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然終究怕慕容山再把郝貝關起來,帶她回的是軍侯府。

看郝貝不情不願地被郝南拉走,李穆然本想勸兩句,可是話到嘴邊,又怕郝貝誤會,便沒有開口。

他見郝貝屢屢回頭看自己,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中一直噙著淚水,心中也有些不忍,可還是扭頭向慕容烈告了別,而後快馬趕回營中。

這一回營,他便將自己關在營中,踏踏實實待了三天。

過了三天,一大清早,慕容垂和姚萇便帶著十幾名官員,一起來到新兵營中,查營。

慕容山的一雙眼睛鷹隼一樣盯著自己的兵,口中則對姚萇冷笑道:“龍驤將軍,我手下的兵絕沒一個有問題,你放心好了!”

姚萇則瞪著一雙渾黃的眼珠子笑了笑,什麽也沒說,隻命手下人一個個營帳翻過,又叫人將各營的賬本子拿來仔細翻看。

那些賬本子慕容山早在十天前就已經過了三四遍,自然是無礙的。姚萇與各官員翻了幾遍,見找不出什麽漏洞來,就扔到了一邊,隻專心看每個營帳有沒有搜出什麽可疑物事。

李穆然瞧他們漸漸搜到自己的帳篷,不覺嘴角微微露笑,他抬眼看向慕容垂,見大將軍也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便想大將軍多半已經安置妥當,就不知是給自己栽了多少髒。

果不其然,那幾個狼兵進了營帳,翻箱倒櫃沒多久,便有人喊道:“將軍,將軍!這有個大箱子!裏邊都是金子!”

營帳外的眾位官員一聽,神情都是一凜。隨後周圍數十雙眼睛都盯在了李穆然身上。郝南作為他的千將,拓跋業作為他的都尉,忙站了出來,道:“這其中必有誤會,還請諸位大人查清。”

慕容山是總都統,位子已在拓跋業之上,他向來以為自己已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自己麾下區區一名百將,竟被人查出藏有黃金。他是個極重顏麵的人,登時怒喝一聲,瞪向李穆然,道:“李百將,你自己說,那黃金從何而來?”

李穆然心知慕容垂並未將自己的身份告訴這位莽撞衝動的都統大人,他發出雷霆怒火,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大將軍在場,總不會讓他當真傷了自己,便道:“這都是末將贏來的。”

此時那一箱黃金已經被搬了出來。那箱子甚沉,四五個狼兵才勉強抬得動,到了眾人麵前,幾人將箱子放在地上,幾位大人向箱中看去,不覺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那箱子倒並不大,約有兩尺寬,三尺長,一尺高。箱中堆得很滿,黃澄澄的,都是十足金條。有狼兵從輜重營拉來了秤,逐一秤量過後,那狼兵對姚萇稟報道:“將軍,這箱中黃金,共計八百兩。”

八百兩黃金,足抵萬兩白銀,依著一名百將的軍餉,隻怕掙到下輩子,也掙不來這麽多錢。

倘若貪腐在千兩白銀以上,便要被判斬首之刑。這一條軍中上下每個士兵都背得清清楚楚,烏丸序真與陶諾等人瞧見李穆然營中竟抬出了八百兩黃金,一個個急得眼睛瞪得渾圓,陶諾更是大叫一聲,跑到李穆然身前,道:“百將,那不是你的箱子!你千萬別認啊!”隨後又對姚萇等人道:“諸位大人,小的是百將的親兵,每天都幫百將收拾營帳。小的從沒見過這個箱子,定

是有人栽贓嫁禍!”

見他一味維護自己,李穆然也覺感動,可卻也知不能讓他繼續辯下去,便喝道:“陶諾,大人們查貪腐,哪裏有你說話的份,還不退下!”

陶諾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幫百將說好話,他卻反而喝斥自己。正自怔忡,就聽慕容山怒喝道:“李百將,你還不跪下!你怎麽贏來的這八百兩黃金,還不給我說清楚了!”

李穆然忙跪倒地上,暗想著此前大將軍教的說法,道:“末將參加新兵演練時,見軍中盛行賭風,一時貪心起,便也跟著大家一起入了賭局。末將運氣好,賭了郝千將勝,結果就贏了這八百兩黃金。”

新兵演練最後幾場的賭局在軍中上下可說是公開的秘密,在場眾人,可以說幾乎都參與在其中,而當時為了眾軍同樂,甚至苻堅也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李穆然一口咬定這黃金都是贏來的,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慕容山略鬆了鬆心,隻要自己手下沒人犯貪腐的案子,他便樂得自在,正要點頭命李穆然起身,忽聽姚萇喝道:“且慢!”

姚萇滿臉狠厲,怒向李穆然道:“你瞞得了別人,卻別想瞞得了我!你要贏八百兩黃金,至少手上要有二三千兩白銀作為賭本!新兵營多半出身貧寒,進了軍營之中,軍餉也不高。就算你不吃不喝,這區區幾個月,哪裏拿得出這許多賭本?”

李穆然這才露出了驚惶的樣子,他囁嚅許久,也說不出賭本的來曆。慕容山的臉色越變越難看,正要命人拿下李穆然,卻見輜重營的記賬官抖抖索索地站了出來:“都統,小的……小的知錯,請都統恕罪。”

慕容山這時氣得頭都要昏了,看那記賬官嚇得話也說不利落,不由高聲喝道:“你想說什麽?”

