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無常幫的覆滅,那糾察令,自然也就失去了效力。

穆沙遲疑一瞬,終是知曉對方之前來替餘鬥療傷。

“嚴姑娘,你不應那樣躲著……”穆沙終是坦率,勇敢的仰起臉,“餘大哥為了你,不惜與任何人為敵!”

那女生,自然是嚴雀。

她坐於床沿,纖纖玉手探進被子,輕輕扣住餘鬥的手腕,以柔和的戰意,化解他體內的堅冰。

“我是為了……”嚴雀想要爭辯。

才開口,穆沙便打斷道:“餘大哥昨天回來時,就受了重傷!遭你幫主挑釁,便硬頂著傷勢行動。”

說著說著,小丫頭已是哭腔。

她本以為自己足夠堅強,足夠冷靜,可是對比餘鬥,仍舊天差地別。

“他為了見你一麵,命都不要了。”穆沙越說,越是難掩怒意,“昨夜被吊在那裏,你在何處?”

即便滿身狼狽,即便被吊起示眾,若能得見嚴雀一麵,想必餘鬥也是開心的。

隻是……

嚴雀蹙著眉,咬牙辯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些兒女私情,壞了東南之局,不值得!”

穆沙聽得氣急,不禁捏著拳,咬牙低吼:“餘大哥所慮之局,比你更深更遠!”

“……”

嚴雀嘴唇動了動,卻未繼續爭吵。

低眉淺歎,轉頭看向榻上之人:“穆姑娘先去休息吧,我守著他。”

身後,穆沙輕輕關上門,留下氣鼓鼓的一聲:“最好!”

——

“啊呀,真是個傻子!”

待穆沙離開,嚴雀表情一鬆,恨得直咬牙,“得罪了喬家,以後你怎麽去中土世界……”

她早從墨崖刀的事件猜到,老李就是攪起夢魘之亂的“岷山餘孽”,當年之事頗為蹊蹺,餘鬥遲早踏上中土,爭個青紅皂白。

他擅長渾水摸魚,若能在學院裏得著方便,當然再好不過。

現在得罪喬家,隻能強硬到底了。

而其中危險,才是嚴雀所慮。

至於眼下的兒女情長……

喬戈、羅煥峰說得沒錯,身為鶴山宗的希望,嚴雀還沒有資格去說喜歡。

她苦修多年,心底也並不明白,什麽才是喜歡。

像餘鬥這樣麽?

——

餘鬥醒來時,天色已然全黑。

房裏沒有掌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光亮。

讓她可以勉強看清,床邊似乎……趴個女生?

接連苦戰,又被吊罰一夜,他靈竅閉塞,並不能通過靈元印記,辨明對方的身份。

“不是紅頭發的狐狸精就好……”

餘鬥鬆了口氣,紅藥若在身邊,怕是要直接鑽進被窩,吸取自己身上的“墨梅香味”。

“也不是穆沙。”

他渾身是傷,動彈不得,隻用一雙眼睛,在黑暗中觀察。

穆沙,要瘦小些。

所以她是……

清月公主麽?

想到一路行來,秋玄清對自己無微不至,餘鬥心底溫暖。

能有這樣的朋友,真乃人生之幸。

至於男女之情……

餘鬥沒那麽狹隘,秋玄清落落大方,對顧清風等人也是一般。

恰似入學考核時的答案: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朋友!

不過——

“玄……”餘鬥正想叫醒女生,讓她先去晚飯,細看一眼,卻發現對方紮起的馬尾辮,似乎有些不同?

秋玄清紮辮的位置,沒那麽高,且會在額前散落一些,留左右流海,兼顧美感。

可是床側之人,許是對容顏極為自信,三千青絲,皆一絲不苟的束在腦後,紮起的位置,比秋玄清高了幾分。

她是——

“嚴……”餘鬥呼吸一顫,不顧枷入血肉的傷痛,想要支起身來。

忽然的動靜,將嚴雀驚醒。

還以為餘鬥做了噩夢,她便伸出手掌,輕輕撫在他的胸口,仿佛在哄睡不安的孩子。

可是被子一動,一隻滿是傷痕的粗糙大手躥出來,把她的手掌抓住!

“唔?”嚴雀一驚,這才發現黑暗之中,睜著一雙漆亮眼睛。

她下意識縮手,餘鬥卻抓得很緊。

些許的力量拉扯,已讓他呼吸打顫,嗓子裏哢哢作響,竟是為此拚上了全力!

“啊呀!”嚴雀終是不忍,咬牙嗔道,“你就不能老實點!”

“咳咳,哈……”餘鬥握著她的手,如獲至寶,咳笑出聲,“真老實了,怎麽滅了無常幫?把你……解救出來!”

聽得調侃之意,想到其中可能產生的誤會,嚴雀歎道:“故作涼薄,亦是為你籌謀。偏你不識好歹,非要莽撞行事……”

“現在好了,入學考核鋒芒畢露。五天新生保護期未過,便一手策劃,毀掉無常幫……”

嚴雀越發頭疼,不禁捏了捏他的手:“啊呀,你就不會藏著點!”

“藏?”

