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國,位於東土中南,守護神力為火。平國之費水流入境內,稱祈江,由左近城始,從北至南貫穿全國,至流港流入南海。都城炙城位於昌國中部偏西。其國西北一帶多山,東南一帶多荒原,中部多丘陵山地。國內有潤、葉二大湖,祈、溫兩大江。南部與優國接壤,東部與才國接壤,北部與平國接壤,民性暴烈憨直,善鑄器具。”

——《東土紀事.地理篇》

處於燼華宮東邊的神廟,深夜的時候的神台依舊燃燒著熊熊烈火。

占卜師額頭上出現了一滴冷汗。今天的占術進行了很長時間,但是得到的結果卻是令人不安。旁邊一直等待著要回話的侍從忍不住開口了:“先知,難道有什麽難以啟齒的嗎?”

“這個話,不知道能不能對王說明啊……真的是凶險的預兆。”

“元邈師父!元邈師父!”那火光漸漸微弱下去了,大殿一片黑暗,隻是聽到急切的呼喊聲在走廊回**。

隻要一進了榆林,就感覺那股暑氣仿佛減弱了一般。

榆林城座落在昌國與優國的邊境處,周圍被一片鬱鬱蔥蔥的山林環繞。走出優國國境,翻越丘陵地帶,就可以看見坐落在山林背後的榆林城城牆了。這邊的植物比起優國也似乎有了些變化,再也不是闊葉林,而且植物的枝幹也比優國那邊的高大許多。

弦月坐在馬車裏,撩起簾子看著外麵,任伯叫停了馬車,在外麵恭恭敬敬地說:“公主,請恕失禮。入城之後,老夫將與你父子相稱,老夫可能要暫時坐進您的馬車裏去。”

“進來吧。”弦月說。

雨姬往弦月那邊靠了靠,讓任伯坐進來。

任伯看弦月的神情似乎有點複雜,便感歎:“六十年後再次與公主來到這裏,真是如同做夢一般。”

六十年前他們可是被昌國士兵追殺到這裏的,一路死了很多人,榆林這裏,最後倒下的是衛隊長靖。弦月低聲問任伯:“還記得衛隊長的墓在哪裏嗎?”

衛隊長當時是由弦月和還是孩子的任伯兩個人在樹林裏挖了埋葬的,兩個人當初都是孩子,經曆大難如同驚弓之鳥。如今樹林鬱鬱蔥蔥,早就認不出埋在哪一處。弦月他們下了馬車辨認了良久,隻能在樹林邊倒了三杯酒作為祭奠。

眾人默立良久,薑容忍不住問弦月:“公主,當時的情形如何?”

弦月看著樹林,慢慢地說:“華燼宮來迎接我們的太子紀風突然反目,在雀山伏擊我們。然後我們的人被帶火的箭射死,逃跑的人,也是在路上一個一個自燃而亡……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一個被燒死……最後逃到榆林,衛隊長靖也燃燒了起來。先是手臂燃燒,他忍痛砍了手,但是還是燒死了……”

她沒說下去,但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當時的慘狀,公主才十六歲,未曾經曆風雨,遭遇如此變故。

“眾所周知,昌國的守護元素是火,所以我們的士兵是被火燒死,這筆賬自然就算在了昌國皇族頭上,”弦月說,“我們當年隻顧著逃命,並沒有殺紀風,他的死是怎麽算到我們頭上的呢?”

疑竇重重。

默立片刻之後,弦月先離開樹林的哀悼之處,眾人默默跟在後麵。

不多時,一個男子走到他們剛才祭拜的地方,用手摸了摸剛才他們留下的酒跡。

他放飛了手中的信鴿。

榆林的城門古樸而莊嚴,城門的士兵嚴格地遵照檢查手續檢查每一個過境的人的身份證明。每天來往於優國與昌國之間的商人和旅人們是絡繹不絕,其中也有出外討生活的手工藝人。

“你們這群人,有沒有身份證書的?”士兵攔下了迎麵而來的一隊人。這群人看起來風塵仆仆,前麵趕著一輛馬車,後麵是一輛貨車,還蓋著黑布,由兩匹馬拉著。那前麵趕車的老頭精神矍鑠,後麵押送貨物的兩個人騎在馬上,一個麵容清俊,神色溫和,一個卻是削瘦如猴,眼神飄忽不定。

“貨車上麵裝的是什麽?”士兵對那黑布蓋得嚴嚴實實的火車感到十分懷疑,剛想上去看看,卻發覺那裏麵搖動了一下。“警戒!”“注意!”負責檢查的那幾個士兵都嚇住了,舉起槍團團圍住那輛貨車:“到底是什麽東西!快拿開黑布!”

