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王慶芝在廚房忙著準備午飯,肖宏毅看著壯壯不讓他滿屋亂跑。

樓下看公用電話的邱大爺氣喘籲籲地衝了上來:“誰在家呢?快點兒的!”

肖宏毅探頭出來問道:“邱大爺,啥事呀?”

邱大爺使勁往外揮著手,高聲道:“快、快,剛有人打電話過來,說是你媳婦被送進廠醫院了,讓你們家人快去呢。”

“咋?咋的了?”肖宏毅腦袋嗡的一下,媳婦怎麽進了醫院,她受了什麽傷,嚴不嚴重?

一瞬間,他已經構想出五六種不好的結果。

王慶芝在廚房裏聽了,嚇得手腳打顫,一時不知所措,隻嘴裏念叨個不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早晚得出事!”

肖宏毅忙把壯壯放進小推車裏,扶著老媽往外走,好在廠醫院離家近,沒幾分鍾就到了。

此時,李秀芳正閉著眼睛躺在急診室的病**打點滴。

王慶芝抱著壯壯,肖宏毅拉著小推車顫顫巍巍地走到近前,隻見**的李秀芳麵白如紙,呼吸微弱,躺在床單下薄薄的一層,

王慶芝的眼淚止不住嘩嘩地往下淌,她哽咽著問道:“秀芳啊,你這是咋了?可是傷到哪了?”

李秀芳微微睜開眼睛,看著老公、婆婆,還有婆婆懷裏的兒子,勉強露出個笑,說:“媽,我沒事,昨天有點兒累著了,現在已經緩過來了。”

肖宏毅努力調整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柔和一點,他啞著嗓子問:“秀芳,你咋受的傷?可是有人欺負你嗎?”

他一顆都被揪起來,無比的自責,老婆遭這麽大的罪,都是因為自己無能。

要是自己像弟弟那麽能幹,一個月賺幾千塊,何必讓老婆出去吃這份辛苦呢。

“你別擔心,我沒受傷,哪都好好的,真的,不信你問醫生。”李秀芳虛弱地說。

李秀芳昨天去了附近某縣一家食品機械廠,他們欠了動力廠八萬多元的貨款,李秀芳兩三個月前就開始跟了,但一直沒成功。

原來,這家廠子已經徹底黃攤了,全廠就一個看門老頭兒和一個女會計留守。

廠裏能拆的、能拿的、能用的,全被人拉走了,廠房、辦公室空空如也。

即使這樣,李秀芳也沒死心,隔三差五地就往這跑,一來二去就跟女會計認識了,兩人都是家裏的頂梁柱,拖家帶口,等米下鍋的情況。

混熟之後,李秀芳私下裏跟女會計說,要是這邊有什麽動靜千萬千萬通知她,拿到提成後,倆人二一添做五,一家一半,自己絕對說話算話。

女會計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工廠黃了,她暫時留守,一個月隻開幾十塊錢。

說不定下個月就回家喝西北風了,這天上掉餡餅的事,不答應的是傻子。

昨天她給李秀芳打了個傳呼,讓她今天無論如何都得來一趟。

食品機械廠有輛送貨的解放大卡車一直在鄰縣的修車廠裏趴著,欠了修車廠兩千塊的配件錢,人家不讓開走,這才成了漏網之魚,沒被討債的開走。

留守辦的頭兒張金柱想辦法把這輛車給弄回來了,打算用來抵債,自己也分一杯羹。

會計說,李秀芳要是有辦法就把這輛車弄走,不然的話以後也不用再去了,這真的是機械廠最後一點兒家底了。

李秀芳抱著必勝的決心出發了,腦子裏設想了一百種辦法,把這輛車弄回來。

長途車上,她特意坐在司機斜後方的座位上,不錯眼珠地看司機怎麽開車。

司機是個話多愛顯擺的熱情性子,見她一直盯著自己開車,就問道:“大妹子,喜歡開車?”

李秀芳被發現了,也不害羞,點點頭道:“老早就喜歡開車。能把這麽大個鐵家夥開上路,穩穩當當的,想去哪兒去哪,想停哪兒停呢。老厲害了。可惜我沒機會學。”

那司機被李秀芳幾句話給誇得飄了,說:“這有啥,賊簡單,油門刹車方向盤,擺弄兩回就會了。”

李秀芳又道:“得像您這麽聰明的才覺得簡單,像我這樣的,不知道該先踩哪個後踩哪個。”

司機好為人師,麵對李秀芳崇拜的目光,就給她義務上了一堂生動的駕駛課,路上跑了兩個小時,他給上了一個半小時的課,怎麽看對麵的車,怎麽看紅綠燈,怎麽啟動,怎麽刹車,怎麽轉向。

