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問住了。
旋即,王慶芝勃然大怒,吼道:“滾一邊去,看了兩本書就以為自己能耐了,少在這教訓你媽。什麽喜不喜歡,文靜這麽好的孩子誰能不喜歡?除非傻了瞎了才不喜歡。”
“小妹說得對。”肖勇智嚴肅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著想,戴文靜挺好的。但是,她再好也跟我沒關係。我有喜歡的人了。所以,這件事就此打住,以後不要再提。”
王慶芝一口氣差點兒沒背過去:“你怎麽這麽死心眼兒,你跟那個大學生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不可能在一起的。咱們家養不起!”
“媽,正因為我們是一路人,所以我才喜歡她,要跟她在一起。”
“人家是大學生!是幹部!你們不合適,你怎麽就不明白呢?”她啪啪啪地拍著巴掌,急道,“你滿廠子看看,見過有工人娶大學生的嗎?”
“我也會是大學生的。至於幹部,”他想說,他不在乎幹不幹部的,但話要出口,又打住了,“我以後也能是幹部。”
“勇智,爸沒本事,幫不了你們什麽,爸如果大小是個領導,你們也不用出苦大力。”肖克勤心裏慚愧,大兒子幹著全廠最累的工種,翻砂工,二兒子雖然技術能力出眾,還剛升了工段長,但焊工夏天不管多熱,都是一身防護服,脫下來一身汗,歲數大了,手抖眼花,是最傷身體的工作之一。
如果能像師弟說的那樣,讓他去當幹部,坐辦公室,那自己再沒啥可圖的了。
父親在肖勇智的心裏一直是山一般的存在,工作上被同事稱讚,家裏麵愛護每一個孩子。他從不因有一個工人父親而不滿。
看著日見衰老的父親,肖勇智道:“爸,您別這麽說,你不用幫我挖關係走後門,我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去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不需要依靠誰。”
王慶芝歎口氣,眼淚掉下來:“兒子啊,憑自己,那麽容易的呢?這廠子一萬五六千人,憑啥你就能上去,別人瞅著不眼饞嗎?這次當工段長你還沒看到嗎?多少人挖坑,多少道坎等著你呀,要是沒你師傅,你能不能當上小組長都難說。”
她怨兒子太年輕,不懂社會的艱辛。自己老頭子也是能人,技術一等一的好,不遲到不早退,兢兢業業,以廠為家。
可那又怎麽樣呢,還不是一輩子都是個工人,除了幾個死工資,多一根釘子都拿不回來。
“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但是我想要的,會自己去爭取,不想借助誰,攀附誰。媽,你別再說了,我是不會改主意的,我隻喜歡齊修竹,除了她,哪怕是大廠長的女兒,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女兒下凡了,我也不喜歡。”
一個廠就是一個小社會,在這個小社會中,人分三六九等,工作分三六九等,與之相關的方方麵麵都分三六九等。
最高等的是廠級領導和分廠級領導,中間是普通幹部和技術人員,最底層的就是普通工人。
最好的工作是有權有勢的,其次是輕鬆或者有外快的,不用說,出苦大力的是最底層的。
如果不能在最好的圈子裏混,就要跟最好圈子裏的人混。
比如說,幼兒園園長懷裏天天抱著的不是大廠長的孫子,就是二廠長的孫女。某位廠長或書記的親戚去廠醫院開假條,沒病三天起,小病半個月,大病就可以長年休。
如果跟戴長廠做了親家,肖家也算半隻腳踏入了“上層”圈,王慶芝出去溜彎都會有人給她打溜須。
很多事不用你吱聲,自然有人替你說話。說不定肖宏毅也能少上些夜班,或者直接換個工作,肖麗麗待崗之後再返崗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王慶芝想的這些,根本不在肖勇智的思考範圍裏,他一腔孤勇,隻想靠自己的努力拚出個未來。
事情就這樣僵持住了,車軲轆話說來說去,王慶芝和肖勇智誰也不肯讓步。肖克勤坐在窗口悶頭抽煙。肖麗麗窩在床尾打盹,肖彥彥堵住耳朵把臉埋到一本書裏。
肖勇智左右看了看,偷偷別過頭使勁兒給大哥使眼色。
肖宏毅接到弟弟的信號,故意抬頭去看牆上的掛鍾,站起來伸了伸胳膊腿,說:“媽,不早了,我去接秀芳回家。”
王慶芝斜眼看了看大兒子,問了句:“秀芳挺好的吧?沒啥事吧?”說著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把門開了道縫,讓他出去。
“她挺好的,你不用惦記。”回頭看看弟弟,道,“讓勇智跟我一塊走吧,去幫我幹點兒活,我弄了一些材料,讓他幫我焊個小床,就照著對門天天那個小床的樣子焊。”
肖勇智連忙答應,起身跟著大哥往外跑。
王慶芝在後麵喊:“你當大哥的,勸勸你弟弟,別不知道好賴。”再一瞅,早沒影了。
兄弟倆出門走出一段後,肖宏毅對弟弟說:“哥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哥還是想說一句,不是因為咱媽讓說的啊,我是真的覺得這是件好事。戴叔和王姨從小就對你好,王姨一直把你當女婿看,不是現在才有這想法的。他家沒兒子,你要是對文靜好,他們對你還有啥說的。給你辦成以工代幹,幹得少掙得多,你這麽年輕,往後能走到哪一步,那都是有可能的。”
“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肖勇智拍了拍哥哥的車座,道,“我想好了,以後能混成啥樣,我都不後悔。”
肖宏毅搖搖頭,道:“行,那我走了。”說完騎上車走了。
對於這個弟弟,肖宏毅心裏是羨慕的,他運氣好,一進廠就遇到個好師傅,人也爭氣,技術全學到手了。
上學時要是成績好一點,考上技校,自己就能學到門手藝,進廠就能分到好一些的崗位,或許也能有個出頭之日。
自己求之不得的東西,弟弟卻全然不在意,這種落差讓肖宏毅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