著:“立人,好消息,好消息,總算把薪水的事情落實下來了。”一邊說話,一邊去手袋裏取出一份文件交給孫立人,“這是黃長官上呈總統的文件,總統已經批下來了,下個月就可以領取了。”

孫立人激動不已:“美娘,快,眼鏡,我的老花眼鏡在書房桌上。”

楊國生也過來了。

孫夫人看了一眼楊國生:“美娘不用去拿眼鏡,我念念你們就全都清楚了。”拿起文件念道,“前總統府參軍長孫立人,自1955年10月交國防部察考以來,雖已無任何職務,但並未奪其軍籍,仍係國軍二級上將。孫員目前生活頗為困難,擬請自1955年10月起,按每月3000元補發,以助孫員。”

孫立人問:“總統怎麽批示的?”

孫夫人說:“黃長官心很細,他知道蔣夫人和在美國的子文先生對立人一直是很關心的,擔心蔣總統一旦拒絕便沒有了轉圜的餘地,所以將呈文先交給了蔣夫人,這樣,蔣總統對此件的批示3天後就轉給了黃長官。蔣總統的批示是:不必補發,自本年(1958年)4月開始發給可也。”

孫立人對黃傑感激不已:“好,好,老長官幫我渡過難關了!”

楊國生說:“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3000元,不得了啊,是我這個保密局中校科長月餉的10倍了!”

1975年4月5號那一夜,士林官邸內的腳步聲一直沒有停止過,油盡燈枯的蔣介石終於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9點多鍾,侍衛們聽到蔣介石臥室裏“哇”的一聲,那是宋美齡的哭聲,等在樓下大廳裏的所有家人與侍衛,司機、雜役,頓時跪成一片,發出一團嚎啕之聲。

蔣介石的心跳是在睡眠當中停止的,禦醫薑必寧和宋美齡、蔣經國當時就站在他身旁,看到監視器裏麵他的心跳突然停止,薑醫生馬上進行搶救,人工呼吸呐,心髒按壓呐,注射藥品呐,明知道已經無望了,宋美齡和蔣經國仍然要求薑必寧等醫務人員努力再試,搶救了大約40分鍾後,薑必寧才宣布蔣介石死亡。

宋美齡“哇”的一聲大哭,頓時昏倒,護士們趕緊將她扶到沙發上躺下。

就在蔣介石的遺體要送到榮民總醫院的時候,剛到官邸門口,突然雷電交加,大雨傾盆而下,老天爺仿佛也宣告了蔣介石時代的結束。

台中。朱紅的鐵門,高大圍牆。院子裏,碧草如茵,玫瑰怒放,稀疏有致的樹叢青蔥翠綠,幾間不起眼的日式房子掩映其間。

銀發盈額、身著布衣的孫立人出現在庭院上,給園中的玫瑰花施肥、剪枝、澆水……

一代名將孫立人在台中市向上路1段18號這幾間日治時期修建的木質結構的平房裏,由情治人員24小時嚴密監控,過著漫長的、與世隔絕的幽囚歲月。

光陰似箭,白駒過隙,20年彈指一揮間。

熹微的晨光中,已是滿頭白發,動作也嫌得有些僵硬笨拙的孫立人在庭院中細心地澆灌各式各樣的盆景。

擺放盆景的石台上,一台小型半導體收音機正播放著黃梅戲《天仙配》的優美唱段。

遠處,楊國生在打太極拳。

黃梅戲突然停止了,收音機裏響起了一個悲痛的聲音:“全國軍民請注意,全國軍民請注意,現在播送重要新聞,現在播送重要新聞。”

楊國生停止晨練,向著孫立人跑過來。

一位男播音員悲痛的聲音響徹庭院:“我們萬民由衷敬愛,全球一致尊崇的一代偉人——總統蔣公,因心髒病突發而崩殂。”

楊國生恰似迎麵挨了一槍,孫立人也是猛然一怔。

播音員:“現在,我們懷著無限悲痛的心情,向全國軍民播送蔣公遺囑。”

收音機裏響起了孫立人十分熟悉而又久違了的那一口江浙官話:“全國軍民,全黨同誌,絕不可因餘之不起而懷憂喪誌,務望一致精誠團結,服從本黨與政府領導,奉主義為無形之總理,以複國為共同之目標。而中正之精神,自必與我同誌、同胞長相左右,實踐三民主義,光複大陸國土……”

已近半百的楊國生像個孩子般哇哇嚎哭起來。

孫立人以掌捂麵,失聲哽咽,高一腳低一腳地向著家中走去。

孫立人走到神龕前,點燃一柱香,插進香爐裏,然後雙手合十,一臉虔誠地注視著神龕上的觀音菩薩座像,流著淚默念經文:“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阿彌陀佛。”

蔣介石逝世後,行政院隨即宣布4月6日起開始為期一個月的“國喪”,“國喪”期間軍公教人員一律著素服配黑紗,為蔣介石戴孝。更規定彩色電視畫麵一律改為黑白,全台停止娛樂、宴會及各項慶祝集會30天,後來因為停止娛樂30天影響太大,才改至4月16日蔣介石移靈為止,但為表“舉國”哀悼,4月16日至18日則是禁屠3天。

移靈大溪陵寢時,全台民眾就地肅立致哀一分鍾,從台北到大溪62公裏,二百多萬人沿途設案路祭、跪拜迎送,甚至不乏榮民、榮眷哭倒在地,如喪考妣。而凡是不合哀悼氣氛的廣告都拆除,交通路口則搭建牌樓,甚至包括醫院等多數行業全都停止營業。

當時政府對外發言,也均以“崩殂”、“陵寢”、“謁陵”等封建帝王的語句形容。

蔣介石過世之後,當時的副總統嚴家淦宣誓接任總統,但是權力卻牢牢地掌握在行政院院長蔣經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