司機教得仔細,李秀芳學得認真,還真讓她看出點兒門道。

下車後,李秀芳從包裏掏出兩個香瓜送給司機。司機說啥不要,連連推拒。

李秀芳笑道:“大哥您別嫌棄,兩個香瓜的學費,世界上哪有比這個更便宜的了。”

司機大哥豪爽地笑了:“那哥就不客氣了,大妹子以後坐車就上這來找我。”

李秀芳應了,打了個出租車直奔食品機械廠。

到了地方才發現,自己隻是討債大軍中的一員,還有十來個人不知道打哪得到了消息,正擠在辦公室裏爭論那輛大卡車的所有權。

李秀芳在外圍站了一會兒,悄悄出了辦公室,她圍著廠子轉了一圈,發現了停在廠區角落裏的大卡車。

她想了想,迅速跑到廠外,找了個公用電話,給動力廠銷售處打了個電話,讓他們趕緊派人過來,把車開回去。

接電話的同事說馬上跟處長報告這件事。李秀芳不放心,叮囑同事,安排好了第一時間給她發個傳呼告訴她一聲。

打完電話,李秀芳又跑回去,她怕車被別人開走了,她得回去守著。

看著麵前的大卡車,李秀芳想,自己要是會開車該多好,就不用等人了,直接開車就跑。

她這麽想著,手就拉上了車門,哪知一下子就拉開了。她一使勁兒坐了進去。

刹車、離合器,油門,方向盤,倒後鏡,喇叭……她回想著剛才那位司機大哥教的那些,一一對照著研究了起來。

她不小心碰響了喇叭,大卡車發出刺耳的鳴笛聲。

聲音驚動了辦公室裏的人,一起透過窗戶外這邊看過來。這一看不得了,有人要把車開走,那怎麽行呢?

張金柱為首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衝過來,擋在車頭前,七嘴八舌地喊:“下來下來!你幹什麽的?哪來的老娘們兒,敢往這坐。”說著就拉車門,要把她趕下去。

李秀芳哪能讓他們把自己拉下去,她迅速把兩個車門都關上並上了鎖,回頭左右看看,旁邊剛好有一捆綁貨的繩子,她左纏右繞把自己緊緊綁在座位上。

這才對車外的人大聲喊道:“你們都給我聽清了,老娘可不是偷車的,老娘是動力廠的清債員,今天我要麽帶錢走,要麽開車走。”

她拿出一副要錢不要命的架勢,惡狠狠地瞪視著車下的人。

張金柱不樂意了,這車是自己弄回來的,抵出去債自己分一半,現在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給截胡了,他豈能同意。

他一手叉腰一手招呼李秀芳,道:“我知道你,你是動力廠的沒錯,你先下來再說。”他指了指周圍的人,“大家現在都在我那登記呢,你也去登個記。”

車外的人此時擰成了一股繩,都想讓李秀芳下車,自己好把車開走,紛紛附和張金柱。

李秀芳鐵了心,誰說啥都不好使,這車除了她,天王老子來了都別想開走。

她兩條胳膊往懷裏一抱,眼睛一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張金柱急了,開始嘴不啷嘰地暴粗口,李秀芳充耳不聞,跟沒聽見一樣。

他又開始耍賴:“老子今天要是讓你把車開走,老子跟你姓。”

說著他往地上一躺,喊道:“來來來,你開走吧,你從老子身上壓過去老子就把車給你。不敢壓你TM就給老子滾下來。”

正午時分,太陽火辣辣地直射著大地,一絲風也無,瀝青地麵如同一個天然大烤盤。

張金柱剛一躺下就被燙得一激靈,他為了麵子,強忍著躺了一小會兒,左右翻著麵好不被燙傷。

跟張金柱一起來的中年漢子一見,忙給他打圓場,上前拉他起來:“張廠長,您快起來,犯不著跟這老娘們兒置氣,咱們有理,不怕她不下車。”

張金柱借機爬起來,罵罵咧咧道:“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你還能住這車上。”

他心想,等她一下車,自己這邊的人馬上衝上去,把車開走。

失算了,早知道就不把車開回來,在外麵偷偷解決了,哪想到消息傳得這麽快,自己前腳到,後腳就冒出來這麽多人來搶。

此時,李秀芳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備受煎熬。

門窗緊閉的駕駛室裏溫度一步步升高,足有三四十度。

陽光透過玻璃直接曬在李秀芳身上,她無處躲無處藏,滿身滿臉的汗像水洗一樣嘩嘩往下淌。

她不敢打開車門透氣,怕車鎖一開,車下的人就衝上來將她拉下去。

她四下找了找,剛從修車廠拉回來的車,裏麵空無一物。

她包裏有件長袖外套,她把它拿出來舉著,試圖遮擋一下強烈的陽光。

張金柱看了,嘿嘿地笑了:“死老娘們兒,曬不死你。你就挺吧,我看你能挺到什麽時候,老子跟你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