餘鬥感受到對方心意,力量漸漸鬆懈,掌心裏,傳遞出些許溫柔,“不盡顯鋒芒,如何令眾人心服?甚至——”

他想到了更遠處:“給王肅一個台階?”

自打離開清瀾國境,餘鬥便想清楚——盡量高調行事,將東南風雲,聚於己身!

如此,才能減輕嚴雀的壓力,也讓王肅的變革,更為從容!

喬戈或有非凡天賦,且年齡稍長,但比起餘鬥、王肅的城府心機,還頗顯“單純”。

他自以為立於不敗之地——哪怕無常幫毀滅,也有所得。

卻不知,這一切都在餘鬥的算計之中!

就是要踏過無常幫的廢墟,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威名!

回到眼前,他聚起僅有的靈元之力,在床頭擺出一盞靈元燈。

看著那張魂牽夢縈,令人心醉的俏臉,餘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不盡顯鋒芒,如何將你掩在身後?”

身為男子,定不願心上人,受任何委屈!

更不願看到她,為了自己以身犯險!

“你這家夥……”嚴雀心底羞怯,麵頰紅潤,“盡說些大話!”

餘鬥得見意中人,心懷大暢,早把傷痛拋諸腦後。至於喬戈的那些惡言煞語,他從未當真。

嚴雀有白曦護著,學院極為看重,怎會任由喬戈欺負?

話說回來,喬戈倒是正中餘鬥命門。雪夜相逼,硬是把餘鬥的殺心給逼了出來……

兩人正說話呢,約是點亮燈盞,忽有人輕輕敲門。

嚴雀連忙縮回手,瞪了餘鬥一眼,便起身開門——來的是秋玄清,她手裏提著食盒,額上雪花點點,有些晶瑩光亮。

“我見房裏亮了燈,猜是豆豆醒了。”秋玄清進得屋來,把食盒放在桌麵,說話聲音很輕,“剛去食堂取了你們的晚餐——”

她眯眼微笑,將屋裏其他燈盞開啟,對嚴雀輕一點頭,悄聲問:“他怎麽樣了?”

嚴雀和她一起擺開菜肴、碗筷,歎聲答道:“從頭到腳沒幾處好的,昨夜受寒,還發燒呢。”

秋玄清盛了一碗熱湯,遞過來說:“先吃吧,待會兒再喂他。”

“嗯……”嚴雀自忖不是較勁的時候,接了湯碗先吃晚餐,提醒道,“滅了無常幫,許多老生懷恨在心,往後在學院行事,要更為謹慎。”

秋玄清坐下來,見餘鬥不說話,心裏好笑:“他的鬼點子多著呢,而且咱們隊伍裏,還有個小軍師。”

“小軍師?”嚴雀啞然,“難道是……穆姑娘?”

“對呀,就是她。”秋玄清借著機會,仔細介紹起來——從苦樓破案,到荊山遇險,說到雇傭金毛獅鷲,直飛九淵城。

從偶遇喬戈,直說到巧收狐妖。

“紅藥是狐……”嚴雀驚得一愣,不禁看眼**的家夥,“狐狸精?”

餘鬥忙把被子往上扯了扯,不敢露臉。

全靠秋玄清說明:“狐族以九尾冰狐為尊,九尾冰狐天生墨梅戰意,紅藥這才奉豆豆為主。”

“穆沙那丫頭報恩心切,豆豆心腸又軟,才讓她隨行。”

嚴雀聽罷,總算明白分別不過一個多月,餘鬥身邊,為何多了幾名俏麗女子。

不過她擔心的,並非穆沙、紅藥,恰是眼前這位容顏絕世的西荒公主!

並且,所謂“擔心”,絕不是爭風吃醋。

而是基於對老李身份的揣測,所產生的顧慮……

一旦秋玄清得知,她的太爺爺,正是被老李打得重傷不治,最終撒手人寰,會是怎樣的心情?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真相大白的那天,決計不會太遠!

屆時,餘鬥的狀態,必會遭到影響。

而東南之局變幻莫測,稍有不慎,即有可能滿盤皆輸。

“這段時間,多虧了你們……”嚴雀很快吃完,同時也挑了些易於嚼咽的葷素菜品,替餘鬥裝了一碗。

就這間隙,秋玄清已替餘鬥墊高後背,看他這副淒慘模樣,不免叮囑:“這兒是學院,又不是戰場,以後別那麽拚命。傷成這樣,大家都會擔心的。”

餘鬥努力坐穩,呼出口熱氣:“顧大哥怎樣了?你們東麵攻城,有沒有受傷?”

“你呀你,還管別人呢?”秋玄清忍俊不禁,見嚴雀拿著碗勺走過來,自然的讓開位置,“先吃飯吧——顧大哥在休息,穆沙、紅藥去九淵劫域了,都卯著勁呢。”

聽著幾名同伴皆無大礙,餘鬥這才放心。

秋玄清見他意識清醒,果斷往外退去:“那你先吃飯,我等會兒過來收碗——嚴姑娘,辛苦了。”

——

哢。

門鎖卡合。

嚴雀用勺子先舀湯水,喂到餘鬥嘴邊,故意道:“西荒國的清月公主,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