那記賬官道:“李百將的銀子……是從小的這裏拿的。李百將他武功高強,他說……要是小的不把銀子給他,他就殺了小的家人。他又說,隻要他贏了,必定雙倍奉還。小的……小的雖然不貪銀子,可是家人的性命,還是要的。小的一時糊塗,就把銀子給了他。請都統和大將軍恕罪。”說到最後,那記賬官跪倒在地,連連磕起了響頭來,整個人哭得泣涕泗流,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李穆然心中好笑,不知大將軍從何處找來此人,演起戲來,這般像模像樣。他想自己這時也不能落後,便猛地跳了起來,衝到那記賬官前,怒喝道:“那銀子不是已經還給你了麽?你怎麽敢出賣我!”

他這一躍而起,慕容垂與姚萇忙齊聲喝道:“攔下他,攔下他!”

三個狼兵撲了過來,李穆然縱然孔武有力,但被那幾個壯漢一按,也老老實實趴在了地上,半分動彈不得。這一下人證物證俱在,立時有負責記錄的官員執筆記下,道:“京兆尹,龍驤將軍,此人已犯了貪墨重罪,是否收押候審?”

慕容垂擺了擺手,道:“先關在牢裏,今天下午本將就進宮將此事稟告聖上,過幾日定下罪來,便和先前那幾個人一並斬了。”

姚萇笑道:“聽說此人是大人的親信,現在看來,末將真是佩服大人公私分明。”

慕容垂道:“莫說親信,便是親子,犯了法,也該依法處置。”語罷

轉身欲行,這時卻聽慕容山在身後暴喝了一聲:“慢!”

慕容垂回首瞧他,道:“人證物證都全了,你還想為他辯解不成?”

慕容山怒道:“當然不是!此人在末將軍中,既然犯了法,便要先依末將的軍法處置!來人,給我賞他一百軍棍!”

李穆然大驚,沒想到慕容山竟敢動用私刑。他忙看向慕容垂,隻見大將軍也變了臉色,忙勸阻道:“阿山,他是朝廷的欽犯,豈有你私用軍刑的道理!”

慕容山這時身為新兵營與良家子弟合營的總都統,膽氣也比此前壯了許多。他軍階雖在慕容垂之下,然而此刻見正是慕容垂的親信讓自己顏麵無光,不由火衝上頭,竟直言冒犯:“大將軍,他是末將的兵,末將自然管得罰得,便是打死,也與大將軍無礙!”

“你!”慕容垂大怒,他還要阻攔,卻見姚萇捋須笑道:“慕容大人,這姓李的說不定還有同黨。不如重重地罰他,看他能不能再說出些什麽。反正把他押回牢裏也要審問,既然慕容都統願意幫咱們這個忙,你我何樂而不為呢?”

“這……”慕容垂急得汗幾乎要淌下來,他作此戲全是為了讓李穆然從軍中脫身,以便前往建康,但若這時被這些人用酷刑打出個好歹來,那自己這些天的籌劃,豈不全然作廢。他更怕的是,李穆然捱刑不過,倘若將那南下建康之事全部抖出,那後果更非自己可以控製。

然而此事姚萇與慕容山全然不知,自己倘若一意阻攔,說不定反倒授人把柄。他百思無解,隻是狠狠剜了慕容山一眼,心中暗自忖道:這位遠房兄弟是翅膀硬了,不聽自己的話了,如果任由他一味發展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成為禍害。

慕容山覺慕容垂眼神中冒出了幾分殺氣,但他這時暴跳如雷,早忘了“怕”字怎麽寫,三下五除二,便叫人拖過來一條長凳,幾個親兵拿麻繩把李穆然緊緊綁在長凳上,另有兩個親兵各站左右,手中拿著五尺來長的軍棍。

郝南在旁看得臉色發白。這一切他自然知道,但也不能說出來,情急之中,隻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對慕容山磕頭道:“都統開恩,都統開恩!李百將已犯了死罪,何必再要這般折磨他?”

慕容山卻飛起一腳將郝南踹到一旁,怒指著他道:“郝千將,李穆然是你手下百將,你治軍不嚴之罪我還沒有與你計較,你還敢為他求情!來人,把郝千將給我捆了,罰十軍棍!”說完這句,他還覺得不解氣,又瞪著那記賬官,道:“你!哪個許你將軍中銀兩給他!來人,也打他十軍棍!”

慕容垂見狀,忙擋在前麵,道:“阿山!這記賬官情有可原,你便賣我個麵子,饒了他!我帶他親到禦前,看聖上如何處置!”

慕容山見那記賬官哭得可憐,兼且自己的恨意全在李穆然身上,便怒哼一聲,道:“他情有可原,這姓李的卻是罪無可恕。來人,給我重重地打!”

到了此時,李穆然已知大將軍難以說話保住自己,恨隻恨慕容山濫用手中權利,私用軍刑;更恨姚萇煽風點火,挑撥離間。他心知這一關隻能靠自己撐過去,便運足了內力到雙腿之上。俄而,隻聽“啪”的一聲,一陣劇痛傳來,正是那一百軍棍已經打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