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烈!”未等慕容烈下馬,郝貝已拖著一身邋遢至極的衣服跑了上去。郝南見李穆然目露詢問,忙道:“阿貝自小在慕容都尉家中長大,和慕容家的人關係更近些。阿烈和她也算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武功也是一起學的,算得上是同門。”

“這麽說,阿烈一早便應認識郝南。那麽他當時去攔那個刺客……他怎會看不出刺客是誰?”李穆然心中隱隱不快,虧自己還好心好意介紹郝南認識慕容烈,想著這能讓他盡快在眾百將之中脫穎而出,原來是多此一舉。他早知郝南是個城府深沉的人,卻沒想到慕容烈也能將自己騙得懵然不知。

他心知這必然又是大將軍暗中授意,不覺深吸口氣。自己眼前仿佛還能看到慕容垂談論刺客時的聲色俱厲,現在想想,那些多半也是假的了。不知道大將軍從什麽時候起知道了慕容山在背後動的手腳,更猜不透的是,大將軍究竟將自己當做什麽人。可是這幾個月來大將軍的默默提攜,也是如此真誠……他緩緩壓下心中的不平與憤慨,問道:“阿烈,你也來了?”

慕容烈下了馬,對郝貝搖了搖頭,隨後走到李穆然身前,道:“李兄,我去郝兄營中找他,才知你們一起出來了。既然如此,想必有些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大將軍也是剛問過慕容都尉才明白的。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大將軍叫我速來,便是希望你能和郝百將依舊如昔,不僅人前,更是人後。”

見李穆然頷首,但臉上神情僵硬,似乎仍不肯釋然,慕容烈拍了拍他肩膀,道:“李兄,大將軍是看重你的,很多事情……該忘就忘,你是個聰明人,該明白怎樣對自己最好。”

李穆然明白他是要自己不再去追究薛平以及常武的死,畢竟那兩個人隻是普通士卒,不僅家裏無權無勢,而且自己也沒有什麽過人才能,自然比不上郝南和他的家族勢力。他看向郝貝,道:“後軍慕容都尉呢?”

慕容烈道:“慕容都尉針對你,是因為怕你擋了郝百將的路。可是再過三日,郝百將就要升為千將,他自然不會再在意。”

“千將?”李穆然隻覺震驚,與郝南異口同聲地問了出來。

慕容烈對郝南道:“聖上很賞識你,所以決定破格提拔。三日後,新兵營和良家子弟合在一處,你手下將有兩個新兵營的百人隊和八個良家子弟百人隊。大將軍希望你好好表現,不要再讓他幫你為很多事情善後。”

郝南道:“我明白,請讓大將軍放心。”旋即,他又看向郝貝,皺眉道:“阿貝,你待會兒跟阿烈一起回去吧。”

郝貝白他一眼,道:“你攆我回去?怕我被他殺了嗎?”她下巴一抬,指向李穆然。郝南隻覺頭皮發炸,他雖然能做到百花叢中風流倜儻,可偏偏對自己這個妹妹沒法子。他無奈地看了慕容烈一眼,道:“阿烈,你來勸她吧。”

慕容烈也覺得頭皮發麻,他與郝貝算得上是從小打到大,對她了解透徹,深知郝貝除了慕容山夫婦的話以外,誰的話也聽不進去,自己這時貿然開口,豈不是觸黴頭麽。然而他畢竟不能讓郝貝僵在此地,便清了一聲嗓子,道:“小師姐,這是軍務正事,你就……”

“呸!”郝貝一吐舌頭,冷哼一聲,“阿烈,我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管?”

慕容烈被她一句話訓得不敢再張口,倒是李穆然冷笑一聲:“阿烈,恕我見識淺薄,從沒見過這麽蠻橫不講理的女孩子。”

“你!”

郝貝橫了他一眼,怒道,“你說我蠻不講理?”

李穆然笑笑:“以往我不懂這四個字的意思。今日見了姑娘,算是上了一課。”

郝南臉色一白,忙道:“阿貝,阿貝,李兄是和你說笑的。你今天已經殺了人,給我惹了不少麻煩。你再不走,等一會兒回去,我一定讓你義父拿家法出來好好教訓你!”

“沒你的事!”郝貝俏臉氣得發青,一挽袖子,道,“姓李的,我知道你在新兵演練場上輸給我後,一直不服氣。今天我就給你比試的機會,你若贏了我,我就再也不插手你的事情。否則加官進爵,哼哼,你就別癡心妄想了!有我郝貝在,保你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小師姐,你這話若被大將軍聽了,小心罰你禁閉!”慕容烈有些著急,張口喝止道。

李穆然卻對慕容烈一揮手,道:“阿烈,你不用擔心我,我就與她比試比試。”語罷,一立承天劍,道:“你有什麽手段,都用出來!”

郝貝“咯咯”笑道:“爽快!我這次不用毒,讓你輸得心服口服!”隨即,柳腰一折,竟以迅雷之勢從慕容烈腰畔抽出佩刀來。

“阿烈,斬風刀借我用用!”她聲音未落,整個人帶著刀風,卷著滿地黃塵,已攻向李穆然。

她的身法很靈巧,身材也很瘦弱,但是一旦手中握刀,竟整個人變成了一把刀,淩厲異常。李穆然手中的承天劍一晃,與斬風刀接了三四招。斬風刀鋒銳不在承天劍之下,兩者碰撞火光四濺,卻並無損傷。

接過幾招之後,李穆然心中一定:郝貝的武功雖高,但畢竟是個女子,手中力氣並不算大,因此斬風刀的優勢並不能完全展現。但毫無疑問,郝貝是他出穀後,遇到的武功最強的對手。

