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之中的酒樓茶肆,多有文人墨客。

詩詞茶酒常相伴,便是此理。

正要悄然路過,不料嚴雀扯了扯衣肘,輕道:“我們過去。”

餘鬥不明所以,跟著走進茶肆,打眼一看——吟詩女子身穿白衣,裝扮素雅,雖戴麵紗,卻不難看出,她就是虹橋之上,與飛龍大俠落鎖許願之人。

一番吟詠,令得茶肆之間稱讚不已。

有位衣冠楚楚的年輕公子,上前作揖道:“在下孟楚,聽得姑娘好詩句,心裏敬佩。”

吟詩女子撫紗飲茶,絕麗姿容微露,更讓左右之人心花怒放。

她表情淡淡,點頭應道:“孟公子謬讚。”

孟楚款款一笑,右手端於腹前,左手負於身後:“姑娘的詩句意猶未盡,莫不是,還有後半闕?”

吟詩女子低眉搖頭,一雙妙目之間,似有愁緒萬千:“隨心所作,未知下闕。”

孟楚看出些端倪,信口吟道:

“數點雨聲風約住,桃杏一襲香暗度。”

“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他出口成章,所吟詩句隱隱與女子相對,且暗含誇讚,稱她是仙女下凡。

“公子好才學。”吟詩女子愣了愣,這才起身行禮,“小女子佩服。”

孟楚心裏得意,順著問聲:“敢問姑娘芳名?”

吟詩女子麵含微笑,自顧坐下,顯然有拒人之意:“萍水相逢,不問姓名。”

“萍水相逢前世緣,千年注定今生見。”孟楚毫不退縮,難得市井坊間,出現這般奇女子。

若能好好把握,成一段姻緣,亦不失為文壇佳話!

他正要坐下,另有一個動聽的女聲傳來:

“皓月隔花追款別,瑞煙籠樹省淹留。”

“人間何事堪惆悵,海色西風十二樓。”

旁人聽了,詩句的韻腳意境,與女子的半闕更相符合——循聲看去,隻見一名窈窕動人的清瀾宗女弟子,款款走入茶肆。

在其身側,有一名臉色發白的“師兄”,約是任務辛苦,故而麵色不佳。

孟楚暗自心驚,月餘以來,西平郡界多有清瀾宗弟子行走。之於尋常百姓,清瀾女弟子便如天上仙女,隻是苦無交集。

今日先見到天香國色的吟詩女子,又遇才色雙絕的清瀾女弟子……

“莫不是,本公子命犯桃花?合該有此豔遇!”孟楚心中暗忖,自我感覺良好。

正要搭訕時,吟詩女子卻眼前一亮,起身道:“這位姐妹識得我心,請過來一敘。”

兩位恰到茶肆的清瀾宗弟子,自然是餘鬥、嚴雀。

聽得招呼,嚴雀欣然點頭,就和餘鬥坐了,剩下孟楚麵色尷尬,站在桌邊冷菜。

“孟公子,你還有事麽?”吟詩女子十分禮貌。

孟楚訕訕,眼看清瀾宗弟子在場,自然不敢托大,隻好行禮暫退。

回到位置時,還側耳偷聽,想知道他們聊些什麽。奈何清瀾宗弟子手段高明,不知使了什麽法門。

隻看到人張嘴,卻聽不到隻言片語。

……

“又見麵了!”吟詩女子笑容點點,很是歡心。

餘鬥念著嚴雀沒吃午飯,立即叫來茶點,心裏疑惑:“虹橋一別,大師兄回了鶴山,卻讓你來到西平郡?”

吟詩女子“嗯”的應道:“此番布置,比預想中的順利。不過清瀾宗十分警覺,趙小銘、徐青紗的身份,蒙混一時便好。既然已到西平,你們盡快出關!”

餘鬥正色點頭,心下疑惑:能夠順利布置,多有太子相助。可是聽她言語,似乎並不知曉,想是飛龍大俠有所保留?

話說回來,嚴飛龍如何處置,那是人家小兩口的事兒。

餘鬥犯不著操心,轉而笑道:“你們……似乎認識,怎還對上詩了?”

吟詩女子看眼嚴雀,忍俊不禁:“你說。”

嚴雀噙著抹好看的笑意,語調卻是感歎:“聽聞大師兄有了意中人,雙方情投意合,本該喜結良緣,怎料師父不允。”

說著,她將剛才詩句,又輕輕念誦一遍:

“碧落香銷蘭露秋,星河無夢夜悠悠。”

“靈妃不降三清駕,仙鶴空成萬古愁。”

“皓月隔花追款別,瑞煙籠樹省淹留。”

“人間何事堪惆悵,海色西風十二樓。”

……

嚴雀不禁歎聲:“我與姐姐並不相識,但對這詩句,卻熟悉得很——大師兄文武雙全,獨坐花江竹林時,常常念誦,想是寫給姐姐的?”

吟詩女子聽了,又是甜蜜,又是苦澀:“其實,不隻有令尊不允。”

“唔?”嚴雀很是機敏,“姐姐是……”

鶴山宗比不了清瀾宗,但在江湖上也算威名遠播。尋常女子,巴不得能夠嫁入鶴山。吟詩女子這般說法,定是背景不俗!

吟詩女子似有顧慮,一時欲言又止。

餘鬥沉吟良久,忽而發笑:“傳說東海之外,有珍寶閣十二,是為‘東萊閣’,閣主姓秋。所以,你是秋小姐,對與不對?”