在無影旁邊的薑容急忙賠笑過來說:“這個是我們從優國運回來的一個活物……怕樣子嚇到了人,所以就用黑布裝起來。”那些士兵聽了他的話根本不買賬,堅持要他把黑布扯下。薑容和無影對望一眼,兩個人騎著馬慢慢走過去,一人拉住黑布的角,用力一掀——

士兵們的眼睛都睜大了:這到底是……這居然是……

——鐵籠裏裝著一頭東西,體積比馬要大一些,全身是土黃色的毛,全身上下毛絨絨,連眼睛都被毛遮住了一半。它趴在那裏舔著爪子,看起來就象一團巨大的毛球。而它那張臉有點象一種巨大的貓,但是那尾巴卻很短,圓圓一個毛球吊在身體後麵,那耳朵毛絨絨地垂下來……總之是一頭令人怎麽看怎麽欠抽,讓人啼笑皆非的動物。

幾個士兵忍不住抱住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忍不住指著那動物說:“這……這個到底是什麽……”

薑容非常禮貌地回答:“是在優國找到的一種非常珍貴的吉祥物,根據當地人說,它們的血緣和某種貓類接近,但是卻稍微大一些……”

“這玩意叫什麽?不會是妖怪的一種吧。”一個士兵嘴角有抑製不住的笑意。

“當然不是妖怪。聽當地人說它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叫阿否。”薑容繼續文質彬彬地解釋,“對不起,它有點怕生人,我們要繼續把它遮擋起來。”

“你們當家的是誰?運送這種奇獸,得辦理一個特別出入證才行。”

“我們的主子是位老爺子,帶著他的兒子和兒媳婦呢。”薑容應答著,士兵示意他掀開馬車的簾子,裏麵鑽出一個滿麵風霜的老人,和他拱手行禮,有意無意地擋住了身後一對粉雕玉琢的人兒。

那老人也就罷了,馬車裏那個少年真的讓人過目不忘,士兵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小少爺,一雙眼睛水波瀲灩,旁邊一個貌美小娘子擋住了士兵的目光:“我家少爺最近身體不太舒服。”

那小娘子眼睛帶著媚態,皮膚稍黑,身材健美,守城士兵不敢多看,急忙放下簾子。

那老爺手下偷偷塞了銀子,說這個奇獸是偶然獲得,來不及辦理許可證,待在城裏安頓下來,他們立刻去辦。

“放行——”馬車軲轆滾動,兩輛車緩緩進入了榆林城。外麵陽光明媚,微風和煦,街道上麵飄著酒家的旗幟,在地上投著清晰的影子。

弦月輕輕撩開窗簾的一角,隻見外麵熙熙攘攘一派熱鬧的景象。昌國的街道相比優國更為整齊,人口也更加稠密。

任伯坐在馬車外,想起當年的場景依然覺得心中一痛。當年公主就是從榆林城逃亡到優國去的。那時候他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弦月公主拉著他在榆林的街道裏飛奔。當時下著瓢潑大雨,弦月拉著他的手一直在發抖:“小任,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她的臉茫然四顧,嘴唇在哆嗦,全身濕透。

那時候他其實不是她正式編製裏的護衛,而是臨走前,舒修將軍特意從自己身邊的人選調出來的小侍衛,一是覺得他人很機靈,而且無父無母,跟在公主身邊可能有個照應。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這孩子死去,這就好像殺了舒修對她最後的那一點溫暖一樣。

他們從雀山那一帶逃亡過來,翻過人煙稀少的山林和草地,好不容易來到了榆林城。弦月第一次看到榆林城的名字之後,幾乎是腳一軟倒了下去。她顫抖著說:“我們走錯方向了……”本來以為一直朝北邊逃,逃了那麽多天,應該來到的是昌國北邊的城市左近才是,但是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卻是榆林。

來到榆林就預示著再往前一步就是最南邊的優國了,而不是她所希望的平國。後麵追兵不斷,昌國國內到處都是調查她行蹤,她如何能調轉方向,跨越整個昌國,回到她故鄉的方向?其實她內心知道,已經不可能了。怪就怪這幾天連接的大雨,讓她無法看清楚星辰的位置,無法辨別方向。那場雨仿佛是詛咒一般緊緊跟著她,一直要把她籠罩在謎團裏,指引她走向錯誤的方向。

她放飛的信鴿,帶著她求救的信號,而如同石沉大海,京國那邊毫無回應。

弦月身心疲憊,她忍住眼淚對小侍衛說:“小任,如果命運要我們去優國,我們就先去優國吧。畢竟昌國的軍隊是不敢跨越國境到優國去的。”

小侍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沒看過東土的地圖,他不知道隻要進了優國,就沒有回頭路了。因為要通往大陸,從優國北上,必須要經過昌國的國土。弦月從這裏逃出去,就相當於永遠別想往北走一步了。

沒想到一呆,就呆了六十年。六十年後,小侍衛已經是白發蒼蒼的老頭,而弦月公主憑借皇族的血統,青春依舊。任伯每次看見弦月在山莊裏喝酒,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看雨的時候,他就覺得,她之所以不老,其實是因為心已經死了。正如庭院中央的那株鳳凰樹,人若如樹一般內心無欲無求,又怎麽會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