她比石濤更厲害。她每一招都能化成四五招,從不同的地方攻來,縱然自己全力格擋,仍覺吃力。

不過他仍是占著上風,因為郝貝的“刀法”他曾不止一次地見過:平日他與郝南一同練兵,與慕容烈偶有比試,對他們的武功再了解不過。郝貝的刀法中夾雜著郝南的刀法,也夾雜著慕容烈的刀法,沉重而快猛,遠勝紀忠國的紀氏雪花刀。可是她不常上戰場,不過夾在後軍烏桓仲的隊伍裏,接過一兩次戰勢,因此她的刀法還是多了許多本不需要的虛招,花哨華麗,並不實用。

很難想象慕容山和他的義女,竟然走了兩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李穆然本以為郝貝的武功應是直截了當,故而出口挑戰時,自己心裏也沒有底,但與郝貝交手後,他卻自信了起來:自己一定能贏!

他想起在桐柏山上初見慕容山出手,那般的淩厲直接,讓自己不寒而栗。當時他自信憑招式完全能勝慕容山,可是兩人一旦對敵,不出三招,自己便是身首異處。因為上戰場沒有那麽多時間由著人用出花招虛招,每一招的目的都是為了你死我活,不必漂亮,也不必完美無懈,故而這半年時間,他一直在練如何最直接的出劍,最迅速的傷敵,最不費力氣的結束一場戰鬥。今日的比試,正如昔日的慕容山對上昔日的他,隻是他的身份已有轉變,雖然對方武功在自己之上,但他相信這些日子苦練的結果能夠扳回這種劣勢。

在又閃過三四招刀劈刀砍後,趁著郝貝的招式用老,李穆然終於出了手。

他這一劍刺得極是凶猛,甚至郝南與慕容烈在旁看了,都不由失聲驚呼。

那一劍刺得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待得郝貝要

躲閃時,劍已刺到麵前。

她從沒有輸過,一時間整個人呆在了當場,連躲也忘記。李穆然沒料到她在這時忽地失態,劍來不及收,隻來得及向旁邊側了側。

然而承天劍是如此銳利,雖然劍鋒勉強側開,可是劍氣充沛,竟劃破了郝貝的左頰。

那傷口不深,也不長,大約半寸不到,就在顴骨之下,可是郝貝整張麵孔都如玉雕一般,劍傷及麵,登時鮮血湧出,沿著她的臉頰流下來,集到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滴在肩膀上。眨眼間,肩上就仿佛開出一朵血紅的花。

一時間,所有人都呆住了。

郝貝整個人傻傻地愣在了原地,一雙小鹿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著李穆然,連話也說不出來。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抬起了左手,碰到臉頰上的傷口時,忽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阿貝,阿貝!”郝南眼睛睜得比郝貝還要大,飛身縱到李穆然與郝貝之間,兩手抓住郝貝的雙肩,輕輕搖她,急聲道,“痛不痛?沒事的,乖,沒事的。”

慕容烈與李穆然更是怔住。良久,隻聽“當”的一聲,承天劍跌落塵埃,慕容烈整個人一顫,看向李穆然。隻見那高大俊朗的男子原本鐵青的麵孔已變得慘白,目光中有痛悔,也有疼惜。

“哥!我毀容了!”郝貝被郝南一勸,更覺委屈,眼淚如斷線珠子般落下,整個人一下鑽進了郝南的懷中,緊緊抱著郝南,哭得撕心裂肺,叫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聽到“毀容”二字,李穆然更覺難受。他何嚐不知容貌對於女子來說,有時甚至比性命還要重要,可是他那一劍,刺在她臉上,誰也說不好等傷口好了會不會結疤。倘若結了疤,那自己真的是永遠也彌補不了對她的傷害了。

想起對薛平、常武二人之死的傷痛,對自己被屢屢暗算的怨氣,仿佛方才隨那一劍,都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是內疚。他輕歎一聲,拾起承天劍,反交劍柄對著郝貝,道:“郝姑娘,我……對不起你。你若想解氣,便也在我臉上劃一劍,劃十劍都隨你。”

這時郝南已為郝貝將血擦淨,又取出隨身帶的金瘡藥擦上。郝貝傷心之餘,畢竟還是關心自己容貌,早扔了斬風刀,取出懷中的菱花小鏡照著。隻見鏡中的自己左邊臉上全是又黃又綠的藥粉,攙著新出的血,紅紅黃黃一大片,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不由癟癟嘴,全然不肯聽郝南說那傷口不長也不深,便又哭了起來。

李穆然見她不理自己,隻好硬著頭皮在旁候著。他扭頭去看慕容烈,隻見慕容烈聳了聳肩,對自己投來一絲同情的目光,旋而又是搖了搖頭,轉頭看向遠方。

不知等了多久,郝貝才止了哭。她抽泣著咽下嘴角的眼淚,一雙眼睛狠狠瞪著李穆然和他手中反持的承天劍,問道:“你幹什麽?”

李穆然垂頭又重複了一遍,然而話還沒說完,一物已劈頭蓋臉地砸來。李穆然強忍著沒有躲,隻覺頭上一痛,繼而一物砸在腳麵上。他定睛瞧去,見正是方才郝貝拿在手中的菱花小鏡。

他沒有說話,微微閉上了眼,隻等著郝貝繼續大發雷霆。

孰想郝貝的罵聲接踵而來:“姓李的,你以為我是什麽人?說了比試就是比試,我輸了便是輸了,還用你裝可憐來討好嗎?什麽補償,什麽解氣!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郝貝罵完了,忽地扭頭跑到郝南的坐騎邊,怒叱一聲,已駕馬跑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