“……”

吟詩女子愣了一愣,忽而發笑:“咯咯,你這臭小子,哪學的機靈勁?”

笑罷,才略帶自嘲的道:“家父秋雲劫,是東來閣主。我是秋家長女,秋焉夢。”

“秋……秋家長女……”餘鬥暗暗驚詫,暫不去想秋家的恐怖之處,他憋著股壞,瞅著嚴雀道,“你在南平郡時,還騙了東萊閣兩個玉品戰技卷軸呢!”

“啊呀!”嚴雀麵頰泛洪,亦嗔亦羞,“我……我都還回去了!哼,還不是為了救你這白眼狼!”

秋焉夢奇道:“騙東萊閣的卷軸?”

嚴雀想起當日情形,亦覺荒唐,就把前因後果,一五一十的說給她聽。

“竟有這等奇事……”秋焉夢聽罷,美眸間滿笑意,故意道,“我定要查出當日的掌櫃、夥計,好好懲治一番!”

說笑之間,三人熟絡,難免聊起日後打算。

“借這身衣裳出關唄……”餘鬥不作多想,抵達西平郡,九千裏路已過三分。出了清瀾國境,便少去許多勾心鬥角。

秋焉夢點頭道:“前路艱險,祝你們一路順風了。”

說著,她取出兩枚小巧精致的徽章,皆是葉落閣樓的圖樣:“憑此信物,東南大陸的東萊閣,皆可助你們一臂之力!”

嚴雀欣喜接下,嘴甜道:“謝謝嫂子!”

秋焉夢嗔她一眼:“偏你這妮子會說話——定要平安回來,到時候吃姐姐的喜酒!”

雙方約定一番,心知城內多有眼線,當下也不多聊,待吃過茶點,便兩相分別。

……

茶肆外,此前吃癟的孟楚,竟還不死心,遠遠尾隨秋焉夢。餘鬥、嚴雀相視一眼,不禁發笑:若是跟到東萊閣前,不知那位求偶心切的孟公子,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咱們不是要尋人,怎不叫秋姐姐幫忙?”嚴雀回過神來,看向餘鬥。

餘鬥收好秋焉夢贈予的信物,輕歎道:“飛龍大俠,未將與太子合謀之事說與她聽,想是不願秋姐姐牽扯其中。”

嚴雀輕聲道:“你倒是明白大師兄心意。”

“嗐……”餘鬥把手一擺,想起鶴山下的情形,哼聲道,“要不兩年後,你自己去打擂台?”

他和嚴飛龍一樣,都想替心上人省去許多麻煩。

“啊呀,小氣包!”嚴雀又氣又笑,“好嘛好嘛,你打你打,讓你打好了!”

餘鬥聽慣了她的語調,有樣學樣:“啊呀!我打我打,包打包贏!”

兩人當街嬉鬧幾句,不覺親近幾分。

然而回歸正題,放眼茫茫人海,如何尋得老李、顧大哥?

又或說,他們二人,尚未抵達郡城?

“先找地方落腳。”嚴雀思路清晰,“後天才是大暑,不必心急。”

……

孟雪青船到西平郡,卻讓王欽撲了個空。慣理來說,多是提前分開,再星夜兼程,向西而行。

餘鬥、嚴雀行走街上,尋找客棧時,果然見到成群結隊的清瀾宗弟子,出西門而去。

如此一來,西平郡城反而安全!

恰如老李所言,敵強我弱之下,快慢拉扯,方得生機。

美中不足的是,清瀾宗大批弟子離去,郡城客棧便得鬆閑——

“喏,你的。”城西一家客棧裏,餘鬥付了定金,將一把鑰匙遞到嚴雀手中。

見這家夥表情蔫蔫,嚴雀隻道他一身劍傷、舟車勞頓,好心攙扶道:“乖乖休息,老李深藏不露,到了郡城,自有手段尋你。”

餘鬥點了點頭,緩緩走上樓去,聞得身畔佳人,發香縷縷,心裏一時酥軟。

暗道:“還是打地鋪,看你練劍比較好!”

……

且不說兩人安然住下,這西平郡城,位於清瀾國西側,南靠噬魂山脈,在郡城西側,另有兩處重城。

漠雪在北,出關即是大圩。

臨荒在南,緊鄰西荒!

王欽掐算時日,心間料定:“就算餘鬥星夜兼程,也尚在三城之地!”

當即下令,將大部分人手,抽調至國境之上,與噬魂山脈裏的封鎖連成一線!莫說是個大活人,就連一隻老鼠,都不得偷過!

再著重叮囑,此子擅使詭計,但有身份可疑之人,先押後問,寧殺錯,勿放過!

……

郡城南郊,荒漠之中。

一名滿臉胡茬的年輕人,表情淒苦,背上拖著個木架,在荒漠中緩緩行進。木架上有個枯瘦老頭,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具屍身。

殊不知……

“快,快,快!”木架上的枯瘦老頭翹著二郎腿,表情愜意,仿佛在享受大漠的日光浴。

當牛做馬的年輕人往沙地裏呸了口唾沫,嗓子裏幾乎冒出火來:“我也想快!可是您……您倒是別使千斤墜哇!”

枯瘦老頭嘶啞笑聲,暗中又加了幾分勁道,逼得年輕人肩膀一沉,呼吸都顫抖起來。

“顧公子,沒瞧見清瀾宗弟子大批向西嘛,少爺一定是到了!”